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晏穿了一身白。
是在给自己整理遗容了吗……
裴钧忍着疼痛,虚弱地开口:“孤脸上不想涂粉,再给孤画一双剑眉,陪葬不用很多,就一件你贴身穿过的小衣就行。”不知道梦里的“谢晏”听见没听见,他焦心地胸口呼扇抽痛,“一件……小衣都……不行吗……”
谢晏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怕他挣坏了刚包好的伤口,赶紧道:“……行行行。”
“谢晏,答应孤。”裴钧目光停留在谢晏修长的手指上,一想到这双手以后不知道抱着谁,心中更郁郁难平,他微微侧开脸,言语之中带着几分怨怼,“你和你新欢,再是情难自已,干柴烈火……也别在孤的灵堂上就……行吗。”
谢晏:“……”
谢晏忍了忍。
谢晏忍不了了,手臂上的纱布缠了几圈后,重重地一勒。疼得裴钧嗷嗤一声。真是枉费轻手轻脚地怜惜这人,结果这人脑子里都在想什么糟七糟八的东西。他愤愤地将纱布打了个结:“知道疼,这回醒了吗?”
裴钧疼过这个劲儿,反应过来后,怔在原地。
竟然是真的谢晏。
谢晏看他眸光越来越亮,不似刚才那般死气沉沉,冷笑一声:“还胡说我和别人情难自已,干柴烈火吗?”
裴钧老实地摇了摇头。
“还在灵堂上,亏你想得出来,当别人都跟你似的,龌龊!”谢晏腾出一只手,撕一截干净纱布沾水擦擦他的脸,瞪了他一眼,“还要我的小衣吗!”
裴钧眼神微微一动,竟敢有点犹豫:“小衣可以不要,那葡萄总能……”
“葡什么萄!”谢晏气结。
“你这两片指甲已经留不得了,伤口里都是脏东西。我先暂时给你处理一下,否则血肉会脓坏。等明天回到大营,再让军医帮你拔了。”谢晏拿起水囊,咬开塞口,“水冲完还得给你上药。能忍疼吗?忍不了你就咬我这只手罢。”
裴钧哪里舍得咬他,侧了侧脸:“不用,你直接来罢。”
这种事越是慢腾腾的,就越是疼,谢晏利索地清理了伤处,洒上止血的药粉,用纱布轻轻一包,省得他动作间再碰着手。一套下来,裴钧竟真一声没吭,只是脸色更加虚白了几分。
伤处都处理得差不多了,谢晏又将带来的白面饼子泡软了,喂他吃了一些,再喝些水。裴钧恢复了一点力气,在谢晏将烤好的干净衣服拿过来帮他换时,他凑上去用唇-瓣蹭了下谢晏的脸。
裴钧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谢晏摸了摸脸,沉下终于感到疲累的身体,挨着裴钧旁边坐下,报复道:“我上次写信,问你有没有在敦霍尔城召妓买妾,你不回我,我越想越不对,所以来捉奸来了。”
裴钧信誓旦旦地保证:“孤守身如玉,洁身自好!身边别说是女人,连只母马都没有,烤肉都从来不吃母兔子。帐外-遇见母蚂蚁,孤都是绕着走的。”
谢晏被他逗得抿唇笑了一下,又顿了片刻,才正经道:“就是做了个噩梦,梦见你满身是血向我求救,我放心不下,就来了。”他补充道,“京城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
“我刚到昌州,就听说发生了地动。就直接过来了。”谢晏心有余悸,还好来了。
只是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噩梦?
裴钧心脏缺了一跳,想抬手摸摸谢晏,结果两只手都被他拿纱布卷起来了,只能偏脸过去用唇-瓣继续蹭他:“谢晏……孤真的好喜欢你,被困等死的时候,孤越发觉得喜欢你喜欢得发狂。”
“……”谢晏按住那只被包成个锤子还往衣襟里伸的手,都被他粗粝的纱布给搓红肿了,“说归说,别动手动脚。万一扯到伤口。”
外面大雨的腥潮,加上里面泥土混着血的味道,并不好闻,裴钧也不觉得,还一直看着他笑。
篝火烤得周围一小片暖烘烘的,谢晏实在是没精力和他周旋了,抱着手臂发困,突然想起问道:“蒋家小公子怎么在这?都发生了什么?”
