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太医只得硬着头皮与他搭腔:“千真万确!小郡主十分健康!臣诊孕十余年,从未见过如此有生机的脉象!”
两人一唱一和完了,屋里安静了一会,谢晏盯着他们也没有说话。
林太医冷汗频频,心想,看吧,就说不行了,平安侯根本就不信啊!
这说出去谁信啊!
裴钧在眼角眉梢提上喜色,握住谢晏的手道:“听到林太医说的了吗?甜甜没有病,只是快生了,所以有些闹腾。你不要想那么多。你之前不还说,等甜甜出生了,要给他讲故事吗?宁喜还给它做了很多漂亮的小衣裳。”
谢晏听到他的话,才慢慢反应过来,终于开口:“甜甜……”
裴钧鼓励他继续回忆:“对,甜甜,想起来了吗?”
他眸光一跳,像是终于想起一些什么,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小腹,眼圈微微发红:“甜甜会有吗?”
这几日他无精打采,就像是珠蚌失去了光泽,裴钧朝他探出了手,轻抚过他细腻的脸颊,忍不住倾身上前,在他额头覆下一吻:“会有的。你不信林太医的话了吗?所以你得好好吃饭,才有力气生甜甜。”
谢晏脑子还在混乱当中,迷茫地问道:“生甜甜要很用力?”
裴钧看了一眼,林太医已经心如死灰,摄政王想听什么他就说什么,只是语气毫无起伏:“是,生孩子是辛苦活,需要多吃饭、好好睡觉,积蓄体力。但也不能躺着不动,要每日出去散散步,保持心情开朗……不然胎位不正,孩子不容易下来,会有性命之忧……”
裴钧十分满意,回头对谢晏说:“听到了罢?”
谢晏点点头,刚想躺下,又听起他说要散步,掀开被子就想下床。被裴钧及时按下:“散步也不急于一时,现在天都要黑了。明日起来,孤陪你去小花园晒太阳。”
“……”谢晏朝窗外看了看,果然天色昏沉,只好作罢,“那明天一定要叫我。”
裴钧应下,看他坐回床上一会摸肚子,一会搓手,不知道做什么好了,一时又觉得可爱得有些好笑。
谢晏混沌了一会,见林太医偷偷摸摸要走了,才突然想起来问他一件很重要的事:“林太医,那我,我哪天可以生啊?”
林太医霍的刹住脚,为难地看向摄政王,视线瞥及他伸出三根手指在腿上敲了敲,立刻心领神会,扭头贺道:“回平安侯,三日后?”
裴钧:“……”
裴钧一压眉梢,又敲了敲。
不对?太慢了?
林太医困惑了几许,试探地道:“大概是三……三,三个时辰?那就是三个时辰!”
听到还有三个时辰就该生了,谢晏大惊失色:“那那我要准备什么吗?”他拽住裴钧袖子,紧张地问,“我从来没有生过,可我见小鸟生蛋的时候,那里都撑得很大……我也是吗?会撑破吗?”
“这……”林太医不知道自己听了什么东西,恨不得挖了地洞把自己埋了。
裴钧则倒吸一口气。
撑破……这个问题,他还从没想过。
谢晏都已经想到这一层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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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声安抚好了因害怕生蛋撑坏自己而焦躁不安的谢晏,裴钧拎着林太医领子出来,宁喜一见,立刻拥上来:“可成了?”
裴钧将林太医往宁喜怀里一丢,气得五脏六腑疼:“林岱,真有你的,三个时辰!就是猪下崽也没有说生就生的。”
林太医哑然,见摄政王一抬手,立刻缩了下脑袋抱住宁喜:“臣说了臣没撒过这么大的谎……”
宁喜一下就听明白,怕他俩吵起来,忙劝着两人道:“殿下,没事儿,几个时辰几个月都不打紧,总归不是平安侯自己个儿生。”
裴钧头皮发麻:“是不打紧,那这会儿孤上哪儿给他变个孩子出来?”
宁喜这下也陷入了沉思。
摄政王原本是想拖延三个月,能慢慢从没落宗亲里看看,皇族尾大不掉,总有孤苦的小闺女儿,便过继过来。这一下子就叫林太医给说到了三个时辰。别说三个时辰内去过继个女儿,就是找个猫狗鸟虫他都不容易……
宁喜忽的一激灵。
“殿下,找个女娃或许还真不行……”宁喜犹犹豫豫道,“您都说了,平安侯以为自己怀了个蛋,一直问的都是生蛋的事。您若直接给他个孩子,这不是……”
裴钧头发昏地盯着他:“什么意思,难不成孤真找个蛋做闺女吗?”
