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太傅说他不答应 第93章

  老太医就站在殿中,额头微微出了汗。

  在这样燥热的夏日实在是太寻常不过,只是更有一层额外的压力,是坐在上首的公冶启给予的。帝王抓着手里的玉瓶把玩,似是若有所思。

  “……老太医的意思,便是这药物,会有严重的后果?”

  老太医其实并不知道这药物是用于什么,只是当初陛下将这物交于他们改良时,只轻飘飘地说道要减少药物的剂量,却不能改变其刺激的效果。如此空洞无物的说法,让老太医等几个人琢磨的时候,压根就思索不清楚这究竟要从何下手。

  还是老太医,在宫内数次变更中似乎觉察了什么,默不作声地找到了方向。

  只是这药物本身就过于偏激,不管再是如何削弱修改,还是改变不了其中最是严重的后遗症。

  老太医:“陛下,这香料中,有三味药是绝绝不能变更,乃是主药。唯独这三味药在,才能确保这香料还能再有刺激人清醒的效果。然,也正是这三味药在,才会使得闻到这香味的人狂躁。这是一种循序渐进的效用。且这种香料一开始,便是为了致使人发狂,所以长期服用,会让人持续困在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实在难以清醒。”

  他可谓苦心孤诣。

  这香料越是钻研,老太医就越是胆颤心惊。

  为了独独一昧的清明,就要使用这样有着巨大后遗症的药物,实在是祸害极大。

  公冶启微微蹙眉,“你的意思,是这药物不能做长效之用,只能紧急使用?”

  老太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这等药效困在体内,实是难以排解。使用次数一多,也同样会如此,还请陛下三思。”

  公冶启敛眉,陷入沉默。

  他在想莫惊春。

  夫子是在精怪处得知这药物的严重,方才知道突兀都要来告知他吗?

  公冶启看着手底通透的玉瓶,到底没有立刻下定决心。这对他来说意义重大,不是那般容易就能舍弃。

  即便莫惊春对他来说是一味良药,可时至今日,公冶启一直不曾将他的重要性告知太后。

  正是因为他知道,若是太后知道莫惊春的存在,太后会做出的事情,怕是要将莫惊春牢牢地困在他身上。

  这种方式不会是眼下两人之间的拉扯,而是某种更为严峻恐怖的办法,亦或是会将事情发展成莫惊春不愿意见到的状态。

  在正始帝还能控制的情况下,他绝不会将莫惊春展露在台前。

  他的脸色阴沉恐怖起来,像是一想到那种会让莫惊春绝望的状态,他的杀意就怒不可遏。

  何其霸道。

  即便是这样的情绪,他也只愿意自己一人独享,却不愿意任何人施加在莫惊春身上。即使夫子再恨,再痛,再是不甘绝望,都只能因他而起,旁人……即便是母后,也绝对不行。

  他把玩着这玉瓶,声音仿若轻响。

  “记住了,此事唯独你知,刘昊知,寡人知。若是再有第四人知晓,寡人就摘了你俩的脑袋。”

  这一刻,老太医便知道,陛下还是要尝试。

  是了,谁能真的在医者面前隐瞒太多呢?

  帝王在老太医面前肆无忌惮时,就已经将老太医拖下了危险的船。

  只是皇帝第一次使用时,却是在七八日后,这么早的时间确实让人措手不及。

  盖因正始帝与太后的争吵。

  这天家母子甚少发生吵闹,可是每一次爆发激烈的矛盾,却无一例外,是为了张家。

  先前说道,贤太妃的部分谋划都是通过张家才得以实施。

  可是在追查贤太妃和四皇子一党时,正始帝独独漏过了张家,却不是意外,而是为了太后的颜面。

  他已经与太后争吵过一次,既然张家对太后仍然重要,那就索性避之不谈。在这段动荡的时日内,唯独张家平安度过,而且张哲还在去岁就已经完婚,据说妻子都怀有身孕。

  这本该是皆大欢喜的事情。

  岂料张家在夏日仍闹出来一桩事,这祸根,还在张哲身上。

  张哲在乖乖结婚,让妻子顺利怀孕后,总算让家中几位放松了对他的盯梢。以往总是连府门都不给出,如今却是还能去坊市里玩闹。

  张哲的正妻家世与其不相上下,所以他出去玩闹也只是在外面胡天胡地,不会将那些烂事带回家中,家里头也就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岂料张哲吃醉了酒后,在大街上闹腾起来,硬是要强求一位女郎与他同行。那女郎已是有婚约在身,夫婿也正在身侧,自然不会坐视不管。

