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蘅也愣了一愣,呆了好一会才怔怔地将手递给谢晏,被他扶着下了马车。
还没想好如何开口,等再回过神来,已被他领进了府中。
良言是最不见外的,早已经忙开了,张罗着这个去煮茶,那个去端点心,脸上的笑容就没散开过。他因为很小就被选做谢晏的书童伴侍,被太子妃抚养过一阵,所以对太子妃感情很深厚。
这世上对他最好的除了谢晏,便是太子妃了。
如今太子妃的女儿找回来了,他爱屋及乌,比谁都开心。
在良言他们忙活的时候,谢晏与谢蘅坐在新收拾出来的小暖阁里,手边汩汩地煮着香茶。谢晏揭开壶盖观了观茶色,便投进了几颗红枣桂圆,提起给她斟了一杯:“路上很冷罢,先喝点热茶暖暖身子,以前母妃冬天是最爱喝这个的。”
谢蘅沉默了一下。
抚养她的老嬷嬷去世的时候,她其实已经记得点事了。婆婆老了,但仍将服侍过太子与太子妃当做荣耀,朝她念叨的话日日都是那些,从小教导她的礼仪,也都是按照宫廷的标准。
所以谢蘅是知道自己身世的,尽管她不太理解,尽管,她根本没有见过父亲娘亲,也没有经历过婆婆口中那个南邺盛世。母妃……这个字眼对她来说,还有些陌生。
谢蘅捧过茶暖了暖手:“……是吗,我都没有见过阿娘。阿娘她,是什么模样?”
谢晏:“……”我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顿了顿,谢晏才鼓起勇气正眼看向面前的小姑娘,望着她的眉眼,一时竟有些恍惚:“你与母妃很像。”
看到这张面孔,谢晏就知道她是自己如假包换的亲妹妹——她实在是与母妃太像了,或许过几年长大了会更像。谢晏曾经见过父亲藏在书房中的太子妃少年时的小像,与她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谢蘅笑了下:“婆婆也这么说过,不过那时候还小,哪能真看出什么像不像的。”
谢晏想了下,她口中的婆婆,大抵就是那个抱着襁褓逃出南邺皇宫的老嬷嬷。
谢蘅从袖中取出了一条手帕,说是手帕可能也不太对,因为上面还有修补的痕迹。但是谢晏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这块残缺的绣纹就是来自那块襁褓锦布。
她叹息一声:“当时离开古家时,那个人以为这很值钱,与我争抢。我匆忙见只剪下了这一小块,便缝做了帕子,做个纪念……剩下那大半绣着团圆二字的锦布,也不知道被那个人卖到了哪里。”
正说着,面前窸窸窣窣一阵,谢晏就拿出了那块布,是当时从那个冒名顶替的古贵手里留下的:“没有卖掉,在我这里。”
谢蘅见到幼时旧物,仿佛那些儿童岁月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她双手接过,与自己那一角手帕拼凑在一起,角落里的“团圆”两个字的绣线已经磨损得有些黯淡。
但终究是完整的一张绣纹了。
就像分离多年,又终能再次聚首的兄妹一样。
谢晏坐到她身边,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都好了,现在回家了,以后有哥哥在,你就不再是一个人了。”
这么多年,谢蘅孤身一人辗转于天地间,听了这话一时有些眼热,不禁低下头拭了拭眼角:“嗯。”她抬起头,认真地看着这个明明从未见过,却莫名觉得亲切的青年,良久,唤道:“……哥哥。”
从今以后,他们都不再是一个人了。
说话间,良言也弄好了宣软可口的点心来,他不知是故意的还是兴奋过头,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两人之间的凝重气氛。一进来便迫不及待地向小姐介绍这些好吃的,还用临时抱佛脚从狸奴那里学来的小戏法逗乐子。
但因为是新学的,还没有熟练,上来就失败了几次,懊恼得良言面红耳赤,直说:“小姐小姐,再给我一次机会吧!这次一定成功!”
