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是为了阻止皇帝的作为,二是审视从前的过往。
究竟有什么是在他们曾经遗漏的?
太后并不恼怒,也并不生气。
自古以来南风并非不存在。
就算现在朝野之上,也有几个郡王,是以偏爱此道而闻名。这就像是有时候吃遍了山珍海味,也想尝一尝乡野小菜,实在寻常不过。即便皇帝对此感兴趣,太后也只会随他去。
只是太后从来不曾想过,皇帝居然会对什么感兴趣。
并非说正始帝便是个无情无趣的人,他对待外人自然也有相应的种种情绪,只是这些情绪过于浅淡,而几乎不存在,乃是先皇为了让他能够与旁人相处而一点点培养出来的反应。这让皇帝知道,在面对不同的人时会有什么样的不同。
而正是因为这些反应多数是训练出来,那由心而发的自然真心就难得可贵。
太后是好奇。
与此同时,她也有隐秘的担忧。
正始帝必定不是近来才有这样的感觉,不然不会被贤太妃抓住,可是如果太后半点都不知,那便说正始帝是在有意隐瞒。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有什么会比得上太后和皇帝更为亲密的关系吗?
如若没有,皇帝的隐瞒,又是为了什么?
正始帝给太后打伞,慢慢沿着宫道走,他镇静地说道:“贤太妃对他下手了。”
太后微蹙眉,“猜得出来。”
不然为何偏偏今日贤太妃要勾着金太嫔去她那里说话?
其实便也是贤太妃拿不准皇帝会不会回来后突然发疯,真的要直入后宫将她杀了。
她去寻太后,也不过是为了将这件事拿住。
为了皇帝的声誉,太后必定不允许此事发生。
因着贤太妃的身份特殊,就算是在这后宫里也未必能够封锁得住消息,届时要是传出去皇帝弑杀庶母,定然会是大祸。
正始帝神色淡淡,“既如此,母后也要拦我?”
“小不忍,则乱大谋。你心中自有计划,又何必毁在一朝一夕?”太后安抚地说道,“而且贤太妃最看重的,却不是自己那条命。”
正始帝幽冷地说道:“也不完全是她的皇子。”
太后轻笑道:“既然知道,你现在杀了她又能如何?对她反倒是好事。”她的笑意淡了些。先帝的妃嫔中,贤太妃是完全为了永宁帝才会入宫。
也正是为此,从前先帝对她多少是有些愧疚在,若是送她早早下去,反倒对她是一种解脱。
正始帝叹息了一声,“母后来劝我,不也是顺了她的意思吗?”
太后低低笑着,“她期待能看到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希望亲眼在眼前破灭,岂不是更好?”她的声音透着深沉的怨毒。
正始帝险些在长乐宫出事的消息,太后到底是知道了。
正始帝牵着太后的手走到宫殿前。
看着母后回头看他,淡淡说道:“不能谈他?”
帝王闻言,难得踌躇了片刻,“不能谈。”
他露出个略显古怪的笑容。
“那是孩儿的。”
…
翌日下值,莫惊春被张千钊和袁鹤鸣堵住。
莫惊春原本着急回家,结果先被他们拦住,也是无法,只能被他们带到酒肆,无奈地说道:“昨儿不是有人与你们传话,说我突然有事?怎么这么着急。”
卫壹已经处理好首尾。
张千钊看着他的脸色,轻声说道:“袁鹤鸣有些朋友……”
他的话还未说完,莫惊春就猜出来是什么意思。
他都忘了袁鹤鸣那些三教九流的朋友,如果是他们的话,确实是有异于常人的消息渠道。
他苦笑着说道:“不必担心,只是一场阴差阳错。”
昨夜的事情,从陛下的态度中莫惊春觉察出几分端倪,或许这里面有的是与皇家阴私有关。
听完发生的乌龙,张千钊且先不说,袁鹤鸣却皱着眉头,“徐鸣这人,我曾经听说过,确实是京郊乡野里闻名的游侠。虽然为人粗爽了些,却难得是个不错的人。”
莫惊春:“所以这是误会,却也是故意从中作梗。”
张千钊忍不住摇头:“可是这毫无苗头,与徐鸣说话的徐和也是他们同姓,若非这般,徐鸣也未必会相信。那一切的根源就在徐和身上,可你认识这个徐和?”
