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
“殿下……”
“若我们真能渡过此劫,若我真能一统天下。答应我,不要走。”
谢太初身形僵硬了一下,陷入沉默。
“你说你所在处是我的家……你若走了,我哪里还有家?”赵渊抬头红着眼眶问他,“你是不是想要骗我?”
“历代帝王身侧的倾星阁人士功成后便要身退,断无留在皇帝身边的。我登基了,你要去哪里?你想干什么?”
又过了好一阵子,谢太初缓缓抬手,擦拭赵渊的眼泪。
“殿下多虑了。”他温柔地说,“我既然与殿下成亲,又怎么会离开?”
“真的吗?”
“嗯……”谢太初轻轻应了一声,“我不敢欺瞒君上。”
赵渊怔怔地瞧他半晌,接着死死抱住他,亲吻他的脸颊。
“好……我信你。”他垂泪而笑,仿佛要让自己相信一般强调了一次,“我信你。”
第58章 诱敌
三月初七。
风雨愈大,天从早晨开始起便漆黑一团,需要执炬而行。
田允恩率先锋部队已过了张北草原,前方斥候探明地形来报,说即将抵达北山,过了北山往南一路行进便可到独龙口。
“赵渊等人行踪可曾探明?”田允恩穿着蓑衣,在雨中擦了吧脸,大声问。
可即便如此,他的声音依然被狂风暴雨吹得零碎,斥候好半天才领悟了意思道:“赵渊的骑兵入了旧开平内城,砍伐了周围山上的树木,加固了城池,看意思是打算固守了。”斥候回道。
田允恩笑了笑,对身侧的段宝斋道:“我料赵渊心智崩溃,却没料到他庸碌至此。从阴山过来,他有千百次机会入鞑靼,兴许还能留得一条性命。如今在个废城中坐以待毙。真让人瞧不上。”
“行兵布局,还是小心些好。”段宝斋道,“我知道开霁绝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他能在京城隐忍十数年,不是靠着侥幸。更何况身侧还有谢太初€€€€”
“你与他亲近,太高估赵渊了。”田允恩冷笑了一声,“来人,传我命令,加紧脚程,今日务必抵达旧开平,生擒赵渊。”
段宝斋皱眉:“到北山还有三十里,从北山区开平亦有三十里。而进山之后多是崎岖山路,莫说急风骤雨,怕是放在平日要想日行六十里都十分勉强。如今赶这急路,怕是不妥。”
“哦?”田允恩撇他一眼,“依你的想法呢?”
“最好就地扎营,让兄弟们就地休整,待天气放晴后再入山。”
“到这个时候了你还认不清局势吗,还帮赵渊说话。”田允恩冰冷笑了一声,我们就地休整,他便得了机会可以逃离对不对?”
段宝斋一怔,怒了:“田允恩,我就算与赵渊曾经结拜。可如今上了战场,是你死我活的战争,咱们做参将的,背后扛着万人的性命,怎么容得徇私?莫要用小人之心度我君子之腹!”
“战机转瞬即逝,兵法更是诡道。越是大雨淋漓的时候无法行军,我们才应该出其不意,奇袭开平卫!”田允恩道,“可你呢,却一直阻拦行军布阵。有没有徇私,你自己心里清楚。待此役结束,我定上本参你畏战瑟缩!”
“你€€€€”段宝斋脸色铁青,刚要开口大骂,却硬生生忍住了。
“呵呵,你记得我是先锋主将就还算多少还有些脑子。”田允恩冷笑,转头对其他将领及传令官道,“全军将士听我号令。加紧脚程,入北山!”
