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无论如何,他是真的不想再与君如故有什么牵扯。
这日,子夜来便待在房内将前世发生过的几件大事和一些重要时间节点统统记录在案,为了防止自己再次出错,他甚至绞尽脑汁将还能忆起的对话写了下来,就差和面对道法考试一样逐字逐句推敲琢磨了。
一直忙活到傍晚时分才全部整理完,子夜来伸了个懒腰,还没来得及放松就猛然想到了另一个人。
子六尘!
把笔一丢,他立刻就匆忙奔出了房。
上辈子,他与堂弟子六尘都是孤儿,两人相依为命地漂泊于世,后来因为遇见薛明夜,这才被带入延天宗。他资质还算可以,所以拜了薛明夜为师,但子六尘根骨不佳,修炼了许多年也只是堪堪达到炼气期,故而一直是外门弟子。
前世子夜来只听见薛明夜承认是他杀害了自己的父母,至于子六尘的双亲是否也是死在那个人的剑下,目前他还没能得到任何线索。
来到外门弟子的院落里后,子夜来很快就找到了那扇自己曾经进入过无数次的门扉。
“六尘!”
没过多久,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从中走出了一个面目清秀的少年:“哥?你怎么来了?”
反复确认了好几遍眼前的子六尘平安无事,子夜来终于松了一口气:“没什么,刚刚考完试,来看看你都不行?”
子六尘闻言就笑了,“这一次的道法考试,哥肯定还是榜首。”
然而他一提起道法考试,子夜来就会想到应秋与君如故打的那个赌,顿时颇觉头疼:“别说这个了,你最近修炼得如何了?”
谈到这,子六尘也很无奈:“还是炼气后期,一直没办法突破。”
看着他故作轻松地告知自己近来修炼时所悟出的心得,子夜来便忍不住心口泛酸。
其实那时虽然叛出了延天宗,但他私底下也曾偷偷潜回宗门探望子六尘。只不过,生怕对方因为自己的缘故而受到牵连,他每次都是在暗处观察一会儿就迅速离开。
也不知道当年自己叛逃后,子六尘的处境又是如何。
“......哥?你在听吗?”说到一半,子六尘总算是察觉到了他的走神。
愣了愣,子夜来才勉强掩饰下自己的伤感:“嗯,六尘,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顺利筑基的。”
又和子六尘聊了一会儿,眼见已是月上中天,不想打扰对方休息,他遂告辞离开。
一路上子夜来仍在思考今后应该怎么走下去,所以不知不觉就偏移了路线,他也没太在意,因为延天宗的每个地方几乎都设有传送法阵,可以将他很快送回住处。
甫一重生,除了弄清楚他回到了哪一段时间,子夜来当然也立马检查了自己身体里的修为正处于哪个水平。
好在结果让他放下了心,自己的境界和从前的这个时候相同,正是筑基后期,再经过几年的修炼便可顺利结丹。
只是......他有些等不及了,毕竟他师尊薛明夜的境界此时正处于元婴后期,很快就可以突破进入化神,时间拖得越久就越难对付。正因如此,上一世的他才会铤而走险遁入魔道,便是想着以魔修的心法加速自己的修炼。
回忆了一下前世,子夜来叹了一声,觉得自己这回还是要好好斟酌斟酌才行。
与此同时,他敏锐地捕捉到了自不远之外传入耳中的细微声响,曾经身为魔修而养成的警惕使他即刻抬起头来,环视了一圈周围仍旧平静的景致,然后就自茫茫树影中认出了那个人。
也是直到现在,子夜来才恍惚发现下雪了。
眼前的这道身影与飞霜同样地白,但那种白却并非等待画匠落笔的宣纸的白,而是广袤无垠、绝无人能够占有的雪原的白,仿佛只要看一眼,就会不由自主在心底责怪起自己突然生出的亵渎之意。
子夜来知晓,那便是君如故。
他在看到对方后就停下了脚步,迟迟没有勇气向前。君如故大概也早已发现了他的气息,但不知为什么没有出声询问。
再度贪婪地用目光描摹了一次那袭白到刺眼的背影,趁落雪未覆盖满全身,子夜来终究还是心酸地离去。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刚一转身,君如故就忽然出现在了面前。
惊疑不定地对上那双曾令他心动不已的眼眸,子夜来暗暗调整了一下情绪才道:“师弟...?这么晚了,还有何事?”
