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推演乾坤大卦的后半卦便要耗尽修为丢掉性命!这样的事本应我去做!”
“以你这微末所剩无几的功力,如何运行得了乾坤大卦,如何重布星宫?如此孱弱之人,怎配为我倾星阁之徒?我已废你全身修为,从今日起,你便被我逐出山门,再不是我倾星阁弟子。”
他冰冷的眼中有了温柔的色泽。
“太初乃是混沌之终结,万物之伊始。这是为师予你的厚望。”
说完这话,无忧子合上了殿门。
那殿门一经合上,任由谢太初捶打竟纹丝不动。
又过片刻,大地震撼,天地嗡鸣。
其间有无忧子释然大笑之声传来
犹如幻觉。
可真切在耳边。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生亦何为,余将渡河!
本身晴朗的天空忽然暗淡下来,太阳依旧在天中闪耀,可是漆黑的天空中星宿依次浮现。
北天之中心,代表着紫微的北极星闪耀着璀璨的光芒。
象征着命数的十二宫缓缓运转。
可是就在下一刻。
运转忽然停滞。
所有的运转都停顿了下来。
北极星上那代表着紫微的星辰开始向着相反的方向移动,它像是被什么巨大的力量拉扯,撕裂,离开了属于它的命宫主星位置。
与此同时,在北斗星中的勾陈星则被推动着,往北斗星的方向而去,最终占据了原本属于紫微星的位置。
这个过程漫长又迅速。
像是经过了亿万年的更迭。
又像是一眨眼中的瞬息。
那颗替代了紫薇,盘踞在北方天空中的勾陈,闪烁了一下,爆发出来了超越紫微的前所未有的光芒。
一瞬间,黑夜被这光芒浸透。
漆黑的天空重回明朗。
此时天光乍破,云雾尽散。
在这孤峰之上的倾星阁,第一次完完整整地袒露在天光之下,接着有鸟叫虫鸣之声响起,似云台仙境。天下静谧,万物归元。嘈杂的内心和所有的一切纷扰似乎都在这一刻被洗涤。
寂静的祠堂里,沉郁之气一扫而空。
而那勾陈……抑或者现在唤做北极星的存在,不屈不挠地在天空的北侧闪耀着,光亮竟能与太阳一较高下。【注4】
乾坤大卦已行,星宫被重塑,天道被篡改,命运已天翻地覆。
谢太初捶打至力竭,知自己再无能为力,于殿前叩首三次,未曾起身便已有热泪洒地,难以自己。
“不肖徒弟谢太初,拜别师尊。”他颤声说道。
*
无忧子离开后,赵渊在山门前又徘徊许久,可云雾缭绕之中竟找不到上山的路了。
许久后,有一道童打扮的少年出现,对他说:“请王爷下山吧。”
“太初性命危在旦夕,还求仙人待我去见无忧子。”
“师尊说了,你要找的人不在山上。”道童道。
赵渊怔了怔:“什么?”
“你要找的人与我倾星阁缘分已尽,不在山上。”道童又道,“您与我倾星阁缘分亦尽,是上不了山的。”
“你是说……你是说,太初不在倾星阁?”
道童不答,鞠躬道:“还请王爷早日离开。”
说完这话,道童转身就走,再不理睬赵渊。
赵渊在山门又站了片刻,道童的话似乎难以相信,可是不知道为何,绝望的心里生出了新的希冀。
他抬步离开,往山下台阶走了数十步,再回头去看倾星阁的山门,竟然消失不见。
心中那种可能的预感变得强烈,他继续援梯而下,行至那摇摇晃晃的索道桥旁时,心已急切跳动,迫不及待想要走过索道桥去,去看看桥的那一边。
看看人间的那侧,是不是有什么奇迹发生。
他是那么的急切上了索道桥。
快行到彼岸,便瞧见桥那一边似乎有人影。
心头一动,脚下竟然空了,便要跌落悬崖,就在此时,手腕被人拽住,猛地一拉,竟然过了桥,落在什么人的怀抱中,两人又倒在地上,滚了两圈才停下来。
“殿下小心。”那人道。
他在一个熟悉的怀抱中。
那人的气息,胸膛与健康的心跳都让人恍惚,像是一个梦,一个一戳就破的美梦。
又过片刻,谢太初问:“殿下为何不肯看我?”