*
雨中,近万人的队伍开始移动,入山后便分发了黑火油,点燃了,在雨中烧着,不会熄灭。
从萧绛潜伏之处看去,山下行进中的军队,像是一条蜿蜒的火龙,缓缓移动。
他呸了一声:“这个田允恩真是个蠢货。”
他将头顶遮蔽的灌木移开了一些,周遭的草丛中、树荫下,躲藏的都是肃王军。他们这只军队已经在北山潜伏了数日。在漆黑中,北山像是张开了大嘴的怪物,即将吞噬所有入内的人。
身后轻微的有些沙沙的动静。
不一会儿,阚玉凤从他躲藏的灌木中钻出来。
“田允恩进来了,跟预料的不差,先锋约一万人。”阚玉凤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从怀里掏出一卷牛皮舆图打开,里面是前几日让人绘制的北山地形,“再过半个时辰,他的人就能完全入山。”
“我已安排了石贯带人在北山脚下守着,他们只要全进来,就收了口子,断了他们的退路。”萧绛道,“今晚雨大,且田允恩军队疲惫不堪……形式不错。打吗?”阚玉凤摇头:“我就是为了这个事来。肃王那边来了军令,让放田允恩过北山。”
“为何?”
“韩传军的大部队跟得紧,后面已到张北。明日便能抵达北山。”
雨下着,阚玉凤又擦了擦脸。
他年轻英俊,二十六七的年龄,剑眉入鬓,面如冠玉。曾是多少甘州闺中女儿仰慕的少年英雄。
如今在这灌木中的泥泞地里,雨打湿了他的铠甲,脸上都是刚才抬手擦拭留下的泥污,半分飒爽的样子也没有。黑暗中那些雨水的光亮,映衬在他的眼中,倒影出清冷的波光。
寒冷中,他不觉得苦,点燃了一个暗火折子,在昏暗的光亮里照着舆图对萧绛小声道:“张北到北山不过四十多里地,一天脚程。明日韩传军带队伍而来,没得到田允恩部队的接应,怎么也说不过去……”
“你说得对。”萧绛点点头,“韩传军是个多疑的人,一旦他察觉出田允恩入北山情况不对,便会直接改道万全,从万全右卫入关。那么……我们就错过了斩杀韩传军的良机了。把舆图收了吧,北疆地域,哪里有不记得的地方。”
阚玉凤应了一声,灭了火折子。
于是山顶周遭都黑了。
只有山下朦胧的“火龙”还在蜿蜒。
“今日这个气候这个时辰,田允恩的部队过不了北山。”萧绛道,“他不得不在前面陈家坪附近扎营,待明日雨小后再继续赶路。如果我们今晚不杀田允恩,明日他的先锋部队就要跟韩传军大部队汇合……除非有办法诱敌深入。”
“肃王思虑周全,已经安排了谢道长带了五百余人在陈家坪等着田允恩,田允恩一定会追击。”阚玉凤道,“他的队伍在山路上蜿蜒,会被拉得很长。只要田允恩冒头,我们便斩断田允恩部队前后联系,让消息无法流通。韩传军误以为北山安全,加急入山……”
“那时候我们就将韩传军主力部队在北山扎扎实实的包上饺子,煮熟了一锅端!”
*
天黑,长期的大雨让北山坡道屡有滑坡,为了让战马行进,众多士兵伐木垫路,行进极为缓慢。
时间每往前行进一刻,天色便暗上一份。
酉时已过。
段宝斋内心不详的预感浓烈。
他从狭窄的山路上骑马挤过去,在队伍中段找到了躺在二人抬的躺椅上的田允恩。
“田将军,时辰不早了,离出山还有一阵子,将士们如何安排,还请示下。”
躺椅上有席棚遮挡风雨,田允恩身上尚算干爽,盖着狐裘还在瑟瑟发抖,这山路让他苦不堪言,如今听见段宝斋来询问,更是没好气的说:“你怎么想?”
“前年就是陈家坪,北山里唯一一个坪坝,不如修整歇息,明日雨小些再走。”
这次田允恩终于不再冷嘲热讽,他颤抖了半天,刚要开口说话,就听见前面一阵骚动,有斥候飞奔而来报:“陈家坪处发现谢太初,带五百人。前锋交战,力挫谢太初,谢太初人马已往开平卫方向而去。”
田允恩精神一振:“还等什么!这还要问我吗?乘胜追击啊!追!”
