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满场就只剩下谢题一人还在那里,看到薛明夜与两个徒弟交代完毕后,他才好整以暇地站起身,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地看向了自己的师弟:“师弟,这样便结束了吗?”
薛明夜含笑答道:“是的,至于结契一事,我会后续再安排。”
闻言,谢题忽然意味不明地冷笑了一下。
虽说早就觉得他们师兄弟之间不太和睦,但这还是子夜来与应秋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直观面对,两人当即大气也不敢出,只能默默垂眸不语,等待着师尊的开口。
在谢题那声冷笑出来后,薛明夜也面色未变,“师兄,还有何事?”
深沉地看了他一眼,谢题这才缓缓道:“不知师弟可曾在师侄面前展示过自己的佩剑?”
此言一出,子夜来先是一愣,继而便回过神。
前世,从他拜入延天宗到最后含恨而亡大约有六百年的时间,可在这六百年里,他似乎当真未曾见过薛明夜的佩剑,薛明夜明明身为剑修,但不知为何,在教导他们修炼的时候也从不出剑,顶多只以灵刃代替。
就连他叛离宗门的那一日,薛明夜都只是站在那里背负双手,仅仅用那种让人看不清情绪的目光盯着自己,随手一挥就挡下了那些攻击。
子夜来原本没觉得此事有什么不对,但被谢题这么一说,他顿时开始产生了怀疑。
静默了半晌之后,薛明夜终于轻轻笑了起来,“师兄,好些事情你都并不了解,我想也许是因为你太久未曾回过宗门了。”
“是么。”谢题并不理会他话语中的嘲讽,终于转身离去。
他走后,薛明夜的神情很快就恢复了正常,朝身旁正老老实实站着的两个徒弟微笑地说:“仪式结束,你们可以回去了。”
低声应了句是,子夜来见应秋还没反应过来,赶紧拉着他就走。
半路上,应秋才渐渐缓了过来,心有余悸地问道:“子夜来,你有没有觉得师尊和师伯两人之间好像有什么很深的矛盾?刚才我差点以为他俩就要吵起来了。”
子夜来摇摇头,“就算有,那也不是我们能管得了的。”
应秋却已经在那里思维发散了:“你说他们俩能有什么深仇大恨?难道是因为宗主之位的归属吗?说起来我也觉得奇怪,明明按照一般的规矩,师公应该将宗主之位传给自己的大弟子也就是师伯才对啊......”
叹了口气,子夜来低声道:“你忘了吗?师伯至今仍是戴罪之身,而且除了师公以外,也没有人知道他究竟犯了什么过错才导致如此。”
被他这么一提醒,应秋才恍然大悟,“不过,师伯这样厉害的一个人,到底是犯了什么错才能让师公狠心将他赶出宗门那么久呢?”
不知为什么,子夜来总隐隐觉得谢题对薛明夜的敌意来得十分奇怪,话语中也似乎一直在透露着什么,这里面或许真的牵扯着什么无人知晓的陈年往事,可惜现在的他依然不能触及。
他能做的也只有让应秋谨言慎行,然后便将这件事暂时放下了。
第98章
授剑仪式结束后,子夜来一连好几天都没见到君如故,原本他还怀疑师弟在故意躲着自己,后来算了算日子,他才想起如今正值六月,这便代表着延天宗一年一度的庆典要到了。
所谓庆典是一项由来已久的传统,相传延天宗祖师是在六月十五这一日建立起宗门的,因此每年这个时候,延天宗都会举办祭典与庆贺,当然主要流程无非就是宗主发言训诫、弟子们聆听教诲。
君如故身为薛明夜最器重的弟子,这几天想必都要忙着协助师尊理事。
不过在这一天里,宗内弟子们会享受到难得的假日,大多数人的选择都是下山去逛逛,因为就算回来晚了,自家师尊也不会责罚。
于是虽还没到庆典之日,已经有弟子开始无心修炼了,而应秋就是其中一位。
他每天几乎一逮到时间就往举办祭典的清霄宫跑,回来便兴奋地告诉子夜来又发生了什么变化。
“子夜来,等祭典结束后我们下山去怎么样?我都好久没出门了。”
面对应秋的提议,子夜来只是苦笑着摇头:“我倒是刚回来,其实外面也没什么好玩的,何况又很容易遇到危险,你别不是又忘了我们上一次在春津楼惹上的麻烦吧?”
提到这件事,应秋显然也有些后怕,“唉,这倒是......那算了,还是不要再生事了。不过,我看你的体质也挺奇怪的,好像去哪儿都会招惹些什么东西回来。”
这么说似乎没问题。子夜来想了想自己重生后遇上的一系列从前未曾有过的麻烦事,不免也感慨了一下。
当晚薛明夜就将三个徒弟召集了过去,和他们简单说了一些祭典举办要注意的事宜。
这也是授剑仪式后子夜来第一次看见君如故,他这段时间定是忙得很,面色瞧着仿佛也没有以前那么好。
耳朵里虽还听着薛明夜的声音,子夜来的眼神却已经盯在师弟脸上了。
等到走出洞府的时候,他又看见君如故正略显疲倦地抬手揉着眉心,最终,心里的担忧还是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师弟,你这几天神龙不见首尾的,脸色还这么差,因为准备祭典所以很累吗?你回去后是不是根本没有好好休息?”
