业已成魔 第19章

烧成木炭的枯枝在炉子里安静烧着,带来一阵温暖。

赵渊又从水缸里舀水过来,在火上热着€€€€是得感谢凝善真人,若不是他善心接了一缸水,他可能只能弄些残雪煮了。

小锅里还剩下半锅作天熬的小米粥。

如今已经凝成了半透明的粥方。

赵渊切了半块,想了想又切下一半,只放了四分之一块儿在瓦罐里,加了一瓢热水,瓦罐与水壶一起在炉边热着。

*

谢太初终于安心,悄然从墙头飘落。

大黑马在旁边等待着他。

“走吧。”他对大黑马说,“去贺兰山,打貂,炼油。”

*

做完这些家务的赵渊浑然不知谢太初偷偷看了他好久。

他洗净双手,将簸箕和一筐羽毛也搬入屋子里,放在角落,一个人在火前仔细挑选箭羽。

这一专注便是几乎大半日,等他垂着腰抬头,眼花背痛,手上冻疮又裂。屋子里就算有炉火,也让他冷得浑身僵硬。

他喝了一碗温水,克制着没有动那碗小米粥。

便又埋头做工。

到天黑,终于一点也看不清的时候,才算勉强赶上了早晨被耽误的进度。

那稀释又稀释的小米粥,其实算不得什么好东西。

为了睡得舒坦些,赵渊忍了一整日,这才端起碗来一饮而尽。喝下去了,焦灼的胃里反酸,更饥饿了起来。

赵渊不敢耽搁,在胃发出抗议前躺下去。

薄薄的被子里,他手脚冰冷,一直发抖。

娇惯的胃毫不留情面地痛起来。

他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发愁明日醒来如何挨过饿意。

而手头工量极大,不得不抓紧仔细。

若完成不了,便得不到粮食,更活不下去。

可就算得到了粮食,也不过一把高粱青稞小米,紧巴巴的一日半碗清粥才能勉强活着。

不过几日,最轻的活计已经让他苦不堪言。

他不能想象这宁夏卫周遭百姓如何生活,更无法想象大端境内的百姓如何生活。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丰饶之年缴纳税米之余才能勉强糊口。

若遇大灾大难的年份,怕是卖儿卖女也换不回救命口粮。

€€€€民生多艰,自古如此。

谢太初当初的话在他耳边响起。

以万民辛劳血汗,供一人享乐。

在这一刻,赵渊想起了自己过往优渥日子。

不再怀念。

竟觉羞愧。

第21章 夏虫不可语冰

清晨。

赵渊刚起,就听见敲门声。

他过去解下门闩,开门,便瞧见昨夜那个偷了自己家口粮的孩子站在门外,瑟瑟发抖。

“我这边什么也没有了。”他对那孩子道,“和你说过不用再来。”

那孩子眼眶里有泪,进门扑通跪在他面前:“求大爷救我爷爷一命!”

赵渊一怔。

“求大爷救救我爷爷吧。”姑娘哭着说,“我爷爷前几日去挑水,在冰上摔了一跤,摔断了胳膊。没钱看医生,在家里养着,肿了几日,爷爷做不得工就没有粮食。我、我这才不得已偷您家的口粮煤炭。没想到昨天下午还好好的晚上就烧了起来,整个人滚烫,却只喊着冷,邻里们都来看过,什么方子都用了,一点效果没有。我、我实在没办法了。”

“……你瞧我这般境地。”他有些哭笑不得,“如何想到来求我?”

“听他们说您是京城来的大贵人,见识多广,兴许有办法救他。”姑娘不停磕头,“求求您,求求您!”

