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就是多余的事情。
雪中送炭要紧,锦上添花不必。
莫惊春只觉得屋内透风,不仅是身上凉,就连心里也发着寒。
不仅是太子,从这些年永宁帝的态度,还有方才太子刻意提及许伯衡的事,除非太子做出谋逆之事,不然陛下绝对不会轻易废除东宫。
那还有什么能动摇到太子之位?
……永宁帝本身。
【系统说过,您很聪明。】
这个休沐日,莫惊春过得精疲力尽。
夜间,他让人烧了水,整个人都泡在热水里头,浑身上下烫得通红。好半晌才从水里出来,露出的赤裸胸膛上布有几道红痕。
看起来像是手指痕。
莫惊春露出一张没有表情的面孔,还有几日。
…
东宫。
公冶启踏进殿门时,就已经知道皇后来了。
“母后。”
他一摆手,刘昊等人忙不迭地带人下去,而皇后不必说话,她身边伺候的人也鱼贯而出。
刘昊守在殿外头皮发麻,他的背后已经被冷汗浸湿。
只是一个照面,常年伺候东宫的他如何不知眼下太子究竟是处在什么状况,没看皇后娘娘也意识到如此,将自己身边的人都遣了出来。
“启儿,你去张家了?”
公冶启慢吞吞地说道:“母后,老夫人与你说了什么?”这个老夫人其实不是寻常人家称谓,乃是一二品官员的家中女眷方才有这等封号。
张家靠得除了皇后外,还有两位在朝为官,而国丈在两年前辞官说是颐养天年,可张家门口依旧门庭若市。
今日张府除了受伤的小国舅,谁也不在。
当然男人不在家是常事,毕竟一个两个都要上朝,可是连几个夫人与老夫人都不在,便就有所不同。
老夫人不止自己入宫,还带了几个媳妇。
皇后秀美的脸上透着无奈,“还能说些什么?张家究竟哪里惹你不快,最近你几位舅舅,可多少都遭了些事情。”她边说边打量着公冶启,眉眼间有些担忧。
公冶启:“母后,孩儿并未插手张家事。”
除了四皇子那桩。
皇后淡淡说道:“那今日又怎么回事?”
公冶启扶着皇后坐下,“查出问题了?”
尽管张家里只有张哲坐镇,可偌大个勋贵世家也不是吃干饭的,他在莫府的这段时日,该查的事情早就送到了案前,哪有等着主家来处置的道理?
皇后:“说是小事。”
“那便是有事。”公冶启一锤定音。
不过一间店铺,这种事情张家肯定不会拿来污皇后的耳,只不过是药材过于特殊了些,容易造成严重后果,方才要谨慎些。
皇后叹息,“启儿,我知道你不喜欢你那几个舅舅,可眼下除了张家,旁的那些支持都是虚的。你父皇正值壮年,有些事情还不必去想,却还是得早做准备。”有些话说了生分,却又不得不说。
公冶启:“母后,孩儿晓得。”
皇后斜睨他,长长的指甲搭在他的手上:“你要是真晓得,就不会和他们关系闹得那么僵。”
公冶启:“几位舅舅若是真心想联手,那自然是好。可若是有旁的打算,那也不能怪孩儿戒备。”
他的声音骤然低了下来。
“毕竟有些时候狐假虎威,也得是个蠢虎,才好听话些,不是吗?”
“太子!”
皇后嗔怒,“你说的是什么话!”
公冶启微微一笑,“母后放心,孩儿也觉得,张家不敢。”
一时间,整个东宫殿内都是寂静,除了皇后急促的呼吸声,再无任何杂音。
良久,皇后疲倦地说道:“张家不会放弃你,为娘也不会放弃你,你这又是何必?”张家是后族外戚,除了太子,任何一位皇子都不可能信任他们,张家也绝对无法倒向旁人。
“母后,世上一切东西都有价值,不能舍弃,只是因为价值不够。”公冶启平静地说道,“张家只是不敢、也不能舍弃孤的身份。”
皇后沉默片刻,“……你稍收敛些,多休息。”
这意味深长的话落下,公冶启冷硬的神色总算一缓,低声说道:“母后不必担忧,孩儿无恙。”
皇后看着公冶启眉宇间挥之不去的戾气,忽而叹了口气。
无恙,无恙……
对上这么一双戾目,谁能真信上一分?
待皇后忧心忡忡离开,刘昊才耷头耷脑地进来,低声说道:“殿下,自打您出宫不到一刻钟,凤鸾殿就派人来请。而皇后娘娘,半个时辰前就在东宫等着了。”这也是刘昊不敢擅动的缘故,皇后就在宫内坐镇,当着她的眼皮子底下乱动,是生怕自己死得不够快?
