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渊竟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来人!给我搜!”张一千嚷嚷。
那俩看守应了声是,便开始在屋子里搜,片刻就提了库房里那片肉出来。
张一千一看肉炸了,跳脚道:“昨夜里我派人找了半宿,刚睡醒闻到整个张亮堡都是炖肉香。人都说是京城里来的大贵人乐善好施,果然你是你偷的!呸,不体面!不讲究!不要脸!”
看守幸灾乐祸:“大人,咱们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凭什么京城的庶人就要受优待啊,给了口粮还不知足,还敢偷把总家的猪。要我说就该在捆在村头坝场上示众。”
“对对对。贼人就该用杖打了,捆在村头示众!”张一千怒气冲冲说,“来人!给我把他€€€€”
他话音未落,自斜里,便有一柄长剑抵在了他喉咙上。
谢太初缓缓上前,面色阴沉,带上了几分赵渊从未见过的邪性。
“你说什么?”他问,“再说一次。”
张一千傻了。
脖子上那剑气仿佛已经刺头他的皮肤,让他肌肉发痛。
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却还不知道收敛,抖着声音说:“你、你什么人!我可是张亮堡把总张一千!”
“我是他夫€€€€”谢太初看了看赵渊,怕他不喜,改了口,“我是服侍殿下的道学侍讲。”
张一千一听什么“侍讲”胆子又大了。
“他偷我猪肉!偷人财产,该不该游街示众?!”
“猪肉是我从你后院拿的。”谢太初道,“也留了玉作为交换,又留字致歉,并不算偷。”
张一千笑了,从怀里掏出倾星阁的玉牌。
“你说这个?!”他质问,“这么个破玩意儿!玉里杂质一堆,我家师爷看了,拿出去当铺都叫不上价,能给你二十文钱就不错了。我那猪肉多少钱啊?你要不要脸,这也好意思叫做交换?”
他把那玉牌奋力扔出来。
昔日乐安郡王与如今的凝善真人,就眼睁睁看着那象征着倾星阁的玉牌掉在水缸里,咕咚一声,沉到了底。
谢太初:“……”
第22章 启明星
张一千瞧见谢太初的黑脸,只觉得心头痛快,叉腰嘲讽道:“被本大爷戳穿了吧。哼,你们这些招摇撞骗的牛鼻子道士!来人,给我把他€€€€”
他话音未落,自家师爷就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
“老爷!将军!”师爷一把抓住他胳膊。
“干什么呀!”张一千生气,“没看我这儿要抓偷猪贼吗?!”
“您、您听我说……”师爷看了谢太初一眼,颤抖着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张一千狐疑。
“真的?”
“真的。”
张一千推开谢太初,走到水缸旁边自己弯腰又从水缸里把那块儿玉牌捞了出来,简单的说了一个字:“走!”
下面两个看守不明所以,跟着张一千和师爷便撤。
“大人。”谢太初唤他。
“嗯?”
“玉牌本身确实不值钱,然而大人可用此玉牌在宁夏镇上进宝斋换取纹银五十两。”
“进宝斋?那个跟关外做生意的大商号?”
“正是。”
张一千更有些疑惑了,一句话没说带着几个人急行出来,走了好一会儿才停下,看看手里那玉牌。
“这玩意儿真是那个什么倾星阁的信物?”他问师爷。
“是啊!我之前就觉得眼熟,上面北斗七星什么的,玄乎的很!忽然就想起来了!”师爷道,“上次去金公公府上请安,他给咱们不是也看过吗?说宁王殿下……不对,说太子殿下是倾星阁算过的天命之子,还把倾星阁的标志拿出来看了。您都给忘了啊?”
张一千脑子一片空白。
监军太监金吾听说是京城宁王身边红人舒梁的嫡系。
每次去金吾府上问安不过是跟着其他官员一并去的。
说几句吉利话,向宁王表表忠心,就能拿到了一笔不菲的贴己银,哪里还记得这些破事儿。至于顺天府里谁跟谁斗,谁上了高位,谁当皇帝……这些飘渺的权力更迭真不如兜儿里那几十两银子实在。
想到这里,他嗤笑一声。
“管他妈什么倾星阁倾月阁的,偷了老子的猪肉是真。他不是说能换钱吗这垃圾,你这样,差人拿着去宁夏镇进宝斋里换银子。换不到银子,老子再砍了他不迟。”
*
张一千所言普通人难以听见,谢太初倒是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面无表情收了长剑,从门口石板上捡起几只貂,将它们挂在库房外的麻绳上,又拿出貂皮晾晒。
“那小丫头叫狄英,爷爷狄边平是苑马寺牧军,任职监副,管这寺中军马进出、饲料囤积等事宜。”他边做活边对赵渊道。
“……既然是朝廷命官,又是军户,为什么还几乎冻死饿死,生病了都无力医治?”赵渊诧异。
“朝廷财库亏空,连京中官员的禄米都发不出来。更何况边陲这些军户。”谢太初道,“太祖时虽提出以军养军的路子,给军户们拨划了屯田,战时为军、闲时为农……只是……一个军户十亩地,又多有战乱天灾,靠着贫瘠的边疆冻土,怎么养得全家上下?宗亲、士大夫吞田并地并不止于富饶之州府,军户便逐渐也没有了地。”
赵渊沉默片刻,低声道:“是我眼界浅薄了。”
谢太初没有答他这句话,待收拾了院子内的杂物,又取了水洗净双手,这才半蹲到赵渊面前,似乎又要为他推油揉搓手指。
赵渊一瑟缩。
谢太初的手便落了空,在半空捏了捏,收了回去。
“谢太初,你应留在顺天府,帮赵戟治理天下顽疾。我们已是陌路人,不必再见。”
谢太沉沉默片刻,开口道:“我于殿下命数上还有亏欠,缘分未尽。若此时放手,与修行之道不合。”
赵渊怔忡,接着忽然笑了:“原来是这般?原来是为了真人的道。”
“……是。”
“是不是两不相欠之后,真人就可以离开?”