他抬起赵渊的脸颊,赵渊已泪流满面,他泣不成声道:“我怕又会失去你。”
谢太初心头酸胀,将他搂在怀里。
“这一次,我会一直在你身边。这一次,没有什么还能拆散我们。”
【注1】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最早的版本是《箜篌引》。本文引用的则是来自[明]吴骐的《公无渡河》。全文:公无渡河,公竟渡河。岂不忠言,公勿听何。公无渡河,公竟渡河。公竟已矣,余将奈何。公无渡河,公竟渡河。生亦何为,余将渡河。
【注2】[宋]张伯端,全真教祖师。€€:€€,通‘气’,读做qi。
【注3】先天一€€:€€,通‘气’,读做qi。道教中认为诞生世界的最原始的气,从混沌向着实体转化的过度,是生天生地生人生万物的原始的原始,是构成天地万物的基本存在。
【注4】北极星:北极星不是一颗一成不变的星星,随着运行,在历史它的位置上总有不同的星星替代。在1200-2500年之间,它的位置上的星是勾陈一。在此之前是另外一颗星。所以所谓的重布星宫其实也是一种玄学。
第78章 功与劫
星宫之变化,当夜便有金陵钦天监监正记录抄录,六百里加急密信急送顺天府。
可是这样的改变发生在苍穹之上,根本无法隐瞒。
天象有变,帝星易主,大端之主更迭之一预言,顷刻间便在州县之间传播。甚至比星象密录更早地传递到了皇宫之中,传递到了皇帝的耳中。
没有人能够阻拦这样的议论。
更没有人能阻止人心的变化。
与此同时,徐州大捷之信息,也一同入朝。
周问雁兵败,朝中再无能与肃王一战之人。
陆续有州县起义,归顺肃王,湖广、江西、山东……诸地投降。一时间顺天府周遭竟无可调之兵,可守之地。
朝野上下的局势已起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人心动荡,心思诡异。
观音寺胡同的“舒宅”自上次沈逐负伤回京后,正门便没有再打开过。直到今日……有羽林卫护送一顶朱红色的小轿,这正门才打开。
小轿缓缓入内,停在了轿厅之中。
掀开轿帘,严大龙被身侧的随堂太监搀扶下来。舒宅内众人见了这内官监举足轻重的大人物,纷纷叩首下拜。
严大龙问:“舒梁人呢?”
掌家躬身答道:“老祖宗在内院恭候。”
“与我带路。”
掌家太监恭敬应了一声,双手掖袖,小心翼翼领着严大龙入了舒宅。
舒梁还在他那间回字形的书斋内翻阅书籍,便是严大龙带着随堂入内亦不曾察觉。
严大龙作揖道:“老祖宗。”
舒梁回神,放下了数,轻嗤一声:“严爷何必再做这般的礼数,咱家办砸了差事,皇帝不喜,已经是明日黄花了。”
“您做一日的司礼监掌印,便应受一日这般的礼数。”
“是吗?那我还能做几日的掌印?”
“一日。”
舒梁自嘲道:“是吗?原来今日竟是最后一日。”
“正是。”
“那陛下准备怎么处置咱家?治罪、下狱、布告天下?”
“陛下仁心仁性,更不会如此对待龙潜时便服侍他的侍人。”严大龙掖袖垂目,恭敬地回答他,“陛下赐下鸩酒一杯,让你自行了断。”
他说完此话,身侧随堂端着托盘躬身放在舒梁面前,又从瓷瓶中倒出一杯浑浊的酒。
那瓷杯透彻,让这剧毒之酒也显出了几分高贵。
舒梁看着那杯酒,只觉得滑稽,便大笑出声,他哈哈大笑,笑出了眼泪。
“舒掌印可有冤屈?”严大龙问他,“可不甘心?”
“冤屈?不冤啊。陛下龙潜时,我便忠心服侍于他。我应该是不甘的……”舒梁笑道,“可,我为他做尽天下肮脏之事,却也享尽天下荣华权势。如今朝野倾覆将至,我这样的奴仆,不过是阴沟中的老鼠,是陛下心头的刺、眼中的钉,瞧见我,便瞧见了他一败涂地的这一场黄粱梦。”
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那浊酒穿喉入胃,火辣辣的刺痛中瞬间泛起了血腥的味道。
舒梁又笑了两声,眼前已尽模糊,他靠在罗汉床的软枕上,似有醉意,又道:“我们这般的人,这般的结局,并不稀奇。”
说完这话,他闭起眼睛,不再言语。
鲜血从他的嘴角流出。
严大龙知道,再过片刻,血液便会从他的鼻腔、耳朵、眼中争相涌出,不堪入目。
他亦不愿再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