莫惊春淡淡说道:“毫无联系,更是从未见过。我与徐和的关系从无相交之处。”
袁鹤鸣一拍桌子,认真说道:“就是这点不对。不管任何事情,都必定有根源在,抽丝剥茧后必有联系,可是这件事无论怎么看都是无缘无故。”
“……只能说明,这缘故,不在我身。”莫惊春敛眉。
屋内登时陷入寂静。
“好了,”莫惊春拍了拍桌,沉静地说道,“事情已经发生,如今会有人去查,就别记挂着了。我昨夜闹出这么一桩事情,还得赶着家去安抚家人。早些结束罢。”
袁鹤鸣和张千钊才想到这一遭,忙举杯致歉。
等到宴罢,张千钊和莫惊春先行送走就袁鹤鸣后,待莫惊春要上马车,张千钊才轻声说道:“子卿,我……”
他像是要说什么,却有些说不出口。
“不必。”莫惊春保持着掀开车帘的姿势淡淡说道,“广林确实曾经对我不住,但这些年也确实助我良多。一饮一啄,自是如此,莫要时常记挂了。桃娘,你们养得很好,多谢。”
他上了马车。
卫壹面无表情地坐在车夫身边,催促着车夫赶紧动作。
张千钊看着莫家马车逐渐离开,负手站在道边有些怅然。
话是如此,要回到从前的亲密无间,却是再难了。
莫惊春有时,眼底揉不得沙子。
马车上,莫惊春靠坐在车厢里摇晃,闭着眼沉沉吐息。
他捏了捏鼻根,另一只手摸上腰腹的伤口。
朝服下的厚厚纱布裹住的地方有些痒,怕是回去还得再处理下。只是想到这伤口是陛下处理的,莫惊春又不期然想到正始帝那边去。
昨夜他们两人坦然相对的时候,不管是陛下的动作还是态度,都远比之前要和煦许多。
这让莫惊春想到第二阶段的任务一。
“按照现下陛下的情况,那疯疾,真的能算是缓解?”
【自然算是,先前公冶启一旦发疯,必是拦不住】
而近来数次发作,不管是被莫惊春安抚,还是另有原因,都远比初始要好上太多。
“那药物,并无我的功用。”
即便莫惊春并不赞同用这样的法子摧残自己,但如果那药物有用,那也与他无关。
【药物的作用有限】
莫惊春微顿,“十倍也无用?”
【诚如宿主所言,药物翻倍的同时,痛苦也在剧增。即便能勉强维持住神智,可如何将公冶启从这状态中解脱?】
莫惊春蹙眉,方才意识到其中的区别。
那药的作用其实是在发疯的时候刺激得更加疯狂,正是过于极致痛苦,方才会唤醒一丝清明,是异常偏激的用法。
可这也顶多能应付一时,却不能让公冶启从疯癫的状态中解脱。
或许一直保持着那种状态也未可知。
莫惊春耸然一惊,想起精怪曾经说过的话。
——数年后,公冶启清醒……
也就是说,这种药物控制下,甚至长久都摆脱不得那种半疯半癫。
那这药本就不可妄动!
莫惊春抿紧唇。
马车摇晃,他的思绪也在摇晃。
可正是这样,任务一后面的那句话莫惊春更不能忘记。
【任务一:自从永宁帝去世后,公冶启的疯疾时不时发作,请尽快取得公冶启的深度信任】
信任……
莫惊春擦着不小心咬破的唇,苦笑了一声。
正始帝信任他?
若是这古怪的亲昵也算是信任,那可真真不知如何是好。
…
莫府。
莫惊春在被老夫人和徐素梅训了一顿后,又被桃娘的眼泪袭击和莫沅泽的长篇大论训斥了一顿。
等到晚间莫飞河回来后,面对头发花白的老父,莫惊春默默站直了。
莫飞河看着莫惊春良久,淡淡说道:“不错啊,都和陛下走得那么近。”
袖子里的手指一颤,继而紧握成拳,莫惊春强笑道:“父亲在说什么?”
莫飞河摆摆手,淡笑着说道:“和我还瞒着?光德坊那边传话,说事情是柳家小子在审,不便是与陛下有关?”
说的是柳存剑。
莫惊春默默松了口气,“许是与陛下要查的事情也有关。”
莫惊春如今这年岁,莫飞河也不可能事事都要过问,确定他只是受了轻伤后,便也没再说什么。
父子两人相处总是有些莫名尴尬,话罢,便也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