裴钧向里看了一眼:“这小子偷上战场。不过也多亏他,落石的时候他猛地把孤撞出去了,自己的腿被砸了一下。慌乱之间,孤背着他四处躲避。后来,可能是泥石流……记不太清了,总之醒来就在这附近了。”
他停顿了一下,无奈道:“我把这小子拖进来后,就发生了余震,洞口就堵死了。”他语气委屈,“还落了不少碎石,砸在孤头上……”
谢晏闻言忙抱着他脑袋,拨开头发仔细检查了下,果然发现了几个小伤口和红肿,心疼问:“还疼吗?”
“嗯,外面疼。”裴钧凑过去,让他帮自己吹一吹,“里面也疼。”
谢晏柔柔地吹了几下,忽然才觉得不对。这人肋骨断了指甲翻了两只直接撒药粉都没吭一声,头上这几个包却哼哼唧唧的。他眼神抬了下,道:“嗯,幸亏是发现的早,不然都要愈合了。”
裴钧似笑非笑。
谢晏不理他了,靠在石壁旁闭上眼睛:“歇会罢,我弄不动你们两个,我身上只有一支响箭,只能等雨停了再去放。”
而且他太困了,自出京就没怎么歇过。
“嗯。”石壁咯人,天气又湿冷,裴钧想将他拨到自己肩膀上,声音放轻,“你睡。雨停了孤叫你。”
谢晏不高兴地将他按回去,毯子往上扯好,又试了试他的温度:“不许动,身上伤口不想好了?”
“不动。”裴钧郑重承诺,老老实实呆好。
但是谢晏知不知道呢,不动并不会让伤口变好。
可如果谢晏肯让他抱着,那会好得快点,或者再能以葡萄入药……他可能好的更快。
但裴钧自然是不敢说的。
没多会,谢晏就没声儿了。
裴钧试探了几次,见他是真困了,怎么戳弄都没有醒过来,于是行为开始嚣张,用牙咬开了右手的纱布,偷偷把谢晏搂了进来,用身上的毯子罩住他的肩。
男人的嘴,向来是骗人的鬼。
谢晏应该早就明白此事。
夜里本来就冷了,西境疏旷,此处又在山岭之间,比虞京还更冷一些。谢晏为了搜山行动方便,没有披氅衣,又淋了雨,一静下来身上的热气就往外散。谢晏睡熟了感到冷,迷迷糊糊的,就往身边发着烧的热盈盈的裴钧怀里靠。
篝火温吞地燃着,显得他整张面孔细腻精致,裴钧拨弄着他的睫毛,蝶翅似的挠得心里直痒。
因不堪其扰,谢晏将脸朝向里面,藏进裴钧的颈窝里,轻细的呼吸就打在男人皮肤上,很快将那一小片蒸得比发烧还要热几分,这让裴钧觉得比什么止痛疗伤药都管用。
即便肋间的纱布被压得明显感觉渗出了热流,裴钧也不想管。
那不是血,那是汹涌奔流的欢喜,是不远万里的相聚。
大雨在凌晨的时候就停息了,但谢晏并没有被如约叫醒,等他自己醒转时,洞口外面已经大亮,篝火都已经烧完了。他这一觉睡得很沉,但并没有感到湿凉和冷硬,暖和得仿佛还在虞京的美人榻上一般。
直到睁开眼,才发现他睡的不是美人榻,而是真正的美人。
他枕着裴钧胸膛睡了一-夜。
谢晏不知道这是裴钧干的,还以为是习惯使然,夜半自己爬进来的。他拆开洇血的地方检查,看到血色不太鲜艳了,像是伤势发生了恶化,一时懊恼无比。
就连裴钧凑上来同他亲昵,他也没拒绝,主动地献上唇舌,任男人毫不费力地从舌尖索到舌根。
亲也亲了,摸也摸了,谢晏重新帮他包扎了一遍,还给他擦了脸,才匆匆忙忙钻出洞口放了那支响箭。回来后又想起还有个蒋旭光,见人还在昏迷,便又给他喂了一颗药:“纪疏闲他们找过来还有一阵,我先弄些东西吃。”
手又让谢晏给包起来了,裴钧并没有辩解右手其实没事,那些伤是自己写血书咬的。
他不仅不说,甚至还仗着发烧未褪,靠在石壁上无力地喘了两声:“头昏……没力气……孤可能要不行了……不浪费吃食了,你留着自己吃罢……”
他想让谢晏用嘴为他吃东西。
“别说胡话!”谢晏果然是关心则傻,见他自暴自弃不愿张口,焦急了片刻,竟真咬着一块烘软的饼子过来喂他。
裴钧这才勉为其难地被他抵开一线唇缝,异常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狡黠的微笑。
喂他吃了点东西,喝了热水,谢晏脸颊浮起淡淡的红晕,浅色的唇面上泛着一点水光,他抬起手背蹭了两下:“行了,嘴都麻了。”
裴钧眸光黯了些许,又虚弱地说冷,困,眼睫半睁半阖……盖了毯子、生了更旺的火堆还是冷得发抖。
