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已成魔 第74章

严双林来得太急,只着了牙白色的袍子,发髻散乱,长发已经披在身后,就在雨中用那个绝望的眼神瞧着他。

沈逐勾起嘴角笑了笑,又摸了摸他冰凉的脸颊。

在这一刻,严双林猛然扑上去,搂住了他的脖颈,仰头热烈又绝望地吻他。沈逐亦无法克制,死死搂住他的腰。

雨帘之中,这个吻缠绵中带着刺骨的寒意。

是缠绵。

是倾诉。

是交颈般的亲密。

有些被死死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爆发,在大雨的遮掩下泛滥,淹没了人的神志。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这个不该存在的、透露了太多情感的吻终于结束了,寒意再次袭来,严双林退后了一步,透过雨帘看他。

“我走了。”沈逐对他道,“你好好保重。”

他说完这话。

雨声中,再无严双林的回答。

沈逐心头暗自叹息,走了几步,到院门,他回头看向严双林,雨水让人影模糊不清:“你上次问我后不后悔。”

他顿了顿。

只有雨声。

“遇见你,我不后悔。”

沈逐说完这话,大步而去,出了沈宅。

街道上着黑衣的二百多锦衣卫已骑马整装待发。

沈逐翻身上马:“走吧。”

他一拽缰绳,马儿箭一般地向阜成门而去。

第70章 徐州

肃王于宁夏举兵靖难,甘州、宁夏诸卫兵力莫不来投,结集兵力过十五万。

以此气质昂扬之师夺取宁夏全境已在情理之中。

檄文后五日,灵州、吴忠开门喜降。

肃王军顺洛河而下,直抵韦州。

韦州城内的庆王府奢华宏伟,设计与顺天府的紫禁城别无二致,其中奇珍异宝、珍奇异兽比比皆是。

撞开庆王府的时候,臃肿肥胖的庆王正躺在酒池肉林中做着春秋大梦。

被肃王军拉下王座时,他吓得屁股尿流,连声哀求。

肃王见他这般丑态,半晌道:“你不配为赵氏宗亲。”

*

庆王下狱。

韦州取定。

肃王又效仿关外鞑靼人,将其中善骑者编为骑兵队伍,一骑配以好马两三骑,牛羊五六只,火铳箭弩装备。

号称玄雷营。

玄雷营下骑兵五万,装备精良,这支队伍作为先锋,自韦州出发,以闪电般的速度消失在宁夏疆域,十日后竟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临洮城下。临洮守备军几乎毫无防备,在火器猛攻下半日城破,如数归降。

过临洮,则陕西腹地八百里平川再无险可守。

朝野震动。

连翻调遣武侯名将前去围剿。

肃王军倚靠自己先锋三万骑兵,在这平原上连战三路共计十万以上步兵,三战接连告捷,打得卫所州府人人自危,甚至有城镇官员闻肃王军来,便弃城而逃。

不止如此,土默部三娘子忽然起兵,带十万骑兵从归化城南下,直逼大同、宣府、广宁一线,使北边重兵分身乏术。

肃王军势如破竹,玄雷营在这样的平地之上具有压倒性优势,今日取一城,明日取一城,不消半月固原、平阳、咸阳、西安先后归降。

至此,整个陕西及陕西行都司皆归肃王所有。

此时朝野众人以为得了秦王府,肃王应该要修整一阵子然后再战。

而至此,也不过到了年中盛夏,距离在宁夏檄文之时,亦只过去了三个月而已。

可后续步兵一到,玄雷营再次重整,自西安向东,又拔洛阳、开封二城。此后玄雷营顺渭河而下,出陕西、入中原腹地,直逼徐州。

*

徐州城外三仙台腹地中如今遍布白色营帐。

比起半年前还在阴山时千人队伍不同,此时的肃王军抵达三仙台的有三万玄雷营骑兵及后续补给部队,已有五万余人,一眼看过去,白色营帐层层叠叠,抵达山下天边,看不到尽头,甚为壮观。

营地设置三层栅栏,期间巡逻军队来往有秩,在其中军帐前有一高耸桅杆,上面挂着“肃”字大纛迎风飘展。

有信鸽落入营地中,斥候取了信息,小跑入了中军营地,送到了门前出来透气的将领手中。

“陶将军,有远方急报。”那斥候道,“是从徐州那边过来的。”

这几个月以来的奔波和杀戮,让陶少川年轻的脸上青涩尽脱,只剩下冷硬的杀意,他从士兵手中接过那急报,打开来扫了一眼。

转身掀开帘子,送了进去。

中军帐中的争论已经有大半日了。

陶少川掀帘子入内时,肃王正坐在正中马扎上,剩下几位将领争执不休。

宁夏总兵步项明跟着大部队打了前锋,在沙盘上指着徐州道:“徐州处大运河与黄河交汇,各类水系穿城而过,周遭一马平川、阡陌纵横,可以说无险可守。然而徐州自古乃是贯通南北的水系要道,朝廷十分重视,急调了南京的宁宣侯周问雁过来驻守。周问雁号称大端第一武将,此次赵戟十分重视,亲封其为平乱大将军,看来是打算力保徐州。”

自甘州而来的总兵张锡全是个脾气火爆的孔武有力的大汉,听了步项明的话已有些安耐不住:“管他怎么想,是不是要力保徐州。他们这些南方的兵卒不善骑射,咱们五万铁骑,冲过去能把徐州碾平。”

“那可是周问雁。”步项明叹了口气。

“老子等的就是周问雁。宁宣侯从无败仗,宁宣侯天下第一。这话在北边还没听够,我倒要会会这个周问雁。”

步项明翻了个白眼,无奈问肃王:“王爷如何看?”

