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冶启刚三岁,永宁帝就将年幼嫡子立为太子,入主东宫,压下了一切的风声。待太子六岁,又将东宫亲自带到身边教养,谁能说出个不字?
永宁帝在皇子的问题上确实偏宠东宫,所以这还是头一回太子殿下带着不虞的表情出了长乐宫,这让没有跟进去守着的刘昊心中实在纳闷。
永宁帝身旁的夏泽可不是容易撬开嘴的人,刘昊只能自己琢磨。
回到东宫,殿下大步往里走,那步履之大,一看就是心中不爽利。刘昊连忙跟上,用眼神示意底下的人麻溜点,自己也着急跟上了。
“刘昊!”
“喏。”
殿下突然大喝一声,将刘昊吓得半死。
“你与莫惊春是旧相识,依你之见,他为何会在翰林院蹉跎七八年之久?”
刘昊心中一突,斗胆看了眼公冶启。东宫站在殿宇之中,眼底是浓重的戾气,森然的寒意让他扑通就跪了下去。
刘昊是东宫的中侍官,他跪下了,东宫一干人等也都跪下了。
…
不多时,太子殿下径直往劝学殿去。
叩拜的奴仆被他森然的脸色户唬得不敢出声,一个个跪倒在地面色苍白。正屋之内,长身站在桌案前的莫惊春并未有感,而是低头看着桌案,不知在想些什么。
近几日来,莫惊春似乎与从前别有不同。
他在东宫太傅里头资质最浅薄,常守在后处只安静听话,从未主动涉及过东宫大小事务,对于教导太子殿下的举措也是一应认下,默默做事。
公冶启不喜莫惊春这般肃穆的人。
少年郎狂妄傲然,普天之下,他仅次于永宁帝。拥有得过多,就愈发肆意张扬,喜欢鲜活明快的东西。他在这劝学殿与太傅辩驳,来来回回气倒的太傅便有二三,可这些身居高位的太傅待他就是又恨又喜。
恨他的出格张狂,喜他的知一万毕。
公冶启在,国柱安稳矣!可位极人臣,必定重权在握,以公冶启强硬的性格,必定不会如永宁帝那般温和。
公冶启自然知道自己的处境,可今日父皇在长乐宫所露心思,依旧让东宫尤为不喜。他跨过门槛,刻意控制着步履靠近莫惊春。
莫惊春,莫家。
倘若莫惊春当有这般能耐,他越是掩饰,公冶启心中越有兴味。他一眼看到纸面上所书“长”字,趣味更浓。他近日的动作,却是为了这个?
公冶启开口道夫子,莫惊春显然是吃了一惊。笔杆脱手,浓墨笔尖拍在纸上,涂出厚厚的一团墨渍。
那激烈的反应只在一瞬,就立刻被名为莫惊春的厚厚壳子包裹,化作肃然。
公冶启本该习惯性恼怒这枯燥无味的脸庞,却有奇怪淡香扑鼻而来,初闻浅淡,细闻疏忽不见。
非得是强迫自身不要刻意去想,方才再闻到那浅浅的奶香。飘忽,又有些勾人,是从眼前这枯木一般的躯壳散发出来的味道。
……奶香?
公冶启幽黑的眸子燃着火,步履往前迈出一步。
莫惊春就下意识往后倒退一步。
他后悔不已。
——“殿下今日前来,可是要听课?”
那句话不该是莫惊春来问,莫惊春也不会这么问。
这名义上的师徒二人清楚得很,莫惊春从来都不会干涉任何朝政上的事情,甭说是多嘴一句,就连多看上一眼也是绝无可能。
他本不会过问东宫任何行为的缘由,只是沉默地接受。
是为失误。
他干巴巴笑了一下,谦卑地说道:“殿下按时来听课,臣心中不胜欢喜。”
莫惊春到底还是被那奇异的事精怪扰得心乱了。
就见东宫随意地捡起莫惊春跌落纸面上的毛笔,抬手悬腕在那涂抹的“长”旁边又漫不经心地写了个“四”字。与旁边那个“长”字的内敛别有不同,这个“四”字锋锐得仿佛要跳脱出框外,赫然有种肃杀之气。
莫惊春的呼吸一窒。
东宫笑道:“夫子,您说得不错,孤今日来,确实是为了听课。”他宛若不觉莫惊春那句话下意识囊括的含义,在惯常的位置坐下。
“那夫子,请讲吧?”
这是莫惊春这两年来上得最胆颤心惊的一节课。
等东宫带着人乌泱泱离开后,莫惊春才惊甫未定地坐了下来,看着压着最边上那张纸。
四。
四皇子。
这位在其中又有什么干系?