宁喜低声喃喃:“保险起见……”
林太医跟着点头。
裴钧:“你点什么头,还不都是你!”
三人站在院子里都沉默了一会,裴钧看他俩无动于衷,盛怒道:“还站着,去找蛋啊!”
宁喜回过神来,刚要走,又被他叫住,裴钧一阵头疼,轻声吩咐:“孤出来时,谢晏还没睡着,只怕并不十分信这番话,正听着动静。叫良言他们都动起来,烧水的烧水,扯布的扯布,把样子做足了……去罢。”
没多会,摄政王府诸人得了叮嘱,各处灯火通明,该忙活的都活动起来了。
谢晏果真没睡,听见外面忙里忙外的声音,才相信殿下没有骗他,甜甜是真的在,于是满怀热切又惴惴不安地闭上眼睛,等着一觉醒来攒足力气好生甜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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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书房里。
裴钧面前一字排开了十几枚各种各样的蛋,正满脑门官司,听着宁喜为他挨个介绍。
“等会,鸡蛋是怎么回事?”裴钧看着其中两枚分外眼熟的玩意儿,没好气道,“谢晏和良言养过鸡,见过鸡蛋,你那这东西给他,不是一眼就瞧出来了吗?”
宁喜只好筛掉那两枚,掌心捧起旁边几枚小蛋:“那您看这个,这是咱府里信鸽才下的,这个怎么样?”
裴钧下意识皱眉:“鸽子。将来破了壳就要飞,又不能拿绳栓上,以后飞跑了不回来,他找不着甜甜,岂不是要闹?”
“……”宁喜只好把鸽子蛋放下,忽的一喜,托起一枚浑圆硕大的,“那这个行,鹅蛋,这个不会飞,还好养活。”
裴钧闭了闭眼,压下火:“你量量它多大尺寸?”
宁喜还当真要去找软尺,裴钧气得七荤八素,旁边林太医小声提点道:“殿下的意思是,这太大了,这比拳头还大,哪是男子能生出来的个头啊?……平安侯怕疼。”
这话是怎么说的,宁喜没明白:“又不是真给平安侯塞进去,就是做做样子,怎么就生不出来?那先前殿下还说要找个孩子,那孩子不是更大,难道就是平安侯能生出来的了?”
裴钧:“……”
宁喜看他脸色都变了,赶紧放下鹅蛋不敢再提,东挑西选了一会,拿起一枚不大不小,平安侯应当没养过不常见的,讪讪道:“那鸭蛋,尺寸也不算太大……”
裴钧两肘撑在桌上,以手扶额,有气无力,边说边冷笑:“鸭子,满京城遍地都是,以后孤都认不出来哪个才是孤的甜甜。孤真可悲,第一次做父亲,孩子不是孤的且不说了,种都不是人的了……”
明明很悲苦的一件事,宁喜却不由憋起笑,他为难道:“……可是殿下,会生蛋的活物就这么多。除了这些,就剩什么蛇、乌龟……那更不像话了。”
林太医看不下去了,忽的灵机一动,幽幽道:“殿下,臣那日与夫人经过花鸟街,看见一个番邦人在叫卖一对番鸭,说是叫 ‘小叫鸭’,要价千两,无人出得起。整个大虞恐怕就那一对,珍奇得很。要不叫宁喜公公去看看……”
裴钧脸色更差:“那不还是鸭子?”
林太医说:“那不一样。”
裴钧反问:“有何不一样?”