肃王只安静听着,此时也不答,只问:“少川得了什么消息?”

萧绛正看完了陶少川手里的新情报,便道:“周问雁来徐州的时间比我们预计的要早,一路发出军令,命周遭卫府军于徐州结集,又命驻兵和军户百姓加固城墙。我们来之前,城墙高了两尺不说,如今徐州城有二十万大军。”

二十万大军。

这几个字说出口后,整个中军帐内便安静了片刻。

张锡全冷笑一声:“二十万大军也不过是步兵,又能怎么样。粮食再多,也有消耗的一天。城墙再高,也有挫平的一日。”

“这二十万大军,已经过了大运河,在西岸列阵扎营,等着我们。”萧绛说。

“什么?”

“周问雁没打算固守徐州城,打算带着二十万人背水一战。”有个声音从帐外传来,众人还在琢磨这话的含义,肃王已经起身,快两步走到帐门口,便见谢太初掀开帘子,缓缓走了进来。

“太初,你不在寝帐内歇息,来这里做什么?”肃王问他。

曾经刚好合身的道袍大氅如今松垮垮的挂在他身上,谢太初比起在榆林时显得消瘦了几分,脸颊凹陷了下去,嘴唇苍白,连发髻也少了曾经的一丝不苟,披散在身后,只用束带系了。乍一看道骨仙风,似乎风吹便可登天离去。

唯一不变的是他那双寒潭一般明亮的眼睛和其中的光芒,这样的眸子,看别人时都显出几分压迫,只是看向肃王,便柔和了下来。

“听说周问雁在徐州,早晨便让大黑带我去前面转了一圈。”谢太初缓缓走到沙盘旁,将象征着敌军兵力的石子挨个放在了沙盘内。

“周问雁知道骑兵的厉害,更知道步兵遇见了骑兵几乎是无解的。”谢太初说,“正如张将军所言,守城终有破城日。他有二十万人,何必留守徐州?他野心很大,如今沿着运河布下九宫阵法……想将我军一举歼灭。”

第71章 最后一局棋

“九宫阵法。”张锡全嗤之以鼻,“什么糊弄人的小孩儿玩意儿。”

“众所周知,在平原地区,步兵遇上骑兵,便几乎是无解之局面。”谢太初没有理睬他的讥讽,只道,“走则被骑兵追击,守则骑兵分而攻之,最终再庞大的步兵队伍,也会被骑兵的速度与长弓蚕食掉。这也是为什么一旦边墙攻破,也兴可以数日内直逼灵州的原因。”

步项明叹息一声:“宁夏甘州深受蒙古骑兵之苦,马背上的民族并非浪得虚名。”

“一入中原腹地,地势平坦、无险可守,尤其以徐州为甚,若换了别的将领定然蛰伏徐州以待援兵。周问雁不会,他虽然是武侯、却文武双全,早年潜心研究,自河图洛书之中演化出了这九宫阵法。”

说话之间,他手持拐杖已缓缓行至沙盘一侧,在沙盘上徐州城外西侧绘制阵型。

“九宫阵主阵营乃是一九宫格形阵营,以重甲步兵为主,装配以枪、戟、叉、甲武器,分成九个方阵,并以骁勇善战的参将为统帅,九个方阵可独立作战,亦可协同作战。除去九宫军队,在南北翼各安置了两只军队。两翼之军前侧方阵为步兵,后侧方阵则是火器营,装备三眼铳的火铳手一个方阵里大约有五千人。此处周问雁已布下十一万人。在后方压阵的中军还有近三万精兵,伺机而动。”

“我当是什么厉害阵法,不就是十几万步兵吗?又不是没遇到过。”张锡全道,“中军既然压后,我们直冲入阵,夺了周问雁首级,此战立分胜负。”

“张将军要直取中军,请问走哪一路?”谢太初问他。

“中路。”张锡全一叉腰,洪亮道。

谢太初摇了摇头:“张将军输了。”

张锡全一怔,再看沙盘,仔细一琢磨,竟然觉得这九宫阵法多了几分玄妙,自己内心推演了数种可能,又全然被自己推翻。

一时沉默了起来。

“在临洮时,遇陕西总兵上志君所率十万步兵,也不过是我左路军一万骑兵便把他们打得丢盔弃甲。”张锡全道,“没料到步兵重新布局,竟有此等的威力。这个周问雁确实不一般。”

说话之间天边传来战鼓擂击之音。

肃王率众人出帐,在小山坡上眺望,远处徐州城下,十几万人的九宫方阵中旌旗飘展、战鼓如雷,又有士兵齐齐击盾叫阵,气势恢弘,震慑人心。

“周问雁叫阵,我等不可不应,不应则输了气势。”张锡全躬身抱拳道,“王爷,末将张锡全愿率左军出战,攻其北翼,先试试他的深浅,探一探路。”

早有陶少川准备了令箭随事肃王,此时已取令箭与肃王。

肃王将令箭较给张锡全道:“有劳张将军,谨慎小心、速去速回。”

“得令!”

*

张锡全得令退下,陶少川又搬来椅子让肃王入座,肃王摇头。他负手而立,眼神已不由自主地在人群中寻找熟悉的身影。

很快,他便瞧见了谢太初。

谢太初站在人群之外,手握拐杖,抬头眺望远方。

自榆林知道了他的病情,知道了他危在旦夕,便是被欺骗的愤怒塞满胸襟,亦疯了一般日夜兼程,夺城拔寨般冲向了徐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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