“……对。”
“那如何能帮真人弥补上这亏欠的缘分?”赵渊又笑问。
他笑时极力遮掩,可眼底凄凉之意有增无减,只是此时的谢太初又哪里敢去仔细端详。
“殿下身体虚弱,腿脚不便,吃了不少苦。不应如此。”谢太初道,“到立春之后。届时天气温和了,身体又适应了这里的气候。我才好放心……”
“我自己可以照顾自€€€€”
“靠着每日辛苦做工后吃一小块儿粥方吗?”谢太初摇头,“怕是燕子没回,殿下身体就垮了。”
“我若做工熟练,慢慢工量就上来了,能多得些口粮。我算过的,勉强糊口。”赵渊说,“更何况这里军户都这么过,我难道不行?”
赵渊是个十分有韧性的人,打定主意的事极难更改,他见识过的。只是好不容易说动赵渊,有些回旋余地,谢太初怎么可能罢休。
“我若能为殿下医治双腿,让殿下行走自如呢?”谢太初问。
赵渊浑身一震。
“你说什么?”
“在京城时殿下双腿已勉强可以站立行走,只需再有数月,便可见大起色。”
“天寿山时,你将我双腿经络重新斩断了。”赵渊道,“我知那不过是为了求生的权宜之计,我不怪你。真人也无需自责。”
“不。那并非权宜之计。”谢太初道,“我说过的,殿下的身体经络堵塞郁结,才致使双腿无法站立。要想最终站起来行走,便定要重伤经脉,让它们重新生长愈合。如今正是愈合的时候,再以罡气为殿下打通全身经脉,吃苦练习行走,立、行、跑、跳,骑马,都再无障。殿下可健步如飞了。”
“……健步如飞?”
赵渊摸了摸自己的双腿,瘦骨嶙峋,像是枯木,是自己身体最无用多余又丑陋的一部分。
“真的吗?”
“这是我对太子殿下的承诺。君子一诺,驷马难追。”谢太初道。
“……要多久?”赵渊问。
“半年。”谢太初说。
赵渊沉默不语。
谢太初心底叹息一声:“我与殿下疗伤,只需到立春前后,便可完成治疗。后续殿下勤加练习,若恢复的好……我便可先行离开。”
“……立春。那也没有多久了。”
“是,过了春节后,很快便要立春……也就是月余……并不算漫长。”谢太初小心措辞,“我只白日过来照顾殿下,待晚间自有去处。殿下若觉得亏欠,便将口粮与我分食就好。”
然后他看着赵渊沉吟思考,过了片刻,才缓缓点头。
“那就……有劳凝善真人了。亏欠真人之处,未来赵渊定竭力回报。”
谢太初松了口气。
*
谢太初推轮椅入了屋子,将赵渊安置在火炉旁。一边给赵渊把簸箕端过来,让他继续挑选箭羽,一边打量这低矮窄小的平房,开始卷袖子收拾屋子。
忙碌几日终于得到了权限入赵渊的房间,如今打量这屋子,倒有些来之不易的万分珍惜。
那轮椅一路磕磕绊绊,做工实在糟糕,还有那出入屋子的斜坡,全是松土,如今已经凹陷,进出尤为吃力。来日定要重新平整院落,再仔细做个宽大的轮椅,免得赵渊受苦。
先把炉子里的火苗重新挑起来,将枯枝重新挑选,放了干燥的进去。窗户上的纸有破洞的地方,仔细用米粥糊糊粘住。又将屋子里不要的旧陈列都扔了。在炉子旁边热上水,出来从狄英家中讨了菜刀案板。在院子里洗净猪肉,又切碎在锅里炖了,这才出门骑马去山里砍柴。
一个时辰,带回来两大捆树枝,一捆自己留了,一捆送去狄英家中。
回来的时候,赵渊手里的活计做了大半,赶上了进度。
谢太初见他专心,也不打扰他。
将柴火晾筛在院内,又添了些在炉火中。将道服脱了,披在赵渊肩头,卷袖子清洁阳尘。
直到天色渐沉,赵渊常吁一口气,抬头时,屋子里已经整洁干净暖和了起来。比之前低矮压抑的感觉好了许多。
谢太初用貂油做灯油,甚至在傍晚时分让屋子里也明亮着。
热水在炉子旁边炜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