要是平时,刘昊压根不必解释。
可恰恰是因为不在平时。
刘昊嘴巴苦涩,弯下的腰压根不敢抬起。
谁能想到太子不过是出了一趟宫,回来就杀性四溢,不知究竟是何人,何事唤醒了太子的那一面。每每太子如此时,不管是伺候的下人还是经手的事情,那一应人事都得绷紧了皮,那会子的太子殿下,可就不仅仅是平时的桀骜不驯那么简单了。
“起了吧。”
沉沉的压抑里,公冶启总算开口,如同大赦。
刘昊心中一缓,心道这一回居然好挨一些?
殿下居然没有发火?
谁息了东宫的邪火?
第九章
莫惊春上朝的时候,朝堂上正是一通火气。言官今日不知是吃了什么,正逮着皇室几个外戚狂喷,以笔为生的人实在是妙笔连珠,嬉笑怒骂尽在不言中。
莫惊春听着听着还走了神,直到下朝时被张千钊带着走。
张千钊:“你自打休沐过后,怎么浑浑噩噩,瞧着比不休息还奇怪?”
莫惊春踱步跟在他身后,慢吞吞地说道:“院内的事务业已完成,人便疲懒了些。”
提起这事,张千钊又有话说,“偏生那几日你家里有人生病,错过了这般盛事,翰林院上下可是高兴了好些天。”
毕竟这可是一桩从永宁帝登基就做到现在的活计,十几年过去总算完成,又得了皇帝嘉奖,正本送入皇家。
这可是青史留名的大事!
那些为此埋首案牍十数载的老翰林自然是高兴的。
莫惊春:“最近也没什么大事,只除了……”
“谁说没什么大事?”张千钊出声打断了莫惊春的话,“你方才朝上没听陛下所言?春狩。”
莫惊春沉吟了片刻,“那与我等有何干系?”
春狩,这确实是桩大事。
可自从十一年前,永宁帝在围场出事后,从再也不曾踏足东林。如今突提此事,其中本就有点奇怪。而这种大事,会点上随行的一般也只有皇子与受宠的大臣,德高望重的朝臣还不定会跟着,毕竟要留着好些坐镇朝堂,总不能一并抛了个干净。
这与他们这些埋首书卷的老翰林没什么瓜葛,尤其是这还需得骑射的能耐。
张千钊一愣,不得不承认莫惊春的话有理。
两人结伴去上值,离开的时候,张千钊若有所思,留下一句话,“若真遇麻烦便与我说说,虽我没什么能耐,到底不至于无能为力。”
莫惊春站在门内,温热的阳光洒在脚下,只堪堪一寸就要碰到他的靴子。
他轻轻谢过张千钊。
张千钊摇着头出门,心想着这些时日莫惊春的变化。
他曾像一樽沉默的泥塑。
但现在,他活过来了。
不管是因为什么缘由,说不上好,也算不得坏。
…
不过数日,随行的名单出来,莫惊春惊讶地发现自己就在其上。他原本并无任何准备,就这么赶鸭子上架,回家都得思索之前几年做的骑装让人收到哪里去了。
等晚间大嫂徐素梅知道此事,登时拦了他,“那都是多久前的事情了,咱家虽然不是富裕之家,却也不至于连一件新衣裳都做不起。”
莫母也跟着帮腔,生生在说话间,就给莫惊春和莫沅泽都多了几套衣裳,让莫惊春哭笑不得。
倒是小侄儿得了新衣裳,心里正高兴,蹭到莫惊春的边上坐着。
莫惊春往边上挪了挪,让开些位置。
莫沅泽:“小叔是不是不喜欢我了?”小孩突然说话,引来正在说话的婆媳注意。
莫惊春轻笑:“为何这么说?”
莫沅泽委屈着小脸,“叔都不让我挨着!”
那可真是天大的委屈了!
莫惊春微微蹙眉,脸上的笑意却更浓,抬手掐住莫沅泽的脸蛋,“说什么话呢?都不看看自己袖口上的脏泥,叔才不给你碰。”莫沅泽老委屈了,气呼呼地在莫惊春身上打了个滚,才跑回去徐素梅旁边干嚎。
这小孩天不怕地不怕,倒是异常喜欢粘着莫惊春。
莫惊春在主院这里略坐坐,才告辞回去。待进门,就有下人低声说热水已经备好。这些天,这院里常叫水,他们都习惯了。
等一切准备就绪,莫惊春泡在水里,那种紧绷感才逐渐褪去。
水带走了白日的疲乏,也让莫惊春升起一种放松感,这便是最后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