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钧没反驳,只是将他往身上搂得更紧了些。
谢晏反手环抱住他,嘴唇微微动了动:“沉香木的镯子,若是日日佩戴,必有光华和幽幽暗香。她那镯子,颜色枯糙,气味平淡,一侧甚至有了细细开裂,可见非她所言是多年佩戴,分明是闲置多年刚刚找出来挂在手上的……”
她的那些忏悔之言,或许有几分真心,但都抵不过她为段清时找靠山后路的功利心。
段清时性格不算圆滑喜人,虽有几分文才,但也不至于称得上是文坛大家,又无从政之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之所以能在京中有人追捧,旁人多少是看在长公主的面子上,以后长公主没了,他少不得要吃苦头。
谢晏如今颇受摄政王-宠-爱,倘若他能照拂段清时,长公主才能走得安心。
看到那枚开裂的木镯时,谢晏就想明白了这一切。说是如何伤心,倒不至于,他反而只觉可笑:“她病入膏肓,还不忘借机找我来,利用我,哭哭啼啼的为他亲儿子谋求后路,真是个‘好母亲’。”
只是这“母亲”并不是他的。
倘若她真有忏悔,五年之久,怎么没有来看谢晏一眼?如今再佯装弥补有什么用?!
谢晏想着,难免胸口起伏。
“那咱们不理她,不理她了。”裴钧抚着他头发哄道,“以后她儿子没人疼,被人欺负了只能受着。你有人疼,有人宠着、有人惯着……气死她。”
谢晏难得一笑,仰头看着他:“以前没觉得你这么会哄人。”
裴钧无奈道:“还不是被燕燕闹的?闹着闹着,就无师自通了。”他捏了捏谢晏的脸,“那燕燕还生气吗?”
谢晏鼓起脸颊:“如果有人肯亲燕燕一下的话。”
裴钧无不依从的,低头亲了亲他的唇,安抚似的舔了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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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晏痊愈的消息,既然长公主那边都能打听到,说明中间有人嘴不严,早晚会走漏。所以回京后,谢晏一头埋进了王府里,言称旧疾复发,闭门不出,谁也不见。
让无数向来刺探消息的宗亲贵族们的心思,都落了个空。
王府各门更是加了数层精兵守卫,连进出送菜的小偏门,都多了雁翎卫盘查把守,谢晏想说不必,但拗不过裴钧小心,也就随他去了。
回到抱朴居,谢晏的心境和之前又有不同。
对于那个傻了的燕燕,这里是他极具安全感的“窝”,对于谢晏,他抚过院中的一草一木,一窗一阑,心中涌起无限暖意,像是寒冬旅人得了一碗心心念念的热汤。
痛痛快快睡了两日,谢晏恢复了精神,出去晒了个太阳,伸了个懒腰,回头站在卧房门口,看到四周墙上还挂着自己傻时作的破字破画,不由得笑了。
裴钧从书房出来,突然在背后抱住他,问:“怎么不进去?”
谢晏吓了一跳,随即放松下来,感慨道:“一时美梦成真,有点难以置信……谁能想到,两个月前,我还在纠结三个人在床上,我睡在哪里呢!”
裴钧不提他吃那公主醋的事,却道:“三个人……也不是不行。”他带着谢晏的手指着床榻,“你睡外边,孤睡中间,燕燕睡内侧。燕燕睡觉不老实,容易掉床。”
谢晏失笑,反身掐了裴钧一下:“你想得美,还想左拥右抱,享齐人之福!”
两人正打闹,宁喜抱着洗过脚的甜甜回来了,一进门看到倒在榻上的两道人影,老脸一羞,还不忘抬手捂住甜甜的眼睛:“殿下,侯爷,天气热,宫里刚送来一批冰,奴想着,要不要做个荷花酪吃……”
谢晏:“要!”
裴钧:“不行。”
两人异口同声,僵持不下。
宁喜为难地看了看两个人,更加不知道该听谁的好,好在紧接着宫里来了个小内监,请摄政王入宫。
裴钧理了理衣服,偷偷揩了谢晏两把油,才起身向外走。宁喜和谢晏见状同时松了口气,谢晏正在背后偷偷朝宁喜使眼色,让他过会就去刨点冰来吃,谁知裴钧后脑长了眼似的,回头一瞪:“若是让孤知道,谁给他乱吃冰,一律重罚!”
谢晏当即嘴角一抿,故技重施:“啊,不要嘛……”
“不许撒娇。”
谢晏:“……”
裴钧又嘱咐了下人两句,这才离去。谢晏哀求地望着宁喜,宁喜则闷头抱着甜甜,半晌才耐不住他那可怜兮兮的眼神,道:“侯爷,不是奴不给您吃,是殿下不让……”
谢晏又气又热,接过甜甜抱在怀里,一边嘀咕着他爹跋扈,一边躲到阴凉处。
宁喜不给吃,他找良言去!
