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靠近卧房门口的方向传来了一阵低吼。
卫€€下意识转过头,朝发出动静的位置看了过去。
自从卫楚将元宵母子几个带回来,狗窝便被他安在了自己的屋子里头。
在被卫楚捡回来之前,元宵是个四处流浪的小野狗,身上脏兮兮的,可到了卫楚身边,曾经打成死结、系在一块儿的毛发都被他小心翼翼地给顺了开来,甚至每隔一段时日还会搓着澡珠给它沐浴,时间久了,元宵的身上更是连个虱子都没有。
用阿黛的话来说,元宵和它的娃娃们被照顾得简直不像是只狗,倒像是谁家悉心呵护着的小婴孩。
卫€€的内力深厚,进屋的时候,连趴在窝里睡觉的元宵都没有觉察到他的到来。
此时听见卫楚的声音,它才倏地竖起了耳朵,眼睛还没全部睁开,就已经跌跌撞撞地哈哧着舌头前来护主。
“汪!”元宵怒不可遏地盯着卫€€,蓬松的尾巴高高竖起,不住地左右摆动。
“嘘!”卫€€下意识地将元宵当成了人,直接伸出一根指头立在唇边,“他还在睡着呢。”
估计是在人的身边待得久了,外加又被真诚对待,元宵倒是十分通人性,见转过头来的人是卫€€,又是这般紧张的模样,它也就合上了嘴巴,喉咙里“嘤嘤”着趴伏到了卫€€的膝边,同他一起守着榻上昏睡不醒的人。
握着那逐渐被他捂得微微发热的手,卫€€扭头看着膝边的小白狗,低笑着问道:“你每天都睡得这么踏实,怎么保护他啊?”
元宵像是听懂了似地,一下子从地上站了起来,闭着嘴巴在卫€€身边蹦跳着转了好几圈,似是在学着府兵巡逻的样子,然后站定在卫€€的面前,轻快地晃了晃尾巴。
“你为他放哨站岗呀?”
卫€€的心情不错,逗弄起元宵来也是极有耐心。
元宵抬起两只前爪搭在卫€€的膝头,借着他的高度,让自己的小脑袋搭在卫楚被握在卫€€掌心的手背上,示意性地蹭了蹭。
“你还给他暖手呀?”卫€€有些吃惊,若是方才元宵所做的一切都可以称得上是巧合,那么此时这小狗儿做出的行径,则定是回应他的这句问话无疑。
只见元宵眨巴着溜圆黑亮的眼睛,吐出了粉红的舌头。
卫€€对自家娘子教养出来的乖顺狗儿表示十分惊奇。
它竟懂得这么多。
“我们家的元宵当真是乖极了。”也侧面证明了他娘子是有多么的聪慧伶俐。
卫€€毫不吝啬自己的抚摸,心情愉悦地轻刮了一下元宵的下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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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命毕竟是个百毒不侵的体质,即便是被自己掏出来的那瓶药熏得晕了过去,可不过半柱香,也就醒过来了。
正当他坐在桌案前吃苹果的时候,隔壁卧房里传来了卫€€的声音。
“娘子乖,将衣裳穿好,莫要着了凉。”
“……别脱了,听话,你……你还发着热呢。”
“好好好,你随意,我不拦着你,我就是给你盖上被子。”
令人直呼大胆的话是一句接着一句,硬生生让戏命在这边儿打了好几个冷战。
看不出来小主人还有这一手呢。
还没等戏命为自家孩子长了能耐而沾沾自喜完呢,一道清脆的巴掌声就打得他瞬间回过了神。
这动静……震得他的脸都疼,可见世子妃是真舍得下手。
戏命最喜看热闹,嗅到好戏的气息,他连绝佳的耳力都等不及,紧忙凑到墙边,只想听见最为迅速直接的第一手消息。
“别打了!我没偷看!”
卫€€大着胆子顶了一句嘴,紧接着就迎来了当头一脚。
“你这淫|魔!将我的肚兜放下!”
卫楚声色俱厉地怒斥着这登徒子的不轨行径,顺便在屋中环视了一周,发现没有自己的佩剑的踪迹,于是抬起双手,横于身前,摆出防御的姿态。
“我不是!”卫€€百口莫辩,举着那块小布料,委屈道,“这是你方才从身上扯下来递与我的……”
“你竟如此不知悔改!简直是……令人发指!”
卫楚站在床榻上,抬腿便朝卫€€踹去,瞧着架势,竟又是奔着脸的方向过去的。
奈何他昨夜荒唐了一晚,身子亏空太过,身后又有伤,一脚没踹中卫€€的脸,反倒被心中认定的登徒子给抱了个满怀。
卫楚的状态昭示着那几颗芝莲玉露丹发挥了全部的效用,若非他被方才那番大动作给激得再次晕了过去,便是连卫小世子霎时间都无法招架得过来。
捂着挨了一掌一脚的右脸,卫€€隔着墙听见了戏命的好心提醒:“小主人,你莫不是给世子妃喂多了芝莲玉露丹?”
虽然被人戳破了尴尬的境地,但此时此刻,卫€€也只能如实回答:“对……我只喂了五颗,他怎的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五颗?”戏命吃惊不已。
还是“只”?
那可是令人在眨眼间便能精神焕发、精力倍增的药物,而并非补品。
这种剂量,猪吃了怕是都能站起来跑上十里。
“小主人,你先将世子妃熏晕,”戏命将苹果核丢进脏物盘,起身往外走,“我这就过来。”
卫€€闻声连忙往自家娘子身上套衣裳,厉声道:“住脚!你先去将司空大夫给我请过来!”
