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一次意外都能毁了他。
这驱使着莫惊春不得不认真对待。
莫惊春发现这点时算不上多为难,这精怪只是采取了一种更为激烈的方式,可实际上算计本就是一种刻薄严谨的手段。
最起码,这一次的所谓兔尾,比起之前的产乳要好些。
只是……他真的长出了尾巴吗?
莫惊春强忍着去抚摸的念头,埋头办公。
等他有空再想起此事时,是莫府的下人习以为常地为他准备了热水而他毫无意识地沉进去的瞬间,那团毛绒绒紧张地瑟缩成一团,烫到莫惊春险些叫出声来。
……那真的是一团兔尾巴。
湿漉漉的、可怜兮兮地在他的尾闾上瑟瑟发抖。
莫惊春不得不紧急地沐浴更衣后,花上更多的时间将这团毛绒绒擦拭干净。相比较白日这团刚出现时的酸软,习惯之后这团兔尾不再那么敏感,不过触碰时它的反应显然比其他地方要更刺激些。
不过最为刺激的还是莫惊春在亲眼看到自己长出尾巴的那一瞬。
毛绒绒,嫩白色,一小团,活物。
一时间年少时期为了缓解读书的困乏而读过的无数乡野杂谈和闲书纷纷在他心里闪过,妖精,怪物,报恩,书生……很快,莫惊春压住那心里窜上来的荒谬感,苦笑着摇头。
要是他现在这模样被人发现,或许都要落到乱棍打死的下场。
一个……兔妖?
他的脸色变得愈发古怪。
最好不要有这样的意外。
…
莫惊春挤在马车里,朝着东华围场前行的时候,他的身边只带了一个小厮。同行的刘春是都察院的,不过他晕车,就在车队停下来的几个短暂瞬间,他都不得不被自家下人扶着去外面吐上几回。
“您身体不适吗?”坐在马车车辕上的墨痕小声说道,“需不需要我去帮您讨点热水?”
实际上,莫府的小厮对莫惊春有着相同的看法,他总觉得自家郎君看起来好像有些坐立不安,脸色苍白了些。
莫惊春不着痕迹地换了个位置,摇头,“不必,你可以进来歇会。”
墨痕憨厚地笑着,“我瞧着他们都在外头,还是不要了。”
“进来。”
莫惊春直接下了命令。
墨痕这才小心翼翼地挪动身子,跪坐在门边上。
被点去东华围场的皇子除开太子外,大皇子到七皇子都在名单上,就连一些老臣也都随行。这一次永宁帝的阵仗极大,看起来要在东华围场住上好些天,家里头给准备的东西不算多,却很是全面,看来女眷对这些事情总比他们细心。
“郎君,外头那些士兵看起来可比街上巡逻的要肃穆得多。”墨痕小声嘀咕着。
莫惊春:“这些都是保护皇室的,与城防的铁定不同。”他扫了眼窗外,相同的景物就算再有趣,看久了也是乏味。
“在外面谨言慎行。”
墨痕脸色严肃了些,然后点了点头。
刘春又被扶了回来,脸色铁青的他压根没注意到一个小厮进来,实际上如果不是下人死死搀扶住他的肩膀,刘春或许会直接滑落下去贴着车厢。
莫惊春:“副都御使,家里备了些晕车常用物品,可以缓解一二,不如试试?”
要不是刘春实在太过痛苦,莫惊春也不会主动开口。
刘春接受的时候并没有多少奢望觉得有用,毕竟这晕车是他的老毛病了,但没想到隔了一刻钟,他的脸色居然稍有好转,至少有力气自己坐起来了。
“多谢太傅,”刘春取着手帕擦汗,“我险些以为要死在车上。”
坐在窗边看书的莫惊春淡淡说道:“是家里人常用的东西,我是用不上。待会我让墨痕全部取来,副都御使且先用着便是。”
刘春没有推脱,说了几句感谢的话。
他提起力气和精神后,这马车内总算不再沉寂,“……方才在车队停下的时候,大皇子好像也出了马车,正在与几位皇子说话。”
莫惊春按着卷轴的手指紧了紧,“太子殿下也在?”
刘春笑了笑,微胖的身子挤在厚实的衣裳下,勒出了些许痕迹,“哪能呢?太子殿下可正在陛下御驾里。”
永宁帝对太子的宠爱是体现在方方面面的。
…
太子正用一种不是那么得体的姿势倚坐在永宁帝的对面迎接他的怒视,即便他刚刚在棋盘输给了皇帝,显然也没换来多少宽恕。
“父皇,您再瞪着我,我怕是要怀疑我脸上是不是有东西了。”公冶启淡定自若地说道。
永宁帝:“不许胡闹。”他叹息地摁了摁眉心,旋即咳嗽了几声。
公冶启露出一种恼怒又有点无奈的神情,他将自己挪到永宁帝的边上,语气沉了下来,“春狩是您散心之举,您可别弄得比在宫内还累。”
永宁帝淡淡地说道:“被你给气的。”
不过是在说笑,眨眼间公冶启就将话题扯开。
“你母后可生气坏了,”永宁帝笑着摇头,“回去不许再气着她。”
公冶启捡着棋子玩,“张家的事情我没插手。”
永宁帝:“当真什么也没做?”当这男人眉头挑得老高的时候,公冶启便知道他是看在眼里的。
不插手,但是能做到的事情可多了去了。
公冶启:“一个小小的警告罢了。”
永宁帝平静地说道:“张家是最能为你所用的势力,必要的时候倒是不必留情。”
公冶启挑眉,斟酌着说道:“大哥不会高兴。”
“或许正相反呢?”