君如故刚开始还没有言语,是到了后面子夜来承受不住压力又问了一遍后,他才垂下眼,并缓缓朝前走了一步。
现下两人之间的距离是前所未有的近。
不对。子夜来在愣怔之际还有心思去想,他们离得最近的时候......应该是前世君如故诛杀自己的那一天。
说起来,那时君如故不知为何还割断了他一缕头发,难道是为了泄愤么?毕竟他在刺杀薛明夜的时候也曾将师尊的发丝削了下来,但那也是他唯一能伤害到薛明夜的一剑。
子夜来还未从回忆中抽退,再一抬眼便见青年已然离开了。
......简直是莫名其妙。
第4章
他摸不着头脑地回了房,应秋还在津津有味地看昨天没翻完的话本,而子夜来不知为何,只觉特别疲累,心想或许今日用脑过度,于是把笔记都整理好后便倒头就睡。
应秋还在奇怪他今日竟然睡得那么早,子夜来已经迅速陷入沉眠了。
他难得什么梦也没有做,仿佛晕倒一般度过了整个夜晚,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却并没有神清气爽的感觉,反而还略感昏沉。
“你就是背太多书了。”
木头脑袋,他的这个好友总是这样毫不留情地嘲笑他,那时听说他要叛离延天宗,应秋难以置信地瞪着他看了许久,最后才喃喃地从嘴里吐出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句话。
所以虽然他后来亦跟随子夜来共同迈入歧途,但心里其实并无那么多的仇恨。
每当想到这点,子夜来便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愧疚之意。重活一世,不论是应秋抑或是子六尘,他们都只要好好活着就行了。
道法考试后一般会有两三天的休息日,而过了这段时间,便也到了放榜之时。
子夜来因为早已清楚自己此回的成绩,故而并未像应秋那样亢奋,他唯一担忧的便只有履行赌约时不知到底该如何面对君如故。
但是......君如故究竟为什么要突然更换人选呢?
这个问题子夜来思考了多次也没有结果。放榜之日,他被激动不已的应秋拉到现场后,很快就没有任何意外地见证了好友的表情从势在必得变成了错愕不已。
哪怕已将榜单上的排名看了一遍又一遍,应秋仍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会真的这么倒霉吧?子夜来,你不是号称能把《三清诀》倒背如流么?为什么偏就这一回输了他两分?”
听着他略有些气急败坏的抱怨,子夜来也回忆起了道法考试时的情形。
说来说去都是位置的错。那次考试,君如故竟然头一回坐在了他前面,那袭总是能撩动他心弦的背影触手可及,于是子夜来便理所当然地走神了,末尾的几道题不仅答得仓促,而且笔迹潦草,能只被君如故超出两分,已经算是他的答案无限接近于标准了。
但这种话肯定不能对应秋讲,子夜来也只能以“那天身体不太舒服”搪塞了过去。
得知赌输之后,虽说依约要给君如故当牛做马的并不是自己,应秋还是恹恹的,趴在长廊上有气无力道:“子夜来,是我对不起你,我没想到咱们的小师弟运气居然这么好。”
叹了口气,子夜来并没有打算责怪他:“......是命。不过你放心吧,君如故可能也只是说说而已,我还不配给他端茶倒水捏肩捶背,大不了叫我给他跑腿,也不算丢脸。”
应秋噌一下就跳起来了:“这还不算丢脸?!你堂堂一介大师兄,是师尊收的第一个徒弟,明明身份地位就应该比他高。可他呢?不仅目无尊长,而且从来都没有喊过你一声师兄,试问哪个宗门有这种离谱的事?”
清楚他说的都是事实,但子夜来已不想在这些无关紧要的方面上耗费心力了:“随他去吧,不过一句师兄,他爱喊不喊。”
不论喊不喊,自己始终都是薛明夜收的第一个徒弟,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
闻言,本想出声反驳的应秋刚一张开嘴,不知为何忽然就变了脸色。
而子夜来心有所感,立刻回头望去,顿时惊见话题中心人物便站在距离他们俩不远之外的廊下,面容平静,也不知究竟把方才的交谈听去了多少。
......谁让君如故已是元婴期的修为了,只要是他不想暴露踪迹的话,自己和应秋就绝无可能察觉他的存在。子夜来暗地腹诽了一句,眼角余光瞥到另一个人影,而这一回,他的心情确实更糟了。
为什么常少辛也在。
很明显,应秋与他想到一起去了,因为在短暂的沉默过后,子夜来便听见好友骤然降下了温度的声音:“原来是常师弟,久违了。抱歉,先前我还没有看到你呢。”
待走到君如故身边后,常少辛方才微微一笑,“子师兄好,应师兄好,今日道法考试放榜,两位师兄大约都占据了榜首吧。”
一提起这事,两人便想到那个即将要被兑现的赌注,彼此的脸色都不太晴朗。特别是应秋,他与常少辛在同为外门弟子的时候就不怎么对付,如今对这个人更是越看越嫌,但要问他到底为什么讨厌常少辛,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前世,是直到两人都离了延天宗后,应秋某日才若有所思地对子夜来说:“我知道了,我总觉得常少辛乍一看和师尊差不多,但又还是有着差距,所以才会这么看不惯他吧。”
听他如此一分析,当子夜来再度回想起来,也确实承认常少辛与薛明夜身上存在着某种异曲同工之妙。
就是不知道君如故是否也曾发现过。
正当子夜来沉浸在回忆里的时候,措不及防便听见一直没有开口的君如故出声道:“想必师兄也已看过成绩了,那个赌约,今天可以开始生效了吗?”
