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国质子非要怀摄政王的崽 第117章

  重开朝会,自然如裴钧所言,不少官员为难谢晏, 但这还好, 谢晏早有心理准备, 也能轻松应付, 更何况还有小皇帝为他执言,没出什么大乱子。

  众臣要求面见摄政王, 均被谢晏以王爷受伤需静养为由给拒了。

  昔日那些看不上裴钧的,如今倒是念起摄政王的好了, 反而看向谢晏这个异族权臣的视线,倒像是能把他活剥了。还有人痛骂他“非我族类, 其心必异”。

  谢晏不觉得恼,还挺有意思。

  看来不论是一国,还是一家,顺遂久了都容易涣散, 若想拧成一股绳, 就还得是给他们找点刺激。

  如今谢晏就是那个刺激,是鱼箱里的那条鲶鱼。

  朝事不提, 倒是有一事,绊住了谢晏的脚。

  是那一支被派出南下寻南邺小公主的雁翎卫, 他们传回消息, 说寻到了公主及其现在的养父母一家,正在护送上京。

  这事说来, 还是与朝事有关。

  今夏格外炎热多雨, 南方多地都突发水患,尤其以洪尧县为重, 河堤破溃几乎淹了小半座城。先前裴钧已批过折子,派了治水钦差过去。然而洪尧县官商勾结,欺上瞒下,用于修堤的砖泥是掺了沙的,钦差未能及时察觉,以至于工程过半,河堤第二次崩溃,淹死了十几名壮丁。

  这些壮丁都是县衙临时从各家各户里抓的,百姓对官府早有积怒,出事后,衙门仍不痛不痒拿点钱打发。二次崩堤一事成了导-火-索,引发民怨,百姓被人挑拨,竟在短短十日内就集结出一只千人的乱民军,强占了衙门。

  钦差确为治水的一把好手,但奈何是文官,不擅口舌和武艺,又被当地贪官拖了后腿,百口莫辩,推攘间被乱民推进了水里,险些祭了河。

  幸得那支雁翎卫经过洪尧县,将钦差等人解救了出来,并持令牌调动了些人手过来,镇压了乱民,捉住了为首暗中挑拨百姓的几名奸人。

  钦差上了折子回报此事,请调赈灾物资和抚恤银钱,并将几名恶首押解回京受审。

  其余乱民都是受挑唆的百姓,教育了一顿释放了,其中便有个男人,出狱时听到几位雁翎卫大人在打听一个人,是一名兴元十四年,即南邺灭国那年生人的孤女,今年约十三四岁,身边有一个老婆婆,孤女走失时,唯一的信物是一块绣着鸾鸟的襁褓布。

  男人当即便认出他们要找的是自家养女,便领着雁翎卫回家看人,并将那块珍藏多年的襁褓布拿给他们验看。

  只是那先前照料丫头的老嬷嬷早已病逝。

  雁翎卫看年纪对得上,经历对得上,襁褓也对得上,便当即派一人带话回去,其余人等将这一家人接回虞京。

  谢晏散了朝刚在御书房召见了裴钧指明的若干臣子,听到雁翎卫带回的消息时,心情激动,听说那一家人刚已行至延阳,因为小姑娘生了病实在赶不了路,便耽搁在客栈养病。

  延阳距虞京不过三日路程,谢晏哪里还等的下去,衣裳也来不及换,当即兴冲冲牵了匹快马,直奔延阳而去。

  谢晏一心想见妹妹,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跑得马儿都鼻喷虚气,硬是只用了一日一夜就抵达了延阳落脚的客栈。

  守卫的雁翎卫见到他来,纷纷行礼。

  因那小姑娘极有可能是南邺小公主,雁翎卫不敢怠慢,故而包下了整间客栈。此时,客栈大厅里坐着个男人,一脚踩着凳子,一身并不很合身的锦服,正挽起袖子那手抓着红烧蹄膀,吃得满嘴流油。

  谢晏被晒得头有点晕,下了马,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就被门外的一名雁翎卫拉到一旁。

  对方微吃惊道:“侯爷,您怎么穿着官服便来了?”