“它……”林太医踟躇了一会,勉强找出个理由,“它比别的鸭子好看。……真的好看。”
再好看的鸭子,那也是鸭子。
裴钧觉得自己当真要一口气倒不上来,气死在这里。
话是这么说,可他们实在找不出其他合适的蛋来。
结果不足一个时辰,宁喜当真敲开了那番邦客商下榻客栈的门,将那一对小叫鸭买回来了。可喜的是,人一瞌睡就送枕头,这一对小夫妻月前才下了一枚蛋,约摸着这两日就能破壳。
而且这小叫鸭的蛋比寻常鸭蛋还要小巧,平安侯也不会担心自己会被撑破。
宁喜欢天喜地抱着小叫鸭进到书房,正与林太医两人逗弄着玩,裴钧自卧房看了看谢晏已经睡着,刚好回来,一进门,就被两只白乎乎的小东西撞在腿上。
他低头一看,两只鸭通体雪白,被养得圆滚滚的,脖短腿短,自上而下都看不到小脚,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眼睛圆溜溜地四处乱看。
好像确实比一般鸭子要干净可爱一些。
宁喜两人不知道逗着玩了多久,其中一只已经跑累了,撞上裴钧后竟也不害怕,反而就地在旁边趴窝了,将脑袋往自己下巴底下厚实软绵的羽毛里一沉,一下子像是脖子都没有了。
裴钧向来不招这些小活物喜欢,猫猫狗狗见了他向来都是转头呲溜就跑。
他愣了一会,弯腰伸手碰了碰,羽毛又软又柔顺。
小鸭顺着他摸毛的动作而哼哼了两声。
宁喜抱起另一只,搂孩子似的搂在臂弯里,乐道:“殿下,这个还行吧?那番邦客商说这个乖巧温顺,还黏人,不难养,也不会咬人,给平安侯养着玩最合适了。”
裴钧一想也是,谢晏自己都还没过明白呢,真要给他弄来个小孩子,还不知道是谁养谁。到时候自己去上朝了,家里一大一小对着闹,连个能哄住的人都没有。
他以打量闺女儿的眼光将小鸭打量了一遍,这才将视线挪到桌上小篮里,那颗快要破壳的蛋上:“凑合罢。”
小的留给谢晏,大的自然不能留了,不然就露馅,于是让林太医连夜抱到林府去,哄他家夫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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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谢晏迷迷瞪瞪睁开眼,感觉腿间有一物,吓得一下子没敢动。
他左右看了看,房中没人,喊了两声“殿下”亦没人应,躺着感受了一会,感到那确实有个东西。鼓起勇气伸手下去摸了摸,圆圆的,像个……蛋。
谢晏倏的清醒,心里突突跳,小心翼翼地握住它,捧上来看了看。
又摸了摸肚子,他愣了一会,立刻下了床两手端着蛋,哒哒地光脚踩着往外跑,情急喊道:“五郎,五郎!”
一推门,正撞进裴钧怀里。
裴钧连他和蛋一块接住,吓了一跳:“跑这么快干什么,待会把甜甜也摔了。”
宁喜默不作声跟在后面,端来今日的早膳,有茶叶蛋、小油条和鸡丝粥,还有新鲜的小菜。见了这蛋,立刻张嘴贺道:“真是恭喜平安侯,恭喜殿下了!这小郡主瞧着浑圆可爱,真是喜人啊!”
“……”裴钧瞪了他一眼,这贺的实在是太不走心。
宁喜讪讪笑了两下。
走不走心的,反正平安侯开心就成。
谢晏眼睛睁大了些,眸底盈出些高兴,但还有些不可置信,他两脚并在一起感受了一下:“真是甜甜?可、可是我都没有感觉……”
“先回房间。甜甜还没破壳,不好见风。”裴钧将谢晏带回房间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小篮子让他将蛋放好,篮子底部垫了一层碎的暖玉,又铺了棉花稻草,给蛋保持温度。
见他并没有因为生了个蛋而起疑,这才放下心来,面不改色地解释道:“你睡着的时候,怕你疼,让林太医用了些药,所以你才没有感觉。”
谢晏不疑有他,哦了一声,趴在桌上看,不时用手指轻轻碰一下。他还是没有生蛋的实感,忍不住又一次问:“生甜甜的时候五郎在吗?五郎看见了吗?”
裴钧硬着头皮说:“孤在,孤亲自接生的。”
谢晏静了一会,突然又不放心地问:“它这么大,真的没有把我那里撑坏吗?五郎帮我看看吧……”
“……”
裴钧正在给他剥茶叶蛋吃,闻言想到了什么,脸色很是变了一变,这话说的实在是不文雅。
还、还要帮他看。
不禁耳热道:“那里怎么轻易就会撑坏?”见谢晏还要继续就这个问题追问下去,立刻掰了一小块蛋白塞他嘴里,“好了,吃早膳,食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