赵渊沉默。

“大爷,您不肯吗?”姑娘哭着问他,“我爷爷他……”

“并非我不肯。”赵渊对她说,“只是……”

己身陷囹圄,尚不能自保。便是想施以援手,又何从帮起?……出身尊贵又怎么样,没了身份加持,其实也是废物一个。

“我去看看吧。”

赵渊抬头去看,谢太初不知道何时一身潮气站在门外。

他昨夜去往贺兰山往返,发髻在中途散了,亦顾不得梳理,用衣摆撕下的布条系在肩后,快马加鞭,身形匆匆,终于在第二日清晨回了张亮堡。

姑娘抬头怔怔看他,泪冲刷了污渍,在脸颊上留下两条有点可笑的泪痕。

赵渊看他也有些意料之外。

“真人为何又来了?”他问。

谢太初假装没听见他的话,顺势从大开的柴门迈进院落€€€€门既然开了,又有其他人在院子里,便不算非请勿进吧。

将腰间剥了皮的四五只雪貂接下来放在门口青石板上,这才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瓶,半跪在赵渊身侧。

“我昨日去山里打了貂,又寻了道观请观内道士炼了貂油。”

他抓着赵渊手腕,拉开他的袖子。

“谢太初你€€€€”

赵渊吃了一惊,颤抖了一下,想要缩回手,可与上次一样,他的手腕在谢太初温暖的掌心纹丝不动。

又碍于有旁人在场,一时脸颊竟然有些发烫。

谢太初打开那个小瓷瓶,从里面蘸了些凝固的貂油,涂抹在赵渊红肿的地方,辅助以体内罡气,缓缓揉搓,推着那些青紫淤血的地方。

于是手上硬痛发痒的感觉终于略微缓和,还温暖了起来。

比这两个月来都要好过。

谢太初推拿结束,看了看他垂下的眼帘在微微颤抖,似乎并未曾生气,这才道:“殿下知我略通医术,容我过去问诊。”

赵渊刚要说什么,那姑娘已经连连叩首:“多谢大夫,多谢大夫!”

谢太初站起来,问他:“我去了?”

似乎他不同意,便不去。可那姑娘还跪在地上,殷切看他着急哭着道:“求大爷发发慈悲吧。”

他能说什么?

能拒绝吗?

赵渊怔怔地,张了张嘴,便听见自己说了声“好”。

那姑娘眉眼已展,又哭着谢恩。谢太初已搀挽她起来,对她说:“莫多礼了,带我去你家中。”

两人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赵渊道:“真人。”

“殿下还有什么嘱托?”

赵渊没有看他,只说:“这孩子家中清贫,想必周遭居民都是如此。新年就在这几日……你将昨日那猪肉带过去分给乡邻吧。”

这已是这两日来,赵渊最温和日常的语气对他说出的一句话。

“好,我知道了。”

谢太初只觉悦耳,欣然领命。进库房,用剑切了一片肉留下来,剩下的才扛了随那姑娘出去。只剩下赵渊在院子里发呆。

那一小罐貂油,在他手心里放着。

是谢太初连夜来回的心意。

细心体贴的一如既往。

可如今,已明知他的大道高不可攀,自己的未来又在另外一个方向。

如今两人形同陌路,这般的心意便太沉。

那瓷瓶在手心,沉到接不住。

滚烫难受。

“何必呢……”赵渊怅然若失道。

*

这样的悲春伤秋并没有持续多久,也许只有一瞬。

赵渊不得不为赶工而放下这份情愫。

他一边整理羽毛,一边等待谢太初回来。没过多久,便有人来,他抬头去看,就见张亮堡驻兵把总张一千急匆匆带着看守迈进门槛来。

赵渊连忙放下簸箕,躬身行礼道:“张将军见好。今日不是收缴羽毛定日,不知将军来此何干?”

张一千一脸怒容,站定负手嚷嚷道:“渊庶人,你敢偷本把总家里的猪肉?!好大的胆子!”

偷猪肉?

谢太初扛回来的猪肉……是偷的?

凝善真人偷猪肉???

这个冲击有些大,以至于赵渊脑子里一时空白。

见他不答,张一千以为他心虚,又骂道:“不敢回话了吧?本把总自问对你不薄,活计都只派了最清闲的。每天一日三餐供着你,还给你地方住。你竟然不知道感恩,为了吃口猪肉,本吧总家里的东西也敢乱偷!”

便是贬为庶人,每天为了一口稀粥拼命,也从未想过竟然有一日要与人为了一块儿肉的事一争长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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