  不过这不重要,雁翎卫努一努嘴,万分嫌弃地低声道:“侯爷,里头那男的就是小公主养父,跋扈得很,就是个地痞流氓!一路上没把我们折腾死,若不是看在他是——”他赶紧住嘴,“总之,您过去要小心点。”

  谢晏看了那人一眼,问:“那小姑娘呢?”

  雁翎卫指一指楼上:“与她母亲……养母,在楼上歇息。养母人还行,是个老实的。”

  谢晏点了点头,掏出只装满了金银珠子的囊袋:“辛苦你们了,这些拿着,过会儿去打些酒菜,好好歇歇腿。”

  “这这哪成!”雁翎卫受-宠-若惊,推辞了几句没推掉,便乐颠颠地接过钱囊。刚要去与兄弟们分享,又被平安侯给叫住。

  谢晏扶了扶发冠:“你看我、我这衣裳,头发,可还整洁?”

  雁翎卫上下一扫:“俊俏!侯爷俊俏得很!”

  谢晏抿唇笑了一下,挥挥手叫他去了,自己站在客栈门外深呼吸了几次,又揉了揉自己的脸,这才鼓起勇气迈进去。

  岂料他刚一靠近,一块蹄髈骨就顺手扔了下来,刚好落在他的靴边,谢晏往旁撤了半步。

  官制皂靴样式都差不多,那男人余光瞥见一双黑靴,便以为是雁翎卫,舔着油腻腻的手指吆五喝六道:“官兵大人,我要的酒呢,没有酒喝我们一家子可走不动路啊!”他说着打了个酒嗝,“这油蹄髈不、不错!再来一个!”

  谢晏看到他桌上,已经倒了两只酒坛,就这,他还要酒喝。

  怪不得雁翎卫提起此人,会是那样一副厌恶的表情。

  谢晏清咳了一下。

  男人吃完蹄髈,正用手去抓宣软的大馒头,听见这声,不耐烦地瞥了下头,结果赫赫然看到一袭大红袍。他就算是个布衣白丁,光听话本说书,也知道穿大红袍的都是贵人。

  他吓得一个激灵,咣啷一声,连滚带爬跪在了地上,磕头道:“哎哟官官官老爷!”

  手里的馒头砸在了谢晏脚上,他磕了头,还要拿油腻的手去擦谢晏脏了的鞋,被谢晏不动声色地避开了。

  “你不必拜我。”

  男人见如此,也没有再靠近,自己个儿爬了起来,滴溜溜转着一双吊梢眼,将谢晏偷偷打量了一下,随即露出一口黄牙,殷勤地去拖旁边的宽凳子:“大老爷!草民叫古贵。大老爷可是来接我那丫头的?”

  谢晏没来得及出声,男人已朝上面喊道:“婆娘!让丫头下来!大老爷来接她了!”

  片刻,楼上才传来回话:“……知道了!”

  既如此,谢晏只好按捺住心绪,他看了眼已抹上了男人油印手掌的凳子,抿了抿嘴,挪到另一条凳子坐了。他夙夜赶路,正是口渴,可看到桌上茶壶,再见男人吃相,再渴也忍住了,淡淡道:“不急,若是姑娘不舒服,可让她先歇着。”

  古贵咧着嘴笑:“不碍事不碍事!这就来。”

  不多时,楼上客房吱呀一响,一名布衣妇人领着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下来,小姑娘穿着干净却朴素的布裙子,但瘦骨嶙峋的,怀里抱着一块锦缎,大半个身子往母亲身后一躲,几乎就看不见了。

  谢晏见到那块绣布,心里噗通一跳,下意识站了起来,但想着不能失态,便只静静地观察了一会。

  才下了楼,古贵就一把扯出了女儿,把她往谢晏面前推了推,谄媚道:“大老爷,这就是那个孤女。”

  小丫头按年岁,应该十三了,可个头却矮上一截,瘦瘦弱弱的,仿佛风一吹就倒,脸色也不好看,又黄又黑。被古贵推出来后,她怕得想去抓母亲的手,但没有抓到,只能胆怯地垂着头,跟着叫了声“大老爷”。