第59章 孤注一掷
“韩传军比我想得更警惕。”赵渊拿着军报阅览,缓缓蹙眉。
“韩传军的队伍没有距离田允恩多远,不过一日脚程。一旦我们按照原计划在北山先杀田允恩,韩传军便会立即察觉。”谢太初分析道。
“有没有可能将田允恩部队切段,然后待韩传军的部队进来北山后,一并吞下。”
“不行。”谢太初说,“我们手里可以调用的兵力太少了。单靠北山的山形,就算再运兵布阵,也困不住数万人马。”
“杀田允恩,则杀不了韩传军。若放过田允恩,甚至自身难保。”赵渊不由自主紧紧攒住了军报。
“田允恩马上要入北山,独龙口、万全右卫亦有可能随时驰援……”谢太初补充道,“虽然不愿意承认,现今最稳妥的做法便是撤离开平,往北去,过了贝加尔湖,则还能保全现有的火种,再待时机。”
“不。若赵戟坐稳了皇位,便没有时机了。赵戟等不了,天下等不了,我也……等不了。”
赵渊缓缓摇头,他站起来,扶手在营帐内缓缓踱步。
油灯的火苗在黑暗中跳跃,直到天边发亮。
淅沥的小雨变成了瓢泼大雨。
有斥候急乘而来,下马跪在帐外道:“报!田允恩的部队过了张北,再有三十里地入北山!”
就在此时,天空划过一道闪电,接着头顶一个惊雷炸响。
狂风大作,摧压着屋外的榆树几乎要斜倒。
赵渊走到门口,抬头去看天空,雷声嗡鸣,滚滚飘向北山方向。
“还有一条出路。”他说,“若不考虑我的安危,便还有一个办€€€€”
谢太初打断他的话:“你若出事了,我们灭了韩传军部队又有什么意义?我鲜少规劝殿下,可萧绛他们之前谋划其实不错,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要你还活着,便有归来的可能。”
“我可以逃。还有些许可能逃离北边,土默部、察哈尔、喀尔喀……往北走总能捡回一条命。”赵渊说,“可……我逃得还不够吗?”
“朝廷腐朽、官员贪婪、时局动荡、民不聊生。”赵渊道,“我还需要逃多远,才足够忘却自去年霜降以来所见、所闻、所历?我身为赵氏宗亲,能够往哪里逃?你是倾星阁入世之人,你告诉我,我能往哪里逃。”
“殿下无处可逃。”谢太初说。
赵渊一笑:“所以你不要再劝我了。我来开平时就打算以身为诱饵。一路而来,你把我保护得这么好,我连做诱饵的机会都没有。该到我出面了。”
谢太初沉默片刻,叹息一声,行礼:“请殿下示下。”
“放田允恩过北山,让他来开平,我在开平等他。”他下了决心,回头去看谢太初,“太初你带上城内千余精兵,赶往北山。一是诱田允恩迅速出山,韩传军自然安心落入圈套。二是封住北山北山麓往开平和独龙口的关隘,将韩传军的部队分段合围,与阚玉凤、萧绛一并将韩传军的部队困在北山中。”
“我带人马倾巢出动。殿下怎么办?真要在开平唱空城计。”
“不错,我便在开平唱空城计。等你们灭了韩传军,回过头来对付田允恩。届时……他就算知道我在唱空城计也晚了。”
*
田允恩部队在陈家坪附近遇见了谢太初,双方交锋,谢太初所率部众不敌向开平方向逃逸。
此时天已漆黑。
大雨似从天上倒出来般倾斜而出。
自二十多天前,韩传军部队便带着诛杀赵渊的圣旨出了关,在草原上来去往复一千多里,从阴山一路追回开平,终于见到了赵渊亲兵的影子。
田允恩哪里肯放过。
山路上泥泞,车马无法行走,步兵营率先跟着田允恩等人一路冲了过去。骑兵营也舍弃马匹,尾随而上,过了陈家坪这唯一的山腰平坦之处。
此后山路险峻,一条通往开平卫,一条通往独龙口。
先头部队与谢太初又是几次交锋,都被谢太初溜走。田允恩急红了眼,命部队无论如何要咬住这几百人,将他们吞下。
段宝斋心头不祥的预感更盛,可是一路走走停停,直到半夜周遭豁然开朗,山下平坦大路就在不远处,竟无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