戏命耸耸肩,“得令。”
不知戏命是哪来的小脾气,总之卫€€口中对司空大夫的“请过来”,到头却变成了“提过来”,可怜司空大夫一名大衍之年的长者,硬是抱着戏命惊恐地高喊了半天,才肯哆嗦着松开手。
一来一去间,卫€€已经将卫楚的衣裳尽数穿回到了身上,戏命扶着司空大夫进屋时,他正将人搂在怀中小口小口地喂着水。
“世子。”司空大夫恭顺行礼。
卫€€垂着浓密的睫毛,倒让人瞧不见他的眼神是否失焦:“司空大夫,若是发热起来长久不退怎么办?”
甚至已经开始有些糊涂了。
末了,又补了一句:“前提是不用药。”
司空大夫点点头,不疾不徐地捻着胡须:“回世子,老夫近日发现,用酒液为人降温是一个好办法。”
卫€€疑惑道:“酒液?”
“正是,用酒液涂抹在世子……呃,”司空大夫余光已经发现了榻上之人是世子妃,因此也就不敢乱看,低着头说道,“……发热之人的臂弯、掌心、足心、两腿、以及腹前,这样一来……哎哎哎戏命大人……”
卫€€没空听他长篇大论,朝戏命一挥手,没等司空大夫摇头晃脑地将自己分析出来的道理对卫€€说完,戏命就直接将他端了起来,动作利落地送出了清沐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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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楚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是他向往了无数次的年少时光。
父亲母亲的背影模糊,但总归是能勉强听见那温柔唤他的声音。
卫楚拼命想朝他们奔去,却被人桎梏着手脚,难以动弹半分,只能抽噎着求他们不要走,让他们回头看看自己,哪怕让他记住他们的脸也好。
场景突变,是卫楚跪在地上的模样。
他的腹中莫名地有些发涨,隐隐还传来零星的痛意。
“大胆死士!是谁允准你私自孕育侯府子嗣的?”
正襟危坐在堂上的镇南侯看上去越发威严,连同一边端坐着的长公主殿下都在恨恨地瞪着他,似是因为他,才让侯府蒙上了奇耻大辱。
卫楚茫然无措地抬起头,正对上了卫€€那双已恢复神采的眼眸。
“阿€€……”卫楚的嘴唇轻颤。
镇南侯骤然抡起一鞭子,狠狠抽在了卫楚的脸上:“闭嘴!你没资格叫他!”
火辣辣的痛意让卫楚顿时咽回了对卫€€的低唤,湿意顺着颊边滚滚而落,他垂眸看着地上逐渐汇聚起来的一汪血洼,心头满是迷茫。
他如何能生得出孩子?怎么可能?
“给本候剥开他的肚子,看看那腹中装着的,到底是什么妖物!”
虽是命令下人,可镇南侯却亲自从桌上拿起一柄薄刃,狞笑着站起身,踱步过来,蹲下身子按住了卫楚的肚腹。
不知怎的,被人点破了腹中孕育了生命,他便真的觉得自己的身体里有一个孩子,真真切切地存活着。
“……不要!”卫楚惊慌失措地护住自己的肚子,乞求地看向卫€€,“求求你救救他……”
卫€€的眼神中只有鄙夷,与横生的怒意。
卫楚看得出来,卫€€眼中弥漫着的不悦情绪,是与他行周公之礼的懊悔。
“千算万算,独独算漏了你是男子,属实是令我感到……恶心!”卫€€的嘴角勾起残忍的笑意。
薄刃闪着刺目的寒芒,卫楚顾不得为卫€€的绝情感到难过,不顾一切地握住冷冽的刀刃,制止它刺向自己的孩子,然而腹间却倏地传来一阵冰冷的凉意€€€€
远处踉踉跄跄地跑来了一个稚童,那张脸白嫩可爱,可衣襟上竟蔓延着血迹,他扬起肉嘟嘟的脸颊,软软的小手握住卫楚的手指,委屈地哭了起来:
“爹爹~”
卫楚猛地睁开眼睛,单薄的胸膛被大口大口的喘息填得极满,忽而又压得空瘪。
他大力挣动着,喉间的呜咽变成了呛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娘子?娘子你醒醒!做噩梦了?”
卫€€的声音闯入耳中。
卫楚定睛一看,瞳孔紧缩:“世子?!”
他对卫€€突然出现在自己的床榻边上这件事情太过震撼,一度完全忘记了两人之前商量好了,应当叫卫€€“相公”的事情。
梦,是梦。
他没有怀孕,卫€€也没有发现他是男子……
卫€€似乎也被吓了一跳,也根本没顾得上像往日一样去纠正卫楚叫错的称呼,他呆呆地看着卫楚的眼睛:“娘,娘子,你醒了。”
“……我……做了个噩梦。”
卫楚忙抬手确认着卫€€的眼睛,见他面对自己突然袭击到面前所带来的疾风并无反应,方略微松了口气,这才注意到卫€€手中的东西。
他的左手还握着桂花清酿,右手是浸透了酒液的丝帕。
……他在做什么?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显然卫€€也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这个问题,他摸索着将酒瓶放在矮桌上,甚至还“不小心”地将瓶子碰倒,撒了一地都是。
酒香弥漫,卫€€红着脸对卫楚说了声抱歉,然后又说道:“到了用膳的时辰你没有出来,阿黛又不好直接进你的卧房……”
卫€€撒起这种谎来脸都不红,左右厢房里的那些人醒来也不记得当日发生的事,他便一股脑儿地将理由安到了阿黛的身上,“所以来叫了我,扶着我过来,她才好开门,我摸你的额头很烫,便听了司空大夫的法子,用酒液为你降热,还没来得及开始,你就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