谢晏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知道战场上有的士兵被生锈的刀枪砍伤,过后就会打颤。地动翻起的泥土也很脏污,他担心裴钧也染上此病,可他总不能去扒蒋旭光的衣服。
思来想去,谢晏只能解开自己衣襟钻进毯子里,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的伤口,紧紧贴住他滚烫的身体,想用自己的身体为他取暖:“没事,很快就不冷了。”他抬头亲着裴钧下巴,“睁开眼看看我,别睡。”
裴钧压下眼底的窃喜,刚要偷偷抬起手臂抱住他:“谢晏,我……”
洞口外突然一阵嘈杂。
是看见了响箭的纪疏闲,带着两队精兵赶来了,一群人远远喊着:“殿下!侯爷!还活着吗!你们在哪?!”
裴钧还没摸到,怀里的人就迅速拢好了衣襟,飞快地钻出去了。
“在这!快点快点!五郎不太好……”
裴钧:“……”
早不来晚不来,就这会儿来,他是不太好。
众人一番清理乱石,将两人抬上担架,出了峡谷也未敢多逗留。
裴钧本来还能喘口气,等被马车颠簸完一路,那点精神气儿也耗空了,在见到苍岭大营的虞字旗时,许是心头撑着的那口气得以松懈,终于坚持不住,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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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裴:(惊恐)等我死了,你和你姘头会不会灵堂play
燕:……你可以死了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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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giegie~我发烧了,好冷,好疼,好孤单~需要giegie亲亲才能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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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大营门口, 蒋大将军早已心急如焚地等着了,他是地动过后大军撤回营中,清点人数时, 才发现蒋旭光不见了的。
这小子非要上前线, 蒋将军拗不过他, 虽允他来了, 却也只是安排他守营。不想这小子竟然违抗军令,偷偷混在了队伍里。
看到昏迷的蒋旭光被抬下来, 蒋将军老眼瞬间就红了,说不出话来, 谢晏让安排了一个军医去给蒋旭光处理断腿。蒋将军朝他颔首感谢,扶着儿子的担架先过去了。
营地原本应该是西狄叛王的军营, 只是被虞军占下后,简单收拾了一下。因谢晏还能看到大帐内不少西狄的特色装饰,比如宝蓝色的织花地毯,连床都是精雕工垂幔。
西狄人打仗还带着如此沉重华贵的床, 怪不得会输。
被抬进帐篷的时候, 裴钧还睡得很沉。在谢晏要剪开纱布,让军医为他彻底清理伤口的时候, 裴钧似是听见刀剪的声音,猛地睁开眼, 一把扭住了他的胳膊。
随即看到面前的人是谢晏, 松了口气:“……是你。”
“醒了好,省得过会疼醒。”谢晏除去了他的衣物和纱布, 将伤处袒露出来, 并拿来一块叠好的帕子,“咬住这个, 接下来军医要剪去你伤口周围的坏肉,还得把那两片指甲拔了。”
“孤不想咬这个。”裴钧抬眸道,“孤想咬着你。”
谢晏先是拧眉看向军医,又回过头来用眼神无声地谴责裴钧,奈何男人将眼一闭,一副“疼死我算了”的沮丧表情。
“……”候在一旁的军医呆住,眼观鼻鼻观心,只管在烛火上烤着刀剪,当自己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