听见这句话,青年总算是望了他一眼,然后便好似因为他的关心而微微笑了一下,“嗯。”
明明只是没头没脑的一个字,子夜来却能从中分辨出对方想表达的意思,甚至还感觉到君如故的情绪应该是高兴的。
意识到这点后,他才想起应秋还在一旁,立刻便抿紧了唇不再开口。
果不其然,应秋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探究的目光也不断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却仍旧无法理解这种氛围到底意味着什么。
“我说你们......”结果他才开了个头,话题就被突然出现的另一人给打断了。
郁千云的笑容映入眼中时,子夜来只觉他无比碍眼,但对方毕竟是新入门的弟子,如果表面客气不维持的话,就很容易让其他外门弟子误以为他们态度傲慢,这是一贯为人谦逊的薛明夜最不能原谅的事情。
见其他两人似是因为疑惑而没有说话,子夜来只得礼貌地问了一句:“郁师弟,都这么晚了,你还不回房休息吗?”
朝他们行过了礼,郁千云才悠悠道:“多谢子师兄关心,我就要回去了,来此只是想看看能不能遇到君师兄而已。”
他直接的话语让三人都愣了愣,应秋最先不解地问道:“郁师弟,你为何要在这里等师弟,是有什么要紧事找他吗?如果不是很着急的话,其实你可以过几天再来,毕竟这段时间师弟为了协助宗主准备祭典可能没什么空闲。”
没想到,郁千云却笑着反问:“难道没什么事就不能来找君师兄了吗?”
直到这时,君如故才出声道:“郁师弟,按照惯例,新弟子在入门的三个月内都要每日跟随上师修习心法以及熟读宗门戒律,你既有时间站在那里等我,还不如回去将书多看几遍。”
被他隐晦地敲打了一番,郁千云面上竟也毫无羞愧之色,只一边微笑着点头应是,一边恭敬地给他们让出了路来。
直到三人都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应秋不经意间回头一瞥,便发现郁千云依然像座石像一样站在那里,于是也不禁嘀咕了一句:“这人还真是怪!师弟,他该不会是因为太崇拜你了所以才这样吧?”
没有接他的茬,君如故只淡淡道:“此事我会处理,还请师兄不必挂心。”
回房后,应秋才开始天马行空地猜测起来:“你说那个郁千云到底想干啥?他为什么会对师弟那么感兴趣啊?”
子夜来还在思索郁千云那半点不心虚的表情,闻言顿时皱了皱眉:“不清楚,但我和师弟都觉得这个人很奇怪,你没事的话,最好也不要和他走得太近。”
不过,如果他真的有什么问题,在招收他入宗的时候,薛明夜身为宗主难道就没有半点察觉吗?
而且郁千云不仅是今天对着君如故语出惊人,上一次擅闯复灵池一事,他们至今也没弄清楚这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睡下去许久,子夜来仍在不断回想这件事。
而又过了几天,就到了祭典举行之日。延天宗内的所有弟子,无论内门还是外门都换上了统一的道袍,在各自上师的带领下进入举行仪式的清霄宫中,安静等待着祭典的开始。
身为宗主之徒,子夜来、应秋与君如故站在了最前列,不少弟子都将艳羡的目光投到他们身上,那感觉几乎有些如芒在背。
趁着仪式还没开始,子夜来往人群中扫了眼,便意外发现郁千云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君如故。
目睹这一幕,他慢慢蹙起了眉,心里总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只因郁千云的眼神看起来并没有透露出应秋所说的崇拜或者是其他更为荒谬的别的情绪,他盯着君如故看的样子,倒不如说仿佛是在丈量某样东西比较符合。
眼角余光瞥见薛明夜已手执云晖天杖登上了台,子夜来只得移开了视线。
就和前世的记忆相仿,薛明夜所说的每一个字他都有印象,又不想一直对着台上那个人,于是便分神往别的方向望了过去。
一看他便再次发觉,郁千云似乎正在不动声色地往谢题的方向走过去。
此时此刻,台上薛明夜的讲话仍在继续,弟子们基本上都听得十分入神,没有谁会去关注旁人在做什么,而郁千云就借着这个机会光明正大地走动着,让子夜来越看越觉得诡异。
不仅应秋与君如故,包括就站在谢题身边的子六尘好像都没有注意到,子夜来想了想,还是不着痕迹地也往那边过去了。
让他没想到的是,郁千云在即将来到谢题身后之时却忽然改变了方向。
因变故发生得太过突然,几乎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大多数弟子只来得及看见一道迅疾身影瞬间冲上了台,回过神后便惊见那面生的青年已逼近至薛明夜身边!