  谢晏躬下腰,接过那块绣布仔细看了看,上面的绣纹确实是母妃的手艺,眼睛不由得一酸,别开视线冷静了片刻,才回过头来温声细语道:“别怕,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抬眼看了他一下,许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好看的人,愣了片刻,才匆匆低下眼睛:“小妹……”

  古贵在背后偷偷掐了她一下。

  小丫头忙改口:“小名叫……团圆。”

  古贵笑道:“对对对,团圆。”

  谢晏皱了下眉,命人隔开了古贵,只将小丫头领到身前坐着,怕惊到她似的温柔道:“以前是不是有个老嬷嬷照顾你?她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或者给你留下什么东西?”

  小丫头先转头看了下古贵,又看了看母亲,小声道:“她、她说,我有个失散的哥哥,在北边,让、让我去找他。我有一块,一块布,她说是我娘留给我的……还说我哥哥在,在……”她又看了看古贵,“在京城做大官。”

  那名妇人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但终究没有说话,不安地望着小丫头。

  古贵点点头,朝谢晏咧嘴,搓着手笑道:“对对对,就是这么回事,大老爷。”

  谢晏眼睛尖,并没有错过妇人一瞬间的表情,眸色刹那沉下来:“本侯允你说话了吗?拖下去。”

  古贵不知怎的就有了这种变故,脸色一变,一声“大老爷”还没喊出口,就被雁翎卫塞住嘴给拽了下去。妇人见家里男人被绞着手拖走了,神色大变,立刻跪了下来,战战兢兢地求谢晏开恩。

  小丫头见状也跪在了地上。

  谢晏闭了闭眼,那点好脾气顷刻散尽,只觉得疲累,冷声道:“说!再有一句谎话,拔了你们一家的舌头。”

  地上的妇人吓得脸色发白,抖了一下,连连磕头道:“大人,这孩子确实不是您要找的人。民妇知道您要找的那个丫头,民妇确实养过她两年,但她、她……她早几年就被那杀千刀的给卖了……”

  “什么?说清楚!”谢晏拍案而起。

  妇人忙拉过丫头,母女两个一色儿的惊惶不安,做母亲的擦了擦泪道:“这个是我亲闺女儿,叫小妹。我男人在南邺一役里死了,我带着小妹逃难,靠给人浆洗为生,后来在一个村子里遇见了个老嬷,她也带着个差不多大的姑娘,叫团圆,那姑娘生得白嫩漂亮,我当时便觉得是哪户大户人家逃难的小姐。”

  “那老嬷有点好东西都会娇养着团圆。当时我与她们是邻居,我家小妹也常和那姑娘一起玩儿。可是那老嬷年纪很大了,一身的病,临死前将团圆托付给我,嘱我待团圆大了,便将襁褓布交给她,让她到虞京寻亲哥哥。”

  谢晏听到这,指甲攥在手里紧了紧。

  妇人眼睛给哭红了:“我带着两个姑娘一直往北走,可是我们那村子到虞京千里迢迢。我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妇人,才走了两个月,就把盘缠花光了,我实在养不起两个孩子……那时候,就遇上了古贵,他答应我能照顾孩子们,还会带团圆到京城来,我一时信了他的话,就改嫁给他,谁想到他、他竟是……”

  小妹在一旁抱住了母亲的手臂,小声说:“他坏,每天喝酒,他打阿娘,打我还打团圆……”

  谢晏神色骤冷。

  妇人搂住了女儿,抽了抽鼻子道:“一不顺他的意,他就扬言要杀了我们,他是真能干得出来啊!”

  她撸起袖子,给谢晏看身上的那些瘀斑,“那襁褓布我藏得好好的,谁知他翻箱倒柜找钱的时候给翻出来了,逼着我说哪来的好料子,我不说,他就要打死我们娘仨……大人,我是真的没有办法,才说了团圆的身世,但我说的不多,真的!”

