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去年春日宴的沉寂落寞相比,今年春日宴格外热闹,引人注目,因为江南江北两位太子大婚后,将首次露面,共同出席今年的宴会。
而且,由于南北互通,作为江南之地的宗主国,江国也会礼节性的派—些学子过来曲水边参宴,作为对江北春日宴的支持。
某种意义上,这算是南北互通以来,最显著的成果之—了。
第138章 青梅之约22
所有参宴宾客、学子、名士依旧统一住在曲水行宫里。
正式比试明日才开始,晚上会先举办一场宴会,学子们闲来无事,便都聚在曲水河边,吟诗作赋,交际认识。
“快看,那就是江国太子的车驾。
说话间,一人忽然指着远处道了声,众学子纷纷举目望去,就见融融细柳间,一辆精致华贵的宝盖马车正沿山道缓缓往行宫方向驶去。
车边跟着江国的将军和护卫。
马车离得极远,且车门紧闭,车窗也关得严严实实,众人并不能看到车驾内的江国太子。一学子道∶“如今天下名士都在传颂江国太子如何风华无双,我可真是好奇,这江国太子究竟生成什么模样,才能让名士们那般交口称赞。”
“自打大婚之后,江国太子似乎还从未当众露过面, 你们说,会不会是名士们以讹传讹,江国太子确实容貌丑陋, 羞于见人?”
“不可能,暮云关棋战,江南江北无数名士都赶去观战,名士们又不眼瞎,若江国太子真的貌丑,他们怎么可能还写那么多文章宣扬江国太子风姿。”
“行了,你们都急什么,听说今日晚宴,两位太子会同时出席主持,到时候,一看便知分晓。再说,那可是和太子殿下平起平坐的江南太子,身份何等尊贵,别说谣言不可信,就算真长得丑一点,又有什么关系。一国太子,又不是靠容貌治理天下。”
这话倒是引来不少学子认同。
但这个时代,人们对容仪看得极重,也有学子反驳,即使对一国太子来说,容貌不重要,但也不能太有碍观瞻了。
这厢里争论不休。
一名学子忽道∶“依我看,这江国太子,无论貌美貌丑,都是一个可怜人。
众人都朝那学子望去。
“怎么,诸位还没有听说么?”
“听说什么?”
“殿下迎娶江国太子,并不是因为心悦江国太子,而只是为了维系南北安宁,殿下真正心悦之人,是两年前春日宴上,那位大出风头、夺了文类魁首的小郎君。”
学子们并没有露出过多意外色,因这两日,私下里的确流传着许多这样的传言,尤其是隋都的大小茶馆间,只是没人敢在明面上议论罢了。
“赵嵇,祸从口出,我劝你也谨言慎行,少提这事,否则传到两位太子耳中,怕要吃不了兜着走。
那名叫赵稀的学子高冷一笑。
“在下也不过实话实说而已,这天下间,何时连实话都不能说了。”
“实话是能说,但蠢话,还是少说一些为好,省得烂了舌头。“一道清冷声音忽从旁侧传来。
众学子回头,就见一个白衣公子,怀中抱着张古琴,不知从何站在了不远处的草地上。他神色高傲犹如白鹤,翩翩然站着,虽在说着讽刺之话,却并未看赵嵇,仿佛看一眼就会脏了眼睛。
“那是——乐公子,洛凤君?! ”
有眼尖的学子立刻识出了洛凤君身份。
此次春日宴,江南江北诸国都派了文人名士参赛,洛凤君身为闻名天下的乐公子,昔日南国四公子之一自然也跟着父亲洛长卿一道过来了。
洛凤君性情出了名的孤高冷傲,据说平日走在路上,都两眼看青天,不稀罕搭理人的,如今,竟然主动开口为江国太子说话。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赵嵇被洛凤君一呛,脸色登时有些难看,但他迅速恢复了常色,哼道∶“在下所言,究竟是不是实话,今夜自会见分晓,倒不用乐公子在这里置喙。”
语罢,他径直甩袖而去。
“洛兄!”
卫筠气喘吁吁跟了上来,道∶“你怎么在这里,让我一通好找。”
洛凤君淡淡道∶“没事,不意听到两声狗叫,过来看看而已。”
“狗?”
卫筠茫然看了眼四周,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来找洛凤君,所以并未纠结眼前的事。卫筠跟着洛凤君一道往前走,踟蹰道∶“洛兄,有一件事,你一定要帮帮我。”
洛凤君道∶“我只懂乐技,其他的事,恕难奉陪。”
这话说得一点都不留情,可卫筠熟知洛凤君脾气,并不觉得有什么,他硬着头皮道∶“今日晚宴,洛兄能不能帮为兄在江国太子面前引荐一下?”
洛风君停步,皱眉看着卫筠。
“为何要我引荐?”
“因为洛兄和江国太子关系好啊,上回江国太子大婚,洛兄不是还特意作了新曲送给江国太子么?”
