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如果再犹豫的话,你的魂魄马上就要从这里脱离而出,重新进入六道轮回转世了,所以你意下如何?”
光芒孜孜不倦地劝道:“回到过去,你就可以做一切你死前来不及做的事,而且不用你付出任何代价,这难道不好吗?”
代价二字令子夜来身体微微一震,此前与光团对话之时的感觉似乎轻而易举就能让人沉醉其中,他直到现在才终于像是如梦初醒那般开口问道:“不用付出任何代价?那你又是为了什么帮我?”
光闪烁几下,沉默了片刻才轻描淡写地说:“我帮你回到过去的话就等于扰乱了一部分时间,自己也可以顺势解开这个地方加在我身上的束缚,让我能够更加自由地在梦之缝隙里游荡,一箭双雕的事,何乐而不为呢?”
然而子夜来此时已对它的身份产生了怀疑:“束缚?谁把你束缚在这里的?”
对方似是因为他的这个问题而不满起来,周围沉寂了半晌,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方才又一次回响在耳边:“就凭你还无法知晓他们的身份,我亦不能把那几个名字说出口,否则会第一时间被察觉。我累了,若你实在不愿的话我也不再强迫,咱俩就此别过吧。”
脑中骤然闪过了薛明夜矜贵的脸和君如故深冷如冰的眸子,子夜来顿觉心底被狠狠地刺了一下,他咬了咬牙,终究还是在光晕消散之前出声道:“等一下......我想回去。”
“不论你是谁,带我回到过去吧,我愿意重新开始。”
顿了顿,光芒总算是渐渐恢复到明亮的状态:“好,我允你。”
话音甫落,子夜来的面前便猛然爆发出一团比日月星辰所有光辉加在一起都还要剧烈灿烂的光。他只感觉自己险些没被刺瞎双眼,刚刚慌乱地抬起手试图隔绝,那股无法用语言所描述的疼痛也在同一时间沿着浑身经脉骨缝游走起来。
随即,他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剧烈痛苦撕裂了。
从光芒应允他请求的那一瞬间,子夜来便生出了错觉:自己的魂魄已被一柄利剑从中劈成两半。
但这只是开始。这股莫名剧痛仿佛是把他的每一根骨头、每一寸皮肤、每一道经脉及每一片血肉都七零八落地肢解了,他正在痛楚里被拆散打乱,灵魂被剥离割裂,似受阿鼻地狱业火焚身,却又不得不继续依附在这具濒临崩溃的躯壳里,等待着下一次酷刑的降临。
他身体里每一个最隐秘的角落都被侵占了,更因为感受到痛苦而回应似的令折磨加倍蔓延。然而最让他绝望的是,自己无处逃避,要么忍耐下来,要么就只有这样陷入昏迷。
嗓子犹如浸满了血般哽住,子夜来连惨叫也发不出,仅能瞠目欲裂地无声喘息着,此时此刻就连垂死挣扎也显得多余,只因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要再死一次。
终于,在漫长到好似没有尽头的疼痛中,那光的声音轻柔地传入耳中:“回去你该去的地方吧。”
顷刻间,子夜来便失去了所有意识。
漂浮于漫长虚无的沉眠里时,子夜来觉得自己依稀像是做了一个梦。
在此梦里,世界已于一场末劫中走到了尽头,而当世间万物开始新一次的轮回之前,必然会先有一个结束存在。
但如今的他已被从这个即将到来的结束中抽离而出,投入回了世间上一轮的运转里。
再度睁开酸涩的眼时,子夜来茫然了许久也没能分辨出自己之前所经历的一切到底是梦还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回忆完毕后,他张了张五指,只觉抓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再一摸才反应过来好像是被褥。
被褥......?
既然手能动,那么身体的其他地方应该也恢复了知觉。又缓了缓,子夜来这才带着疑惑起身,朝四周环视了一圈,然后便惊讶发现自己现在正身处一处无比熟悉的房间。
散落在地的瓜子壳,被翻了一半的民间话本,还有那盏已经燃尽了的烛灯,无不都令子夜来双目微湿。
他怀念又不可置信地久久看了半晌,总算是在不远之外的另一张床上见到了被窝拱起的弧度。
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子夜来遂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继而便将紧紧掖住的被子拽出了一个角。
“......谁啊?!”把自己掩埋在被子里的人显然对于无故被吵醒这件事怨气特别大,披头散发地就从床上坐了起来,怒目而视着一脸震惊的子夜来:“姓子的,明知道我昨晚熬夜看话本还偏要来吵醒我,你居心何在?”
他话还没说完,下一刻马上就被紧紧抱住了。
颤抖地感受着好友身上真实的温度,子夜来已几近哽咽:“应秋......你没死、你没死!太好了......”