  谢晏不想听这些,沉声问道:“团圆现在在哪?”

  妇人哽咽道:“几年前,我那日出门去做浆洗的活,回来时便见古贵在屋里数钱,我问他那么多钱是哪来的,他说、说,养两个赔钱货没用,想把俩姑娘都卖了,结果那人牙子没看上小妹,只看中了水灵漂亮的团圆……我也找过团圆,可是我真的找不到,那伙人牙子早走了,团圆也不知道被卖到了哪里去。”

  她一顿:“前阵子您派人去寻亲,古贵听说了,觉得京中来的人都是非富即贵,他心生贪念,竟逼小妹冒领团圆身份来认亲。我是不敢的,小妹也不愿意,可他拿刀逼着我们,我们也实在是被打怕了……”

  “我心里愧啊,那老嬷待我们娘俩极好,还把小姐托付给我,我却弄丢了。”妇人神色凄哀,将脑袋往地上重重一磕,“我对不起您,大人,您要杀要剐,民妇都认!只求您放小妹一条生路,此事和她没有关系……”

  小丫头看母亲把头都磕破了,也一直呜呜地哭。

  谢晏睫毛颤了下,心里隐处酸楚涩痛,他才刚刚得到一点血亲的消息,有了些希望,而这微薄的希望,就被……一个地痞无赖,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狠狠粉碎。

  那母女还在哭,谢晏闭上眼:“……别哭了。”他听得懊恼,该哭的都还没有哭,她们凭什么哭,怒上心来,拂袖扫下手边杯盏,落地一片片碎瓷,“闭嘴!”

  母女刹那间惊恐地捂上嘴,守门的雁翎卫也蜂拥而入:“侯爷?”

  “把她们带下去。”谢晏累了,他站起来,身形晃了一下,“给我找间房,我想、我想睡会。”

  雁翎卫被他猩红的眼睛吓着了,心里莫名发寒,但不敢言语,默默将这母女带回了房间看押起来。

  这一路的颠簸,得到一个这样的结果,谢晏觉得,自己的每根骨头好似都在喊痛。

  雁翎卫扶他上了楼,他往床上一倒,便睡了过去。

  梦里胸口像是有蛛网在爬,细细密密的,缠在他的心脏上,让他只能攥紧了心口衣襟才能略微缓解。

  炎炎夏日,他却觉周身冰凉,隐约的,好像还听见母妃唤他的声音,母妃站在一池雾水里,满身是血地质问他:国破了,为什么你活着,却没有保护好妹妹?

  “我不知道,母妃……对不起,对不起……”

  在他湮没在噩梦中,难受得呼吸都困难时,一只温热的手掌轻轻地抚在了他的发顶,温柔地揉了揉。

  又有一道声音,低沉的,和缓的,在他耳畔道:“不是你的错……你还要睡吗,都睡了这么久了,醒一醒罢。”

  嗓音如涓涓细流,又柔-软又温暖。

  谢晏蜷开身体,挨着抚摸他的手掌蹭了蹭,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身边多了个人影,他抬起沉重的眼皮,正好对上一双男人的深邃眼眸。

  男人坐在床边,一只手轻轻打着扇,也不知这样坐了多久。

  一顶幕篱扣在桌上,一小盅茶炉在旁边咕噜咕噜着。

  大概是噩梦散了,他眉间拧起的竖纹也松开了,看他醒了,男人起身去倒了一杯茶水,往杯子里沉了块冰,端到他唇边。

  谢晏还有点迷瞪,一动,感觉浑身跟散架了一样,借着对方的手才往上蹭着坐起,低头咬着杯壁喝了点水。咽了一口,他皱起眉头,苦中回甘,带着点淡淡的草药味,但他实在是渴极了,大口吞完,才将深思凝起,看向喂他喝水的男人:“……五郎?”

  “你怎么在这。我是在……”谢晏头有点疼,有点分不清自己在哪里了。

  “在延阳。”裴钧替他揉了揉,“你都睡了两天了,饿不饿?”

  谢晏一懵:“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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