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奶香味充盈着浴室,他用湿漉漉的手点燃了屋内的熏香。
半晌,香甜的味道被盖住了。
莫惊春又仔仔细细洗了一遍,包括该挤压的地方也都一并挤压过了,确保万无一失。
但他没有碰兔尾。
除了必要的清洗外,整个夏日他都没有多余的动作,连带着睡前的抚弄也一并消失。仿佛这样就能够抹去那一刻被舌忝弄的痛苦快乐,是不当存在的情欲。
他带着一身凉意出了门,去赴约。
张千钊请客。
说起来最近一年,张千钊宴请他的次数略多。莫惊春坐在马车上闭眼养神,至少比之前翻倍。
难道他有什么难言之隐?莫惊春心下思量,张千钊与他的关系不错,若是不出格的忙自然得帮,但……他能帮些什么?
马车在张千钊府外停下,门房早就认出来莫府的马车,忙将莫惊春迎了进去。
张千钊在家的模样比外头松散些,中气十足地说道:“我可是为了你,将浑身手艺都用上了。”没错,这位别的爱好没有,偏生喜欢做厨。
好在张夫人对他这个偏门的爱好极其包容,也唯有被他请到家中的人方才能享受这份款待。
毕竟张千钊的厨艺是真的不错。
莫惊春笑道:“你如此款待,我都要心生忧怖,怕是出不得这个门。”
张千钊朗声大笑,请莫惊春入席。
莫惊春吃了几口,果然入口即化,别有不同。只是瞧着卖相不是很好,张千钊尴尬地笑道:“我在做的事情,小女一直在外头闹。”
莫惊春笑了笑。
张千钊膝下有一子两女,最小的孩子才几岁。
莫惊春:“您若是有什么要我帮忙的……”他斟酌着说道。
张千钊微愣,然后反应过来,哭笑不得地说道:“你这话说得,难道你以为我是有求于你?”
莫惊春尴尬地停下筷子,面红耳赤。
张千钊看着他微红着脸的模样哈哈大笑,不过笑过后,他又的确露出少许犹豫的神色。他扫了眼屏风内,“不过你会这么猜,我也能理解。其实,我心里毕竟存着件事,只是我还没考虑好要不要与你说。”
莫惊春平静地说道:“那便等你考虑好后再告诉我。”
张千钊苦笑,“要是这事是我对你不住呢?”
莫惊春挑眉,轻笑着说道:“当初我在翰林院最终能呆得住,不也有你帮忙的缘故。这话太见外。”
张千钊似乎并没有因为莫惊春的安慰而好多少,不过这桌菜倒是一并进了莫惊春肚子。他最近确实消耗极大,不知不觉食量也比以往要多。
等莫惊春离开后,张千钊送完客,正缓步往回走,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从垂花门内扑了出来,银铃般的笑声让张千钊也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乖乖怎么不听话?”
他抱着小女儿往里面走,“莫怕。”
张千钊拍了拍小女儿的后背,轻声说道:“他是个好的。”
莫惊春敛眉,靠在车厢上的动作有点懒样。
张千钊的不对劲不在一时,可以留后再想,但是他刚才话里总有些异样是他无法忽视的。可惜那微微一瞬的警惕一闪而过,莫惊春再细想却是不得,只能将疑惑先行藏住。
两日后,朝会上。
有言官再次奏请陛下立后一事。
此事拉锯已经从去岁到今年,奏请的官员前仆后继,毫不厌烦。从立太子妃焦氏到另寻身份地位相当的女子为后云云,百官手段尽出,可正始帝毫不接招。
在别的事情上或许还有可以商榷的余地,此事正始帝压根就压着不动。
直到今日。
奏请的大臣言辞激烈,甚至已经上至皇天后土下到皇室延续,唾沫都要说干了,正始帝都毫无反应。这言官激情愤慨,额头都磕出了血。
正始帝挑眉,淡淡说道:“退下。”
便是不肯再听的意思。
“陛下!正如国不可一日无君,后位子嗣也正是绵延的根本。国孝将除,陛下应当正视此事才是!”
这刘氏言官却是不肯退,嘶声力竭。
正始帝的脸色阴沉下来,“寡人说退下。”
“陛下——”言官痛呼,“臣愿意以死劝谏,还望陛下三思。”
话罢,这刘言官就从地上爬起来,一骨碌朝着左边的柱子狠狠撞去。砰的一声,他额头渗出血来,人也软倒在地。
一时间,朝野百官都被这言官的举措骇到,有那文弱官人从未见过血,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莫惊春捏着笏板的手一僵,下一瞬却蓦然看向阶上帝王。
正始帝已经离开座位,正站在高阶之下俯视刘言官。他拾级而下,面无表情,眼底阴鸷迫得无人敢言,纷纷让开。
正始帝走到浑浑噩噩的刘言官身边,脚尖踢了踢他的肋下,发觉他只是额间出血,倒算不得严重。他脸上露出一个嗜血的笑容,阴狠地拽起这言官的头发,随后用力惯在圆柱上,其力气之大,直接让原本的擦伤血涌如注!