被他突然这么一抱的应秋却摸不着头脑,而当听清他嘴里在念叨什么后简直要气死:“你烧糊涂了?!谁死了,姓子的你说清楚谁死了?”
一边忍受着落在自己身上的巴掌,子夜来一边欲盖弥彰地向他解释道:“你听我说...!是我刚刚做了个梦,梦到咱们俩都死了,因为太真实所以我才被吓到。但还好,只不过是梦而已。”
怀疑地看了他一眼,应秋不屑冷笑道:“做个噩梦也能被吓成这样,子夜来你果然够怂,不愧是一看到君如故就开始发抖的人。”
乍然听到这个让自己刻骨铭心了半世人之久的名字,子夜来只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应秋,今天是哪年哪月?”
这句话一出口就理所当然地遭到了对方无情的嘲笑:“睡傻了吧你,昨天才结束一年一度的道法考试,否则我怎么可能熬夜看话本。好不容易放松几天想睡晚一点,结果就被你给毁了。”
明白应秋只要被吵醒了就难以入眠,子夜来也颇觉愧疚:“哦......抱歉,那你继续睡,我出门转转去。”
正在叠被的应秋用怜爱傻子的眼神看着他:“你果然是把脑子给考坏了吧。再过一段日子集雪溯道会就要举行了,此次是由延天宗负责道会各项招待事宜,到时候整个风界的所有修道门派都会前来参与,宗主已说过若非必要,大家谁也不要四处乱跑,你还想往哪转去。”
子夜来没再搭理,因为他已飞快在心里计算起了时间。
应秋说昨天才结束道法考试,延天宗又马上要举行集雪溯道会,这便证明他果然回到了过去。
这个世界共有四片大陆,分别为地界、水界、火界以及风界。在他所处的风界里,集雪溯道会是大陆上所有修道人士必须共同参与的盛会,每隔五十年举办一次,每次都由不同的宗门负责接待其他前来参加道会的门派。
记忆里延天宗只负责举办过一次,那时他才拜入延天宗四百年不到,还是个不怎么起眼的弟子,他的师尊薛明夜也还没有继任宗主。
哦不对,是即将继任宗主,也没差多少天。
一想起这个人,子夜来就心情复杂地垂下眼。
上一世,他从薛明夜与旁人的对话中亲耳听到他吐露杀害了自己父母的事实。从那以后,子夜来原本对师尊无比崇敬和依赖的心情就再也无法维持下去了。
曾救过你一命的人便是害死双亲的真凶,如此巨大的落差,想必谁也不能轻易接受。
于是,子夜来只能在极度矛盾的痛苦中背叛了宗门,转而投入魔修门下。应秋作为他一直以来的挚友,权衡了一下也毅然决然地选择了跟随。
再接下来,应秋便先被薛明夜抓获处死,将他引蛇出洞后,君如故也亲手诛杀了他这个叛徒。
他确实是失败的,毕竟到死也没办法向薛明夜复仇,甚至不能揭破他完美的假面,露出底下那些血淋淋的真相。
前世的一幕幕在脑海里循环上演,子夜来终究咬破了嘴唇,任凭腥气在口中蔓延开来。
既然他有幸得了机会从头来过,那这一次便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想通之后,子夜来深呼吸了一口气,随即伸手推开了房门。
照在身上的是清早最耀眼的阳光,淡金色碎芒朝四面八方辐射而出,虽说眼下正是冬季,但这抹晨晖却带来了无可比拟的暖意,并让他生出自己仍然真实活在这世上的感觉。
他真的......回来了。
激动地用视线抚摸着身边的每一处熟悉景致,还未等子夜来脸上的笑容继续加深,他忽然就在这灿烂至极的阳光下僵住了。
明明身体还是一片暖意融融,四肢偏像是被冻住那样不受控制。直到胸膛中传来了几下沉重鼓动后,子夜来终于勉强自己收回目光,后背渗出冷汗的同时,剧烈心跳也险些就要冲破喉咙口。
许是周围太过安静,他的心跳又太过明显,那个一身纯白的人影已经注意到了他的存在,竟直接便朝他迈步而来了。
心底深处的那个声音叫嚣着想立刻转身离开,双腿却犹如生出了根须,扎进地里开始抽枝发芽,直到开出每一片花瓣上都写满了爱意的花。
眼看着子夜来怔然立于原地,白衣人微不可见地略一蹙眉,到底还是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
那三个字已经含在口中,却怎么也无法唤出,隔了许久,子夜来方才艰难地从齿缝中挤出声音:“君如故。”
被念到姓名的青年垂眸望着他,那张贯来平静无波的俊美面容乍一看好似没有任何表情。但不知为何,子夜来于失神中隐隐觉得,对方眼里所包含的情绪是从未有过的复杂。
此后,两人都未开口再说一句话。倒是应秋也从房内走了出来,见状便不解问道:“不是,你们俩都中了定身术吗?怎么话也不说还一动不动的。”
闻言,子夜来才定了定神:“有什么事吗?......师弟。”
作者有话说:
主要是谈恋爱,所以修真为辅~
第3章
原本子夜来还以为,自己既已得到新生并幸运地重活一世,就绝不会再走以前的老路。然而想法毕竟是美好的,当他真正见到过去的君如故第一眼后,便也瞬间明白那些在自己心底扎根了上百年的情愫爱意,终归是无法抑制。
命运可以重来,记忆无法洗去,他对君如故的渴求早就已经成为了习惯,是五脏六腑中难以拔除的毒,也许不管轮回多少次,只要当他面对着眼前这个人时,都一定会再度陷入进过往的深渊。
就比如眼前的这一幕,正是他前生第一次对君如故动心的时候。
子夜来到底还是忍住了自鼻腔冲上来的酸意,又一次开口问道:“师弟是否有话要说?”