谢蘅一下子破涕为笑,被逗的一直乐个不停。
有了良言在其中插科打诨,气氛一下子就热络起来,两人一边吃一边说了会话。
时隔十四年的亲人相聚,他们实在是有太多的话可聊,包括谢蘅不知道的那些南邺风华,以及谢晏未了解过的大漠风沙……虽然两人都刻意回避了那些并不愉快的事情。
这么一聊,竟从日头正盛,聊到了华灯初上。
府上的小婢们已经四处游-走开始点灯了,暖阁里一直炉火未歇,微闭的小轩窗内时不时传出谢蘅的笑声,以及良言故作夸张的“真的吗,小姐真厉害”的惊叹:“那小姐你再讲讲,西狄那个拜神节,真是让男子去扮女神在花车上跳舞?为什么呀?小姐小姐,还有那个……”
谢晏抱着手炉,一直无奈地含笑摇头。
到后来,良言喝多了水,终于忍不住跑出去了,暖阁里才能得片刻宁静。
小泥炉里煮好了润喉的莲子银耳汤,谢晏盛出一碗来,抱歉道:“喝点银耳汤润润嗓子,阿言平常话没有这么多……今天大概是太兴奋了,他见了你也很高兴。”
谢蘅摇摇头,小口抿着银耳汤,半晌小声道:“哥哥,我也很高兴……”
若非谢晏耳尖,那声音都快被小炉子里的汤沸声盖过去了。
“团圆……”他欣慰地笑了笑,“以后就把这里当做家罢,没有人会再欺负你了。”
谢蘅仍然固执地摇头。
良久,她才开口说道:“我……我想过几天,出去住。我也攒了一些积蓄,我与姐妹们在路上商量好了,我们几个凑一凑钱,来日开间绣坊,招收那些无家可归的女子,教她们手艺,也能一起赚钱。我们姐妹几个到时候买个院子一块儿住,日子也能过好……”
这件事在返京的路上,她们几个就商议很多遍了,钱财也凑得差不多。相对于突然多出来的“哥哥”,虞京对她们来说,更象征着未来全新的生活,和自由自在的日子。
谢蘅先是兴致勃勃地说着,在发觉谢晏安静得过分后,才慢慢地抿上了嘴。
是了,谢晏出身贵胄,是南邺倾全朝之力培养的皇太孙。在大虞,他也是侯爷,如今听说更是监国大臣。比起她这个名不符其实的,一天华贵日子都没过过的,所谓的“南邺公主”,谢晏才是真正的钟鸣鼎食。
或许在他眼里,自己这点微不足道的,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粗俗的想法,是很丢人的吧……
或许他希望的,是自己能够像其他小姐一样,穿着锦衣华服,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
……可这并不是她想要的,谢蘅慢慢放下了手里的汤碗。
当碗底与桌面发出微弱的一声碰撞时,谢蘅突然听到了一声很淡的笑声。
“阿蘅。”谢晏又摸了摸她的头,“这很好。你的绣坊若真开起来了,能算我入一份股吗?”他收回手,撑着下巴琢磨道,“哥哥虽然没什么大用,不过可以给你画画绣样,提提门匾……你觉得呢?”
谢蘅错愕地看着他,似乎是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说。
直到谢晏摸遍了全身上下,只搜出了几块寒酸的碎银子,尽数推到她面前:“身上先只有这些,都入了!待哥哥晚上挣了回来再都给你。等生意好了,你八我二就行!”
“……”谢蘅疑惑看着这几块银子,“挣?你,你晚上还要出去做工?”
谢蘅一直以为,像是他这般的贵胄,出手便都是一个大金锭子。毕竟在西狄时,那些皇亲贵族都是那样豪横的,吃顿饭的赏钱都比饭菜本身的价值都多。
而谢晏浑身上下却只有这点碎银子。大虞的侯爷要沦落到这个份上吗?
还是那个摄政王瞧着人模狗样的,实则却在虐待他,不给他饭吃,让他只能大半夜偷摸地晚上去挣钱糊口?
“不可说。”谢晏眨了眨眼,“哥哥有点来钱的小秘密。”
谢蘅:“……”
这世上当然谁都有秘密了,谢蘅也算是小小年纪就混过江湖的了,自然懂事地没有再问。在反复确认了谢晏没有诓骗她,是真心实意地想入股绣坊以后,便不客气的将那几块碎银子拢进自己的衣袋。
待婢子们将灯笼都点起来,两人也聊累了,谢蘅随着引路的婢女去沐浴更衣。临走前,谢晏还送她一盒可以泡进汤池里的小鸭子木头玩具,说是照着他小闺女的模样雕的。木都是浸过药材的香木,放在水里对身体也好。
小闺、闺什么?
