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马吃痛地长嘶鸣一声,载着脸色煞白的段清时一路狂奔而去,闪瞬就没了踪迹。
在追风来之前,裴钧也不敢错失时机,一个人在林中摸索。
他先后捡到了一些女子饰物,以及一块蹀躞带上坠-落的玉珏。这玉珏他认得,个把时辰前,它正缀在谢晏的腰上。但这些东西上都有零星血迹。
裴钧不敢想,或许他受了伤。
看着草茎倾伏的方向,他似乎是与一个女子在一起,一路向着山里去了。
裴钧刻意弄出了一些动静,若虎豹还在附近,便会向他而来,而非去追踪谢晏——最好段清时这次能长点本事,在他解决几只虎豹前,能带着追风先一步将他们找到。
……
如此一路寻,他与追风几乎是前后脚的找到了谢晏两人的栖身地。
谢晏他们两个也算是有本事,竟走得这样深,这样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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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裴钧站在谢晏面前,谢晏却不敢睁眼看。
他一动,谢晏就被黑影吓得忍不住缩了下,他不得不半跪下来,将自己放低到与他一般高,才慢慢靠近,用还算干净的左手将谢晏散乱下来的碎发别到耳后,唤道:“别怕,是孤。”
听是裴钧的声音,谢晏脑子里紧绷的那根弦立刻溃散,径直扑到他怀里,那些伤痛和后怕终于涌上来。
一松开紧咬的唇,泣声就从齿间跑出去:“殿下我,我好疼……”
本能地诉说委屈。
裴钧手指悬在他略带哭痕的眼角,因手不干净,沾了泥土和兽血,并未落下,而是用指背轻轻碰了下他的脸。
“没事了,不怕,孤来了。”裴钧心中百感交集,将他身上伤势快速一看,尽量温和地问道,“与孤说,你们都遇到了什么?”
谢晏一抽鼻子,七颠八倒地说:“豹子……吃着一只手……它一直追我们,我们就跑……”
裴钧问:“只有豹子?”
谢晏想起凶兽的血盆大口,脸色骤白,点点头。
“好了好了,不想了。”裴钧随即将他拥入怀中,抚着他的头发安抚,“没事了,孤已经把他们都杀了。”
谢晏闻到他身上腥咸的血味,浓得几乎将他本身的熏香掩盖得分毫不剩,他眨了眨水淋淋的眼,拽住他手过来看了看。
裴钧两袖均绑着皮质护腕,但血色甚至将皮子都透了过去。
是里面在流血吗?
突然被谢晏没轻没重地捏了一下,裴钧后牙微咬,片刻后,他压抑着颤-抖默默收回手臂,平静哄道:“……没事,别怕,不是孤的血。”
谢晏向来是相信他的,心勉强落下来一些,眼泪反而又止不住了。
裴钧伸到袖中,习惯性想摸巾帕给他擦擦脸,手探到半空,才想起来帕子已经不在身上。他揭开衣领,找到一块还算干净的里衣撕下来,给谢晏擦了擦。
“是孤不好,”一小块白布很快变得脏污,裴钧知道他泪一向很多,但身上实在没有干净的地方可以撕了,“脸这么脏,一哭就更丑了。”
听他这么说,仿佛是在嫌弃他能哭。
谢晏在一片雾气中盯了裴钧一会后,又记起嘉成说“殿下不要他了”的那些话,用力憋住了泪水,颤声问:“因为我哭得多,所以你不要我了吗?”
裴钧沉默了一下:“怎么会。”
就是这一瞬的沉默,被谢晏捕捉到。他咬牙将裴钧推开,但是一张嘴,抽噎声就会不自觉漏出来:“呜……我不哭,我不要你抱了……”
裴钧听到他的话,顿了一下,仍试图去将他拢在怀里,皱眉道:“你腿伤了,不能再走路。”
“那也不要你。”
谢晏越觉得嘉成说中了,殿下就是不想要他了,于是懊恼地又推了裴钧一下。
裴钧怕伤到谢晏,只好先松开手。
而一松开,谢晏就想试着自己站起来,可原先就红肿未消的左脚经此一番剧烈跑动后,彻底伤到了,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他不得章法地乱动了一下,又跌坐回去,被裴钧一把护住了后脑勺,没叫他撞在巨石上。
谢晏一时气恼,在裴钧手滑下来要揉他肩膀时,挣扯间一个失力,不小心揣了他一脚。
正好段清时也跟着黑狗的叫声跑到,他蓬头垢面的,跳了下来时听见说话声,忙问:“晏哥?”
他此前一直跟着黑狗,跑得气喘吁吁,到底还是不如裴钧步如掠影。
段清时大步走到巨石面前,就听到一声巨响,“晏哥,你没事吧?!”抬眼一看,竟是一屁股摔在地上的摄政王,脚步不由顿住。
段清时:“……”
谢晏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踹动了裴钧,他明明没有使很大的力气。正怔愣着,又转头看向段清时,见他右臂垂在身侧,指尖滴着血,不知是断了还是折了。
段清时见摄政王被踹的好不狼狈,心里一阵窃喜,上赶着凑近:“晏哥,我来扶你!”