没想到他这么单刀直入,应秋一时也没能反应过来,脱口而出便道:“......师弟,何须那么着急,子夜来又不会跑了。”
常少辛闻言,目光在子夜来身上转了一圈,遂笑着问了一句:“师兄,你们打了什么赌?”
“和你有关系吗?”应秋毫不客气,转头又对上了君如故,“师弟,你不会当真想要让子夜来给你当牛做马吧?”
垂下眼,青年面上仍是淡淡的,“愿赌服输,师兄那日与我打赌时怎么就未曾想过,也许自己不一定会赢呢?”
应秋的表情一下子更加为难了:“可再怎么说他也是你的师兄......咱们口头上意思意思就算了,端茶倒水没问题,捏肩捶背什么的,是不是有点没必要?”
君如故沉静地看了他一眼,“三天前,师兄可不是这么答应的。”
到了这个时候,常少辛也差不多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马上也跟在后面帮腔:“是呀,既然是应师兄自己提出来的赌约,输了可不就得按照规矩办事么?”
实在不想看到应秋为自己发火,子夜来也厌烦了时时刻刻被迫笼罩在常少辛那酷似薛明夜却并非薛明夜的阴影里,遂直视着君如故对他冷声道:“我既答应了就绝不会食言,师弟,我会依约听你差遣一年,在此期间除了杀人放火你想让我做什么都行,就这样吧。”
说完后,他便拉着忿忿不平的应秋离开了。
发现君如故的眼神出乎意料落在子夜来的背影上,常少辛颇觉好奇:“......如故,你在看什么?”
青年这才收回了视线,“没什么,你回去吧。”
见他说完后便转身离去,常少辛愣了愣,很快也跟上了他:“如故,等等我...!”
都已经回房许久了,应秋仍觉憋屈:“那个常少辛,也不知道有他什么事,整天整夜跟在君如故身后像只苍蝇一样赶不走,也真是够闲的。”
想了想上辈子常少辛的一些行为,子夜来深有同感:“难道他的师尊就没觉得这样不妥吗?”
常少辛与他们仨不同,他并非薛明夜的徒弟,而是师从延天宗内的另一位上师。
按理来说,不同上师彼此之间都很忌讳自己的徒弟和别人走得太近,这样一旦出了什么事,便很容易说不清。
“你看他黏着君如故的那个样子,根本不正常么。”应秋斩钉截铁地说,“这里面有猫腻,虽说常少辛从小到大都跟在君如故身边,但也不至于一步不落......诶子夜来,你觉着他是个什么心态呢?”
他兴致勃勃,对方却并不买帐:“你要实在想知道的话干脆自己去问他好了。”
而在放榜过后,子夜来又提心吊胆了好几天,这才第一次收到了来自君如故的“吩咐”。
被用来传音的是一只小巧的纸鹤,翅羽精美,脖颈纤细,孤高的模样倒与它的主人有几分相似。子夜来为这个也许无人注意到的发现笑了笑,随手将纸鹤塞进衣襟后,便独自去到了君如故的住所。
让他微讶的是常少辛也在,并且还正与君如故聚精会神地下棋。
见他果真听话地前来,常少辛遂弯起了笑眼:“子师兄,那就麻烦你为我们斟茶了。”
同样轻笑着微一颔首,子夜来见君如故只专注地盯着棋盘,便若无其事地拿过了杯盏和茶壶。
没过多久,他便感到了无聊,只因子夜来本身对棋道无甚兴趣,故而便觉旁观他人对弈实在没有意思。看着看着,他险些打起了瞌睡,还是君如故落子时传来的清脆声音令他骤然恢复了清醒。
没有望向他,青年依然低垂着眼,额间的那抹朱痕艳似血迹:“子夜来,如今还未到就寝时间。”
一旁的常少辛顿时就忍不住短促笑了一下。
手指在衣袖中攥紧了拳,过了半晌,子夜来才敛起神色如常回道:“只是略有些疲乏罢了,师弟不用管我。”
“既然答应了听从差遣,我想子师兄合该更加上心才是。”略一思忖后,常少辛道,“如故,下了这么久的棋,想必你也累了吧,不如现在让子师兄给你捏肩捶背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