郁千云的表现完全不像是个只有筑基期修为的弟子,他趁薛明夜正在讲话没有防备,不但直接冲到台上,甚至还挥手释出灵力、欲强行夺走薛明夜手中的云晖天杖。
而薛明夜也微微睁大了眼睛,似是完全没料到这个新弟子会做出这种事来。不过他到底是宗主,没等郁千云再度攻击,手中的云晖天杖便闪过耀眼白芒,足下阵法也随之运转,只一招就干脆利落地将他给擒住了。
座下弟子一片哗然,有认识郁千云的都不免白了脸色,长老与掌教们也都紧紧皱起了眉。但不知为何,被缚住的郁千云盯着云晖天杖,脸上居然隐有一丝不合时宜的嘲讽笑意。
“竟敢伺机夺取云晖天杖,你好大的胆子。”薛明夜冷冷地看着郁千云,他难得动怒,或许是因为眼前这个弟子满不在乎的态度过于刺眼,“将他送入禁闭之地,没有我的允许,不得放出!”
谁知就在此时,谢题清冷的声音却响了起来:“慢着。”
这两个字一出,薛明夜的脸色顿时就更差了:“......师兄,你刚才应该看清楚了吧?这个弟子可是欲夺云晖天杖,我将他关入禁闭之地反省思过难道有何问题吗?”
越过人群,谢题的眼神落在郁千云身上,过了许久才沉声道:“宗主,不用担心,我自有道理,先将此人送入我洞府里,我要亲自审问。”
闻言,薛明夜沉默片刻,竟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既然师兄执意如此......那便这样吧。”
得了他的准许,谢题当真将郁千云带走了。
见两道身影即将离开清霄宫,子夜来立刻暗中召唤出御风之兽跟在后面。
很快,他就“看到”谢题将郁千云带入了洞府,两人四目相对,仿佛是在试探彼此,没有谁先开口说话。
最后还是郁千云沉不住气,微笑着问了一句:“看到我,你怎么一点也不觉得惊讶?”
谢题微眯起眼,毫不客气地说:“因为你不是他。”
郁千云立刻笑了起来,“确实,只是这种程度的障眼法还瞒不过你。”
半晌过后,见对方没有反应,他顿了顿又道:“谢题,那你想不想知道孟中月是怎么死的?”
这个陌生名字被说出口的一刹那,子夜来终于发现谢题的眼神变了。
作者有话说:
终于……下章讲师弟出身~
第99章
长久的沉默让空气也仿佛胶着一般滞涩,尽管谢题仍没有开口,但子夜来还是能隐隐察觉出这是向来淡漠如冰的男人即将动怒的前兆,因此他只看了一眼就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直面谢题的郁千云却依旧毫无畏惧,看到对方因为自己的话语而难以再继续保持平静,他甚至还颇为自得,嘴角的笑意更是深刻,“谢题,孟中月的死因只有我知晓,你若想知道的话,就将冶玉卷还给我。”
冶玉卷三个字让子夜来眉头一皱,忽然在瞬间明白了郁千云的真实身份。
果不其然,谢题闻言同样眸色微暗,掌心灵光闪现,随即便除去了眼前之人的伪装€€€€
于是当术法失效后,“郁千云”的脸赫然变为了那个眼熟的中年男子。
看清那个人的面容后,子夜来怔了怔,他没想到孟西翁为了夺回冶玉卷,居然真的胆敢冒着如此大的风险乔装混入延天宗,由此可见,冶玉卷对他来说一定很重要。
谢题显然也认得他,“......孟西翁,告诉我那样东西究竟是什么法器?竟然能让你冒着生命危险,不惜一切代价从藏身之处奔赴至这里。”
孟西翁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这你无需知晓,也不用猜测我回来是不是准备报复延天宗,冶玉卷与你们无关。谢题,我只问你一句,你想不想知道孟中月是怎么死的?如果你愿意,咱俩可以坐下来细聊,而不是剑拔弩张地站在这里。”
听见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台上的薛明夜也完成了讲话,握着云晖天杖面色不善地下去了。子夜来随着弟子们涌出清霄宫,顾不上和应秋君如故解释一下,便直接转身匆忙奔进了清霄宫后的一处隐秘角落。
那一边,谢题也已经开口了:“你不想报仇?”
“有什么意义吗?”孟西翁似乎冷笑了一声,“当年那一役,你们这些所谓的正道人士围剿孟氏一族,将数千孟氏族人斩杀殆尽,而我拼尽全力才逃出生天,自然是不想再拿命去搏了。”
盯着他看了半晌,谢题又问道:“那你为了冶玉卷孤身来到延天宗,难道就不怕自己的身份会被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