“以死劝谏?”
正始帝森冷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不死,怎能算数?”又是一下,身后尖叫声起,听不分明是谁。
墙柱上溅开血花。
再一下!
许伯衡一口气哽在心口,险些没吐出来。他厉声高叫,”陛下——“
正始帝抓着半死男人的脑袋,还有闲心与许伯衡说话,“首辅,若是人人都像这位,都拿命来要挟寡人,那岂不是太顺遂了些?”
他裂开残笑,“既要拿命要挟,必然是先偿命。”
砰!
这一声巨响,焉知道还有命在?
敢于出声的人只有许伯衡。
帝王蓦然爆发的残暴阴狠让百官不敢直视,尤其是血肉与坚硬物体砸在一处的爆浆声实在过分恐怖,更是让人头皮发渗。
莫惊春脸色煞白,心里拼命响起着一个声音让他留在原地,可是那脚却不由自主地越过惊慌成一团挡在他面前的官员。
他惨笑一下,只觉自己也在发狂。
炙热的手搭在公冶启冰凉的手掌背上,不管是此与彼,皆不自觉颤了一下。
公冶启自然而然地看向胆敢在这个时候拦他的人。
哈,莫惊春。
心里的兽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扬起一只眼皮。
莫惊春僵着一张脸,没有用力拉开公冶启攥着头发的手指,也没有撒开。这诡异的沉默相持了片刻,被砸懵的言官迟来的痛苦呻吟打断。
公冶启先移开眼森然地盯着他,暴起的力量拎着他晃了晃。
居然还活着。
命真硬。
莫惊春急促地说道:“陛下,您该停下。”
“夫子来与我说什么该与不该,不觉得有些可笑?”公冶启闲散地说着,语气倒是轻快,与之前的阴冷全然不同。
喜怒无常。
莫惊春抿紧唇角,又立刻松开来,“这言官虽然其心可诛,可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他便是要死,也应当死在刑官判决下!”
更重要的是,不该死在朝野,死在众目睽睽之下,死在皇帝的手中!
莫惊春心里少许悲哀,对自己也有唾弃。
他这般说话,何尝不是为了给正始帝开脱?
公冶启感觉到在急促的呼吸下,莫惊春的体温在急剧攀升,过高的温度似乎让他隐藏在香料下的暗香再藏不住,他像是一头贪婪的兽,为那点点诡谲的淡香有了片刻的分神。而莫惊春借着陛下这一瞬,手背青筋暴起,脚下用力一踹,这手脚并用之下硬是在皇帝手里抢下那人的命。
公冶启失了人,幽冷的眼眸盯着莫惊春。
莫惊春话也不说,退开三步,掀开衣摆跪下,双手交叉行了大礼,额间抵在双手上。又何止他一人跪着?
满朝文武,都因着这一场血剧匍匐在地。
公冶启慢吞吞从袖里掏出洁白手帕,一根根擦拭着染血的手指,而后将污了血的帕子丢在那言官的脸上,正巧巧盖住他血肉模糊的脸。他踩着嘎吱嘎吱的血声走到莫惊春身前,无声的视线停留在莫惊春的后脖颈上。
突突直跳的心声更像是狂喜。
却被莫惊春兀自按下,死咬着腮帮子不说话。
“宣,太医。”
总算,正始帝开口打破了寂静。
“既然夫子给他求情,寡人便饶他一命。但是可一不可再,献策者,有功必赏,有过必罚。以命相逼者,便需拿命来说话。死不了的,寡人便送他们一程。”
他不疾不徐地说道。
“散吧。”
他无需中侍官扬声,便径直开了口,留下满地血痕。
直到陛下离开半刻钟,殿内方才响起嗡嗡般的声音。训练有素的宫人早就寻来了医者为言官救治,这速度快得以为医者就在偏殿候着。
后来莫惊春才知道,每日朝会确实是有轮值的医官在偏殿等候,这是为了避免皇帝在朝会中突发事故。
但对于平常朝臣出事,宣与不宣,便看的是皇帝的心情。
言官受伤颇重,已经抬了下去。
能不能活还不一定。
莫惊春长出一口气,看着身前那鲜明的血印出神。
“子卿快些起来。”许伯衡在慌乱的百官中瞥到还未起身的莫惊春,忙走过去欲要将他扶起,莫惊春怎敢让许首辅这把老骨头扶他,忙自己起身,“首辅不必担忧。”
他顿了顿,看着正在擦拭殿宇的宫人,苦笑着说道,“看来还得劳累首辅安抚诸位。”
许首辅苍老的声音淡淡,“安抚什么?人没死,陛下也听劝,何况那话也没错。”随着首辅说话的时候,不知何时那些吵杂的声音也渐渐低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