正要趁机上前殷勤——摄政王眼神忽冷,向他扫来。
“……”段清时打了个寒战,脚步发黏。
裴钧将视线收回来,握住谢晏踹过来的脚,还好是没怎么受伤的右脚,他揉了揉,似乎猜到谢晏在想什么,好声道:“他手臂也受了伤,没有办法抱你。”
段清时想说“我可以”,但还没来得及张口,就被裴钧的说话声打断。
裴钧又强调了一遍:“你不能自己走,否则脚会留下暗疾,以后走路只能瘸着。”
谢晏也喜欢漂亮,自然不愿意因此当个瘸子。
他犹豫了下,拿看废物的眼光扫了段清时一眼,只好将手伸开,默默地去抱裴钧的脖子。但他之前太累了,并没有歇息过来,手还在抖,抬了几次都没挂住,最后还是裴钧帮忙,主动低头钻进了他臂弯里。
随后只觉身体一轻,裴钧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晏哥……”段清时又是一顿欲言又止。
裴钧道:“东阳郡王,你若闲着,就叫人来把嘉成县主抬回去。她黏了你五六年,好歹算是你青梅竹马的娃娃亲。”
谢晏支起耳朵来听,也道:“她腿破了,你小心一点噢。”
段清时又羞又恼:“什么娃娃亲,莫须有的事情!晏哥你不要听他瞎说,我只把嘉成当做妹妹!我,我对你才是……”
话没说完,裴钧脚下生风,已抱着谢晏飞出去好远。
气得段清时在原地跺脚。
他低头看了看昏过去的嘉成,认命地将人拖到背上,呵斥着猎狗追风在前面认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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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向外,风中荡着淡淡的血气,和裴钧身上的味道相似。
但裴钧走得很快,穿梭在灌木矮枝间,好几次谢晏都害怕那些枝杈会戳到自己,不得不闭上眼睛,将头偏到他胸口的方向,心惊胆战地窝着。
当血腥味浓到一种无法忽视的地步的时候,谢晏忍着恶心,睁开眼看了看。
只潦草几眼,草里似乎有些肉块皮毛。
但又不只是这些。
他眼睛尖,好像看到有人趴在不远处,有蜷缩的,也有仰天的,动也不动。
谢晏以为那是和自己一样躲虎豹的,好心问道:“那里是不是有人……”
裴钧脚下不停,呼吸却没有丝毫紊乱,折过身子将那边挡住了,声音温和沉稳:“那边什么都没有——你太累了,可能看错了。”
谢晏看不到那边了,他此时混乱疲乏的脑子也不足以支撑他多想,目光微微一动,就落在裴钧说话时滚动的喉结上。
他拿手点了点,硬的,裴钧任他捏了两下,没有避开。
“闭上眼,睡会罢。”
现在谢晏确实很累了,浑身又疼,几乎是一被裴钧抱在怀里,就忍不住想要睡觉。
刚才和嘉成靠着睡的那一觉,像是睡了,又像是根本没睡,闭上眼都是豹子在后面追着他们撕咬。小石子滚在地上,都能把他吓醒。
明明殿下的臂弯随着奔跑而一直迭荡,但他莫名觉得安全,像是自己熟悉的窝,他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到一刻也不想分开。
但谢晏还记着殿下的仇,因为裴钧根本没有反驳昨晚将他丢了的这件事。
他曾经嫌小鸡吵闹,将小鸡丢出门外,小鸡还会气得啄他的手呢。
谢晏困得有些走神,任风声叶声在耳旁飒飒了好一阵,他胡思乱想了一会,觉得自己不能连小鸡都不如。于是侧过脸,用额头抵着他的胸膛,小声说:“殿下,我今天是很喜欢你的,但我睡完这一觉,明天……”
他声音越来越小,几如虫鸣一般,身体也半昏半睡地软了下来。
裴钧不得不放慢些速度,将他往上颠了颠,避开脚下的落叶和枝杈,侧耳细听,明天他要如何。
谢晏话已说不大清晰,瓮着鼻音,还有些气鼓鼓的:“明天就,就不喜欢你了……我还要……”
“……”裴钧凝神,但等了很久怀里却没了下文。
他低头一看,谢晏话说到一半,人已经昏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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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你们选C,但是裴狗要是不来,这婚就真只能离了。
那裴狗以后就只配和“追风”一起过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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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回到营帐时, 夜已经很深了,但营地依然灯火通明。
今日一场骚乱,不少世家公子都有受伤, 更不提刑部谢家痛失爱子。医官营帐前已经乱成一团, 金疮药不够用, 现搬了药臼正在磨粉。夜风逆着一吹, 弄得满营地都是药味。
谢晏被放在小床上时,被不小心碰到伤处, 因此疼得呜咽了一下。
裴钧忙把人搂在怀里揉了揉,待他重新睡熟了, 才轻轻将他脑袋拨到枕上。
正坐在床边喘口气,忽的一道人影冲进来, 跪在面前就开始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