视线在他与应秋身上各自扫了一遍,君如故才轻轻摇了摇头:“......无事。只不过师尊要我来提醒你们,集雪溯道会马上就要召开,若非必要,众人最好都减少一下出门的次数。”
应秋哼了一声:“我们早就知道了。”
未待君如故继续说话,他很快又想到了什么,笑容狡黠地问:“师弟,你可知晓这次的道法考试什么时候才放榜?”
君如故顿了顿,“两三日后便会公布成绩。”
“既然如此,师弟有没有兴趣来打个赌?”
听见应秋的声音响起来时,子夜来缩在衣袖中的手便骤然攥成了拳头,只因对于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他记得一清二楚。
虽说修炼的速度从来比不上君如故,但子夜来唯一的长处便是背书,故而每次道法考试他几乎都能夺得魁首,于是在延天宗众人的眼里,他就是薛明夜那个很会死记硬背、除此之外找不到其他亮点犹如隐形了的大徒弟。
前世道法考试结束后,一直看君如故不顺眼的应秋遂提出了打赌,但是向来稳操胜券的自己竟然独独在这一回被师弟超过,虽则只有两分的差距,他还是使应秋不可置信地输了。
不过......当时他俩下的赌注是什么来着?应秋事后好像也没有告诉他。
在应秋抛出赌约邀请后,君如故沉默了片刻,“打赌?师兄想和我赌什么?”
眼珠子转了转,应秋懒懒道:“赌你和子夜来这一回谁能取得道法考试第一名,至于赌注的话,这个不着急,等结果出来了再商量也可以。”
正当子夜来刚刚拉住应秋的袖子、凑过去想劝他不要打这个赌的时候,这略显亲密的一幕也顺势映入了君如故眼底。
两人谁也没有注意到青年微抿起了薄唇,只听见他用冷然的嗓音接下了这个赌约:“可以,我和师兄赌,不过赌注最好还是要先决定。”
闻言,子夜来顿时有些傻眼。
这里怎么和前世不一样了?他先前根本就未曾了解过应秋与君如故的赌注究竟是何物。
不等他想明白,应秋便一口答应了:“也行......不如这样好了,谁赢了的话呢,谁就给对方当一年仆从,端茶倒水、捏肩捶背,而且还要随叫随到,怎么样?”
要不是怕君如故奇怪,子夜来立马就想把不知死活的应秋拖走,但他此时也只能干笑着试图逼迫两人放弃打赌:“算了吧,这个赌注太过分,师弟你就当他是在开玩笑......”
然而君如故没有看他,“无妨,我可以接受,但我希望能够换个人选。”
换个人选是什么意思?应秋疑惑地皱起眉:“师弟想换谁?”
“既是以我和子夜来的道法考试成绩来打赌,履行约定的就该是我们二人才对,师兄觉得呢?”
这句话倒也挑不出什么错处。不顾一旁子夜来的疯狂暗示,应秋已不耐烦道:“好,如果你赢了,子夜来给你当牛做马,但是如果你输了,就要听从他的差遣。”
君如故也颔首同意了。
他们俩在电光石火间就做下了决定,完全无视了这场赌约中的另一个被迫参与者。
眼睁睁看着君如故的背影离开后,子夜来这才身心俱疲地开口道:“应秋,你怎么就没想过我有可能会输呢?”
身旁的好友却只是诧异地挑了挑眉:“输了就输了嘛,大不了给他使唤一年,又不会少块肉。没事,我相信你的脑子,而且你若是好死不死,真的偏偏在这一回输给君如故的话......那也只能证明你运气太霉了。”
无力地叹了一口气,子夜来不想说话了。
他如今还乱得很,尚且理不清头绪,目前暂时也只得走一步看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