结果找了一圈,阖府都串通好了似的,别说一碗冰酪,就是个冰碴子他也没舔上一口,顶多就只能喝到被井水镇凉过的冷饮子,还不能多饮。
谢晏不仅吃不到甜冰酪,还要早晚继续吃调补身体的苦药,他气坏了,抱着甜甜溜到裴钧书房,翻出上好的金星砚,磨了满满一台墨,把甜甜抱进去,记仇道:“去,闺女儿,给你爹多盖几个章!”
甜甜如今吃得肥圆,谢晏抱着都嫌沉了,肥闺女儿小时候就喜欢拿脚丫子帮他爹盖章,大了更是被溺爱得为非作歹。
如今得了谢晏首肯,两边翅膀一抬,一脚踩进砚台里,嘎嘎叫着挥舞着翅膀满地乱跑。
谢晏满意地看着地上的枫叶章,正欲翻出张纸来写一副“到此一游”来气裴钧。
但宁喜将书房收拾得很整洁,他找纸时无意翻动了头顶一只柜子,打开了竟是满满一橱子的旧公文折子,因为太多了,失去了柜门的阻挡,一下子就倾覆下来,稀里哗啦落了满地。
还有一些掉在谢晏头上,砸得他“哎呀”一声。
他随手捡起几本,翻了翻,都是往年的一些公务,有的是无关紧要所以留下了原本,有的是裴钧抄录备存的,都不算很机密,但却可以从中看出不少朝官的动向来。
不知是这一只柜门,谢晏又把其他门打开看了看——是这一面墙的柜子里,都是这些旧文。
谢晏多年未接触朝政,对如今大虞政事已不很了解了,看到这些,不免起了些兴趣,一时看入了迷,干脆席地而坐,将这些公文按年份排好,一一翻阅。
还扯了张废纸,看到关键处,时而在纸上记录两笔。
不知不觉,午饭也没吃,看到天色昏沉了也不知。
因他是偷偷猫进书房的,没人注意。外面良言他们见他不见了,起初以为他是生气吃不到冰而故意躲起来了,也没多想,后来一下午不见人影,这才晃了,一伙人四处寻找,喊他名字,翻遍了园子也没人回应。
谁也没想到他会一声不吭地躲在书房里。
宁喜怕又发生吐伏卢屾那样的事情,赶忙把在宫里处理烂摊子的摄政王请了回来。
裴钧本就被小皇帝气得上火,一听谢晏又失踪了,顿时怒从心气,一进抱朴居就厉声质问:“整个王府里三层外三层的精兵,几十个仆婢,那么大个人你们都看不住?!给孤找!京城掘地三尺,不找到人你们一个都别回来了!”
宁喜几人低着头大气不敢喘一声,赶紧吆喝上百十个家仆侍卫,分散出去找人。
裴钧习惯性地先走到书房,一推门,顿了一下,道:“回来,都别去了。”
众人一愣,宁喜试探地问:“不、不去了意思是……?”
裴钧望着书房角落里蜷缩着的人影,声音愈放低了几分:“找着了,在这呢。”
宁喜几人大惊,赶紧凑上前去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一片昏沉中,平安侯抱膝靠在一架书柜底下,身前铺满了纸张,脑袋正垂垂靠在柜门上,似乎是……睡着了。
“这、这……平安侯怎么在这睡了?”宁喜窘迫道,“这,谁也没想到啊……”
还没再看第二眼,摄政王就瞪了他们一下,将所有人赶了出去,把门一关。
裴钧走到书房里面,看到书桌下一只打翻了的砚台,满地花嗒嗒的鸭脚印,凡是能落脚的地方,都被甜甜跑满了。用脚指头想,就知道是谁让它干的,一时又气又笑。
他悄悄走到谢晏身前,半蹲下-身,看谢晏手里松松攥着一支小狼毫,脸上好几个墨点,身周全是看过的公文折子,数十张纸凌乱地铺散在地上,上面简要地画着些图和分支。
而谢晏本人,歪着脑袋,半张的嘴角睡得都快流下口水来。
甜甜也一身糟污,雪白的羽毛裙子弄得左一片黑、又一片墨,眼下也玩累了,正缩着脑袋蜷在他爹爹身边睡觉。
这么一蹭,谢晏衣摆上也都是甜甜蹭上来的墨迹。
父女两个,花猫似的。
裴钧失笑,那颗因为担心谢晏而悬着的心落回肚子,他抽-出巾帕,在谢晏嘴角擦了擦,又一折,再去擦他脸上污迹时——谢晏倏的被惊醒,他一动,身上的各种纸张折子就哗啦啦地往下掉。
谢晏还以为是甜甜在搞乱,眼睛都没睁开就埋怨“甜甜别闹”,一边下意识地去捞身上的纸笔。
结果纸笔没摸到,反倒是摸到一只温热的大手。
谢晏这才睁开眼,看清面前的人:“唔,五郎……”
裴钧想训斥他两句,责备的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口,最后只是长长叹息:“怎么睡在这里了?”他帮着整理杂乱的纸张,捡了几份随意一扫,很快就被上面的内容吸引,皱起了眉头,“谢晏,这些……”
“嗯?”谢晏还困得迷迷糊糊,打了个哈欠道,“怎么了,你别弄乱啊,我还没整理完。”
裴钧再看向他背后的柜子,柜门已尽数打开,里面的东西都被取出,排列在不远处的地上,他片刻过后才明白谢晏都干了什么,微微震惊:“这一面墙的公文和折子,你难道一下午全看完了?!”