谢晏道:“甜甜今天不知道跑去哪玩了,明日再介绍你认识。”
泡进汤池里的时候,谢蘅两手捧着香木小鸭子,不禁迷茫起来。
她的哥哥……好像有点非同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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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还在宫里庆功宴上消磨时间的摄政王殿下,并不知道宫外的兄妹两人已经开始谋划挣钱大计了。
今日众将归朝,大喜之至,可想而知这场宴会会开到很晚,也因此,裴钧早早就吩咐免去了谢晏的座次,体恤他昨夜辛劳,放他回家去与亲人团聚。
谢晏能不参加,可裴钧却是逃不掉,今日他是主角。
但没了谢晏作陪,一场宴会寡淡无趣,裴钧扶着脑袋麻木地灌下酒水,满桌的珍馐都味同嚼蜡。
谢晏,谢晏……
他满脑子都是谢晏,恨不得这辈子都黏在谢晏身上。
等好容易捱过了宫宴,他火速婉拒了小皇帝让他留宿宫中的邀请,匆匆便往宫外走,可路上又难免遇到醉酒非要与他攀谈片刻的官员们,又少不得看在面子上寒暄两句。
等真正出了宫回到小竹轩,已经过了亥时,虞京的街道上已经空无一人,只有更夫困顿地打着哈欠游走。
裴钧只是来看看,因为都这么晚了,或许他压根没来,又或者即便是来了也已经睡下。
才走到院子外,远远地就瞧见门前檐下挂上了两盏煦煦的灯笼,照得门前一小片都是温馨的橘光。灯笼下缀着竹叶形状的挂坠,是防止灯笼被风吹翻的。但裴钧早上走时,还没有这两个小玩意。
可见是有人来过,特意加上去的。
此时夜风稍起,灯笼微微地摇,就像是招着手唤他快些过来一般。
裴钧身上的酒气被寒风吹散了大半,他抬手摸了摸那小坠子,才发现这一对坠子上还刻了字,两边凑在一起,就是“欢迎回家”四字。
在宫里沉闷了一天的嘴角,此刻终于再次勾了起来。
谢晏总是在这样细枝末节处讨人欢喜。
裴钧按捺心情,绕过竹子近到小轩前,注意到一旁画室的窗纸上映出了一道淡淡的人影,他推开门走进去,迎面而来就是一阵热浪,待适应片刻,见到的便是一袭红袍的谢晏坐在书案前,面前铺着一些红纸,正握着笔刀刻些什么,似乎是窗花或者福字。
听到了脚步声,谢晏抬起眼来,面带微笑地看过来:“五郎。”
一盏烛灯,映着他的脸温泽如玉。他放下笔刀,大抵是想站起来迎接,但因全神贯注坐了太久,膝盖一下又酥又麻。裴钧眼疾手快冲上前去,一揽一抱,就让他坐在了自己腿上。
谢晏低头闻了闻:“喝了不少酒?”
裴钧终于触到了这幅心心念念的身体,一手在肩,一手在膝,揉个不停,颇有些心猿意马地点头:“庆功酒,没法推辞。”他目光热烈地从上往下扫过,“真就没脱……?官服。”
谢晏扭头红了脸,清了清嗓子:“脱了,是沐浴后重新穿、穿上的。”
裴钧的目光一下更加炽热,因他也觉察到了,这官服底下竟……
怪不得这屋里烧了这么足的炭火。
裴钧闭上眼与他腻了一会,待皮肤泛起红晕,他睁开眼,蹙眉,似乎不太确认地多试探了几遍。随即,他眼里带了点隐晦的笑意:“你还戴上了这个……”
谢晏耳朵都红了,原本是想主动些花样叫他高兴高兴,如今却只能倚在他身上,气息不稳:“你够没够?”
“不够。这怎么够?”裴钧将手放在他膝盖上,用了些力,声音很轻,“孤还想看看,看仔细一点……谢爱卿,知道该怎么做吧?”
“你……”谢晏被他一句话就挑拨得来了感觉,但又不愿就此落下阵来,“你别得寸进尺。”
裴钧却不急,也不逼迫,好整以暇地摸着自己手腕上带着的那条金色小钥匙,他一晃动手腕,小钥匙就撞着金链子发出叮当的声响。
谢晏吞咽了几下,一边暗自羞恼自己作茧自缚,一边按照他心中所想的,慢慢分至极限,然后自己……
他何曾做过这种事情,还是当着人的面。倘若视线有温度,谢晏该感觉自己要被烧穿一个洞了。
一盏茶的功夫,谢晏就要解开同心锁,但裴钧不许他碰。他知道裴钧想听什么,便只能遂他的意,红着脸用那些匪夷所思的词语唤他,求他将钥匙拿来,为他解开,一边胡乱地索吻:“五郎,求你,让我……”
裴钧早已情动,只是想与他玩会,见他着实难受了才解下金色小钥匙。
谢晏囫囵抓了去解锁,可怎么也对不准那个锁孔,呜咽道:“五、五郎,我看不见,你帮帮我……”
裴钧再忍不住了,抱起他大步流星回到榻边,往床上一扔,飞快解了锁扣。
玄衣男人还衣冠楚楚,只是解开了必要的衣带,而红袍青年却是青丝凌乱,官服挂肘,解锁后令他变得鲜美非常不可言喻。裴钧眼睛一红,便要蛮干,谁知如此关键时分。
谢晏从失神中回神,伸手遮住了必须的部分。
“……殿下今、今日,”谢晏缓了下呼吸,“今日要给钱。”
裴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