而且今日东宫频频打量他,看得莫惊春都要毛骨悚然,这实在是让他出了一身虚汗。只是伴随着这松软下来的劲,那湿漉漉的感觉再一次如影随形。
莫惊春脸色难看,待晚间回了莫府,便是急急命人备水。
换下来的衣服全部都被他丢进木桶泡水,将那浓郁的奶香味压了下去。怕是还得再寻些浓重的香料盖住这味道,只靠布条缠绕堵住味道,始终是下下策。
且,或许是围得太久,胸前疼得慌。
只那地方莫惊春从来不碰,只在沐浴时擦洗,如今出了这桩事情更是羞恼,更是看也不看。任由它红肿发疼去。
他心里疲乏,沐浴完后靠在榻上小睡片刻,就听闻后院老夫人派人来寻。还未到吃食的时辰,这般召唤一般是有家书来了。
莫惊春打起精神,换过衣裳,方才去了后院。
他的手中拎着几盒西街买来的奶香糕点,伴随着莫惊春身上隐隐的香味一同入门。
老夫人年岁已高,鹤发童颜,精神头却是不错。她正倚着炕桌,与边上一位相貌柔美,年纪约三十出头的妇人说话,她穿着一身透亮的大红衣裳,倒是让室内显得更明快几分。
她便是莫广生的妻子徐素梅。
徐素梅见莫惊春来了,边笑着来迎,“好母亲,叔叔来见您,可还是提了礼的,怕是早就知道母亲心中欢喜,来喜上加喜的。”她是个爽朗大方的性子,很得老夫人喜欢。并有一小儿,乃莫惊春的侄子,正在老夫人膝旁痴缠。
老夫人笑道 :“子卿在朝堂为官,消息总是比我们妇道人家快些。”
莫惊春将奶香糕点递给老夫人身旁的春柳,她手脚轻快地将糕点取了出来,那仍带温度的软香糕点确实散发着诱人的味道,也随之掩盖住了莫惊春方才行礼时的异样。他耳根微红,面色却是不显,平静地在老夫人身旁坐下。
“可是父亲与兄长来了信?”
老夫人将家书递给莫惊春,他捏着信纸看了一眼,这笔迹是他兄长莫广生。
即便早就知道打了胜战,可是再看兄长所写,莫惊春还是道了声好。
老夫人和大嫂说着话,一不留神就小侄子莫沅泽将奶香糕解决了大半,徐素梅忙劝了几句。这些糕点确实好吃,可也不能多吃,吃多了不易消食。
老夫人喜欢孙辈,就拦着不给说。
老人年纪大了,就跟老小孩似的,需要劝着。
待到晚间饭后,莫惊春和徐素梅一起出来,大嫂抱着昏昏欲睡的小子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轻声说道:“其实长留送来了两封信。一封方才老夫人与你都看过,另一封是给你的。”
徐素梅让婢女将书信给了他,这才婢女的搀扶下抱着孩子回屋。
莫广生与徐素梅刚完婚三月就在外奔波数年,回家只待了一年有余,就再次随父出征,如今数年不归家,小侄子莫沅泽都不认得自己父亲的模样。
莫惊春自觉莫家对不起大嫂,对她向来敬重。只是莫广生连书信都记得给他一封,却不记得给自家夫人诉一诉衷肠,也实在过于榆木疙瘩。
莫惊春拿着信回去,一路上月明星稀,不提灯,却也将脚下照得分明。
皇室,莫家。
他站在廊下拆开了信,借着昏黄的烛光看完了信中内容。
半晌,莫惊春在书房内燃烛烧了这封信。
莫广生在信中所书,皆是从前的往事。
自元启十年莫惊春入了翰林院,媒人就络绎不绝踏平了莫家门槛,元启十三年的时候,莫惊春娶了一名武将女儿,两人相敬如宾,然过不两年,她身子病弱撒手人寰,至今莫惊春都没有再娶。
他这长兄在外,天高皇帝远的,居然还写信回来问他这等儿女事,实在是……是父亲逼着兄长写的吧?
他们爹是个沉默寡言,却又外冷内热的人。
不过莫惊春对这种事情向来是并无兴趣,以他现在的情况,未来如何说不准,再加上还有这古怪的精怪,再连累旁人可不是好事。
【已取得公冶启的初步信任,任务二完成】
叮咚声响起,莫惊春吃了一惊。
任务二怎么就完成了?
第四章
虽说任务二完成是好事,可莫惊春百思不得其解。这任务是今晨才派发,怎么他甚都没做,突然就完成了?
还有今日太子在纸上提笔写下“四”这个字,四皇子……
四皇子的母妃是贤妃,除开皇后外,就属贤妃的出身最是高贵。
她育有两子一女,四皇子和五皇子当年是接连诞下,风头在后宫一时无两。若不是皇后紧接着在次年生下六皇子,也即是现在的太子东宫,那中宫无后,其害之深,难以形容。
不过相较于丽妃的出彩,贤妃在皇后生下东宫后就暂避一射之地,一心只养着孩子,甚少听说那两位皇子有什么消息。
可东宫绝不会无的放矢,既然他提笔写下,必有缘由。
而今日,莫惊春在歇息的时候,就想得差不多了。
他之前一心只想着朝堂上的局面与丽妃大皇子,却独独忘了这事态总是瞬息万变,除了朝堂的力量,更有皇室的浑水。
在太子之上,就有足五个兄长。手指且有长短,人心更难断定。
江南的局势,不仅大皇子插手了,或许……四皇子也在其中。这些皇子虚长几年,总归是有些优势,入朝便也早了许多。
莫惊春苦笑,皇家事,他是真的半点都不想掺和!
翌日,莫惊春去上朝途中,耳边催命符的叮咚声响起来,
【任务三:阻止永宁帝与公冶启的矛盾】
莫惊春:……圣上和太子的矛盾,他区区一个无足轻重的太傅,如何能解决得了?
这精怪真是越发得寸进尺了!
莫惊春心中惊怒,手指微屈,在马车颠簸里又紧握成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