谢晏伸个懒腰:“嗯,我多年没接触政事了,不懂如今朝政格局,也没法帮你,所以就看看这些旧文……你不介意吧?”
这岂是介不介意的事,这可是裴钧积攒备存下来的至少三四年的量!
谢晏不仅全看了,还一一分析串联了,只凭这些,他就把当下局势整理得差不多,这纸上随手记录的好几处观点,都与裴钧的思路不谋而合,有的甚至……一语点醒了裴钧困扰多时的难处!
裴钧捧着他那几十张写画潦草的纸张,如获至宝:“谢晏,你真是、真是……”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亦不知道该如何像谢晏传达心中的激越。
一时恍惚,裴钧一把将谢晏拢进怀中。
谢晏被他勒得涨红了脸,虚虚拍打着他的后背道:“喘、喘不过来了!”
裴钧这才平复几许,将他松开,又没忍住,也不管他脸上唇边还有墨迹,实实在在的吻了下去。谢晏都没反应过来,书房中便想起了湿黏亲昵的声响,连甜甜也被惊醒,呆呆地从两人之间的缝隙里仰头望着他们。
舌尖交融,唇齿相依。
谢晏被他一番深入掠夺,唇-瓣都红了,好容易叫他松开一些轻轻喘息。他舔过嘴角,嗔了裴钧一眼:“你一回来,发的什么疯?”
裴钧摸了摸他被咬肿的唇-瓣,心下情动,又贴上去亲了亲,沿着下巴摩挲到喉颈。
谢晏被迫半仰着头,慢慢才明白这男人为何激动,他喉结一滚,那抵在自己喉上肌肤的舌也跟着一滚:“……摄政王殿下,我如此辛劳,你不奖赏我点什么吗?”
裴钧捏着他后颈:“你想要什么?孤都给你。”
谢晏将手往前一伸,裴钧立刻将他捉住,低声:“这个还不行。”
“……”谢晏气死,这还叫都给?他只偷偷摸了一把,就被迫收回,退而求其次,气呼呼道,“那我要吃冰,一大块冰!我快热死了!”
“这个也不行。”裴钧在他颈上又一咬,重得谢晏以为裴钧是要贪婪地咬破他的喉咙、吸食他的血液,但这齿间磋磨的滋味亦令他很是难耐,“你吃不了冰,太医说会抵消药性。你若热,孤带你去泡澡。后面院子孤让宁喜收拾了一处汤池,本是打算给你泡药浴用的,昨日便灌了热汤试水,你若喜欢,这会儿便能去亲自试试。”
“啊……”谢晏被他舔舐得浑身一软,“走开点,你要么别弄我,要么就真弄弄我……”
裴钧笑道:“你这话说的哪像个光风霁月的君子?”
“我何时说过我是君子?”谢晏将他往外一推,又双手将他环住,贴他耳边道,“不是你说的吗,我……”
马车上那个字,他又说还给裴钧听。
裴钧耳边一热,纵是忍耐力再好,下腹也不由得一紧。
他拂开了谢晏身上的其他折子纸张,将他径直抱起,在谢晏低低一声惊呼中,唤宁喜道:“晚膳备到汤池!”
汤池前几日被宁喜带人清洗完,一直在蓄水放水试温度。
因是夏日,池里并不需要多热,裴钧抱人过去时,仆婢们立即往里兑了几桶热水,当即便能泡。汤池建在一个花树缤纷的小院子里,还围了八面屏风。
池里雾气蒸腾,裴钧问怀里的人:“你还怕不怕水?”
谢晏踢掉两只鞋,翘着脚:“不怕。”
刚说完,裴钧就将他往池里一放,他没料到这么突然,整个人往下一滑,正以为自己要吞一口水时,一只手掌托住他的腰将他推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