卫筠求到洛凤君面前也实属无奈。
想当初,两人同为南国四公子,洛凤君脾气孤傲,目中无人,并不讨喜,甚至经常得罪人。而他因为容仪出众,性情随和,人缘是最好的,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的存在。谁料如今形势,倒是完全反转了。
但他又不能不低这个头。
眼下他叔父卫涟因为得罪了江国太子,镇日惶恐不安,很可能失势,他必须抓住这个机会,才能彻底摆脱这个叔父的控制,将卫国夺回手里。
见洛凤君不为所动,卫筠叹道∶“如今南国四公子,陈麒身死,就剩你我二人可以相互扶持……”
洛风君冷笑一声。
“陈麒那是咎由自取,我以与此人齐名为趾,你若非要与此人为伍,你我今日便割席断交吧。”
“哎哎,我不是这个意思,洛兄,你等等我。”
眼看洛凤君已经走远,卫筠忙一跺脚,跟了上去。
隋衡忙着骊山布防和武试场地的事,并不经常待在行宫里,江蕴达到行宫后,大多数时间是自己坐在殿中看书。随行的除了范周、公孙羊等心腹,还有嵇安和高恭等一部分太子府的人。中午用过饭,小憩了片刻之后,闲着无事,江蕴提出去曲水边转转。
骊山是避暑胜地,这个时节,外头正是适宜踏青游玩的好天气,去户外看看,的确比闷在殿中舒服。
范周第一次来春日宴,也挺想见识一下此间盛况,顺道赏一赏曲水春景,便欣然称是,问∶“殿下可要戴幕离?”
江蕴摇头,道∶“给孤准备车驾吧。”
范周意外。
殿下素来行事低调,他以为,殿下会和之前逛街时一样,隐藏身份,随处转转。一来逛得随心,二来可避免被打扰,减少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没想到殿下今日竟要乘车驾出行。太子车驾,三丈之内,寻常人见了都是要行跪拜礼的。但范周转念一想,兴许殿下是一路奔波,累了,不愿再走路,也未可知,连忙应了,让公孙羊去安排。
有嵇安高恭帮忙,车驾很快备好。
范周这回没有坐在车里,而是和公孙羊一样,步行跟在车驾旁边,好方便赏景,驾车的换成了另外一名江国侍卫。
一路行去,果见曲水河沿岸已经三三两两,聚集了不少人,都是出来赏景踏青的各国名士公卿和参赛选手。
范周视线则被草地上一大群冠服齐整,或席地而坐,或端坐在书案后,铺着研磨,奋笔疾书的学子所吸引。
公孙羊也觉得稀罕,好奇问∶“他们在干什么?比试不是明日才开始么?”
同行的行宫掌事忙笑着替二人解答∶“他们是在提前演练。”
“提前演练?”
“没错,明日第一场比试是文试,比试地点就是在曲水边,很多学子会提前到此临幕文章,找感觉,免得现场发挥时太紧张。”
说话间,车驾已经来到了草地边上。
众学子见江国太子车驾过来,且近在眼前,纷纷停笔,起身行礼。只是,站在最前面的几名学子,趁着行礼的间隙,忽然迅速将案上的几张宣纸迅速塞入了怀中。
这几乎属于大不敬之举了。
公孙羊皱眉,没说什么,行宫掌事却不得不出面训斥∶“好大的胆子,太子殿下面前,也敢躲躲藏藏,做出如此失礼之事,藏的什么东西,还不快拿出来。
那学子脸色一白,哆嗦着,从怀中取出几张已经揉乱的纸。其他学子见状,也不敢再藏着,都老实交了出来。
若因为这点小事得罪掌事,被取消参赛资格,得不偿失。
“也没什么,就、就是临墓文章而已。”
“既是文章,有什么不可见人的。”
“我们临墓的是……”
“是什么?”
“是……《春日赋》。”
行宫掌事一愣,继而想起什么,皱起眉。
公孙羊大步走过去,从起先那个学子手里夺过纸,他认识的字不多,把那篇文章交给范周看。范周迅速阅过,先露出惊讶色,继而心头浮起一缕古怪感。
但不等他细想,那几名学子因为太过惧怕,突然噗通跪了下去,望着车驾,哆哆嗦嗦道∶“殿下恕罪,我们并非要故意临墓楚言的文章,而是楚言的《春日赋》,的确写得很好,这两年春日宴所有参赛学子,几乎都会临墓。”
楚言。
范周立刻明白,这个楚言,多半就是两年前春日宴上大展头角的那名卫国小郎君了,也是传闻中,隋国太子千娇万宠的那个小妾!
范周脸色一下变得极难看。
行宫掌事也头皮发麻,郁闷的望着那群学子,这群书呆子,提谁不好,非要提那个楚小郎君。这隋都城准不知道,殿下当初是如何偏宠那位小郎君,在那小郎君死后,又做下多少疯魔之事。如今江国太子刚与殿下成婚,他们提这事,不是没事找事么。
一时,掌事额角也紧张得流下一缕汗。
“无妨。”
就在所有人的心都紧绷着、快提到嗓子眼时,装饰华贵的马车里,突然响起一道清润声音。
“无论春日宴还是流觞宴,皆以才取胜,才高者,理应得到敬重。”
这是用任何语言都无法形容出的好听声音,在微微燥热的午后,如山溪淌过青石,玉石坠落溪涵
紧接着,车门从内打开,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自内伸出,将文章接了过去。
片刻后,那道声音再度响起。
“此文甚佳,孤亦很欣赏。”
“只是,文无定式,属文写作,临摹固然重要,却不可只囿于模仿,你们应当多习练不同风格的文章,培养真正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文风。孤相信,假以时日,你们必能作出比这篇《春日赋》更厉害的佳作。”
年轻的太子声音犹如和风细雨,落在每一个人耳边心间。
一些大胆的,忍不住抬头,想看看车驾内太子的真正面容,想到底什么样的容貌,才能配得上这样的声音。
只是等众人真正反应过来,那车驾已经辘辘往前行去了。倒是掌事留在后面,训斥了众人一番,告诫众人务必要谨言慎行。
跪在最末的赵嵇趁着众人不注意,悄悄退出去,来到了曲水边一处茶舍内。
“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