朝中百官,文武大臣,包括那些皇子公主们绝对想不到永宁帝待东宫是如此真挚,以至于他们谈起这些要紧事务时,没有半点皇室父子该有的警惕,反而如同寻常百姓家在饭后聊起闲暇的事情。
公冶启随手将棋子丢到边上去,有些恼怒地说道:“父皇,虽然我有些时候举止是过火了些,不过您也不必时刻担心我会要了他们的命。”
“你不会要了他们的命,但你的过分好奇,怕是会要了莫惊春的命。”永宁帝随口提起另一个人,“就那么有意思?”
公冶启的眼神幽暗,一种古怪执拗的情绪一闪而过,几乎看不清楚。
“很有趣。”就像是在咀嚼什么意味,“……无法阻止。”
永宁帝像是容忍般地捏了捏鼻子,自言自语地说道:“看来我是给自己挖了个坑。”
方才有点怪异的公冶启恢复了从容淡定,“谁说不是呢?这可怪不得我,是父皇引起了我的兴趣。”
这对亲密的父子随意谈完一些足以动摇朝纲的事情后,太子出了御驾,让人牵来自己的马匹。
东宫心里还有旁的事情,这让俊美的脸庞显得格外肃穆,不过当缰绳交在他面前时,他低头抚摸着骏马的鬓毛,突然低喃了一句。
“……要是他骑马……”
那声音很轻,即便是跟在身边的刘昊也几乎听不清楚,很快公冶启就翻身上马,如同弓箭一般飞驰。
除了他之外,队列里很快又射出两匹马。
那是四五皇子。
他们紧跟着太子的步伐飞驰。
莫惊春从马车窗边看到了他们疾驰的身影。
毕竟御驾的位置在正中间,不在前,不在后,是最安全的角落。
仿佛感觉到了他的心思,那一直安分的白团尾巴弹了弹。
这是另一个要命的问题。
这尾巴,似乎是真的尾巴,它会动。
为显然,莫惊春无法操控它什么时候动,什么时候不动。
莫惊春面无表情地看着几个皇子的马上身影消失在队伍的尽头,不着痕迹地挪了挪位置。
为那弱小,可怜,又敏感的白团子寻了个合适的地方搁着。
为了能够将这团东西藏住,莫惊春确实煞费苦心。
首先里衣都需要预留出它能活动的口子,至少不能够挤压到它,不然走动的时候都会是折磨。
走三步停两步实在是难熬。
另一方面,它又属实好动。
偶尔动弹一下,莫惊春都摸不准它为何会动。
动物的尾巴难道是这样特异独行的吗?
即便莫惊春刻意凝神去控制尾巴的动向,也只能在谨慎的时候能留意,一旦分神去注意其他,就很难继续留意那尾巴在干嘛。
那就只能用厚实的披风遮盖。
抵达东华围场时,莫惊春或许是所有人里头穿得最严实的一个,刘春下马车的时候都吓了一跳,笑着说道:“你竟是如此怕冷?那待会营帐里领汤婆子,我那个给了你去罢,我却是不用这些。”
刘春那微胖的身材,确实是不怎么惧冷。
莫惊春也没有去解释这个误会,实际上这误会正好。他披着大氅走动时,营地已经被士兵们搭建起来,一顶顶帐篷铺开了去,顿时就有了种不同的感觉。
东华围场不是没有适住的建筑,在得了皇帝要来的命令时,上下就已经清理粉刷得透亮干净。只是永宁帝似乎很喜欢原始一点的感觉,下令直接在东华围场就地扎营,省去了另一道工序。
来的马车是两人一座,到了这帐篷,莫惊春至少还是捞到了独住的可能。
来的第一夜陛下倒是没怎么折腾,大家长途跋涉,就此安歇了下来。莫惊春没让墨痕去守夜,让他给自己备了个床位躺下歇息了。
倒是他,在床上翻来覆去,花了好些时候才有困意。
只是一个没留神,他翻身躺平,一下子就压到了尾巴毛惊醒过来。他下意识去揉了把后背,往下揪住了不安分的尾巴团。
软乎乎毛绒绒的团子在他手里弹了弹,温热的触感实在让人难以想象这是凭空出现的尾巴。
可这尾巴娇贵得很。
睡觉不能压着,衣服要透气,还爱乱动!
莫惊春恨恨地揉了一把,翻了个身小心翼翼地让尾巴撒开,蹭着被窝的感觉好生痒痒。这团尾巴,可绝对不能让东宫发现。
明日的狩猎,需得谨慎,再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