  结果张哲一个上头,让着家丁将人强行捉了起来,活生生打死了那郎君,再将人抢了回去。

  这小国舅在吃醉酒的时候耍尽了威风,酒醒后吓得哭爹喊娘,连滚带爬地回去府上告罪。

  阖府一惊,一查,只不过是个还未闭馆的、不起眼的庶吉士。

  上头几个国舅一通使力,就将这件事压了下来。

  这是去岁年关的事情。

  今年夏日,被驱出京城外的苦主在事态平息后,方才悄悄回到了京师,然后在光德坊敲了登闻鼓。

  当时,正是天还未明时,那女子敲响了登闻鼓后,悬绳自缢,吊死在了光德坊。

  闻声而出的官员大为吃惊,看着女子留下来诉状后实在是不敢瞒,方才透过层层上报,最终呈现在了正始帝案前。

  而那庶吉士的身份也被扒了出来,叫常德。

  正始帝记得这个名字。

  翰林院每次考核,送上来的榜首,一直都是这个名字。

  直到去岁,这个名叫常德的庶吉士突闻暴毙,还让正始帝有些惋惜。他看过这人的文章,虽然有些天真,可人实在通透,一点就通,便是几位阁老偶尔看过他的文章,也觉得赞叹不已。

  正始帝还曾召见过他。

  这样一个看过,期待过的学子,居然因为这样无端可恶的事情横遭祸事,就连妻子要为他击鼓鸣冤生告御状,也害怕无法引起更大的重视而最终以死来上告,又何其可悲?

  正始帝在朝上听到时,便已是怒不可遏。

  待下了朝,却看到太后正在长乐宫候着他,那殷殷切切看过来的眼神,让正始帝恍然大悟。

  他冷冷地说道:“母后从一开始便是知情的。”

  太后轻声说道:“张哲酒后无状,闹出这样的祸事。虽然确实是不该,可他毕竟年纪还小……”

  “母后!他今年二十一,已经不小了!”

  正始帝暴怒。

  又是张家。

  太后的神色也变得冷硬了些,“可他毕竟是皇帝的小舅子啊……如果张哲犯下的是什么大事,哀家必定不会拦住。可是区区一个庶吉士……”

  正始帝冰冷地说道:“母后,就是您嘴里这么一个区区庶吉士,得了许伯衡的赞叹,让两朝阁老欢喜,更是在寡人面前对答如流,乃朝廷未来之栋梁!这么区区一个庶吉士,便是三年,五年的科考,都未必能出得来一个的人才,怎么就冤死在张家这不中用的小国舅手下了?!”

  太后的脸色变得苍白,眼底又更像是燃烧一般,“皇帝,难道你真的要将张哲抓起来不成?”

  正始帝的脑袋头疼欲裂,冰凉地说道:“寡人不仅要将张哲抓起来,更要秉公处置!”

  “皇帝!曾经冤死在你手下的人,又何止一个两个?如今张哲不过是杀了一人,何以……”

  哐当哐当哐当!

  正始帝猛地踹翻了桌椅,隐忍的脸上满是暴起的青筋,连带着眼底都深沉暴怒得可怕,看着太后就跟像是在看着死物一般。

  那一瞬的惊颤,让太后方才意识到自己究竟脱口而出说了什么。

  正始帝闭上眼,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瓶,看也不看地吞进。

  好半晌,他的喉咙才咕咚响了一下,像是将刀片生生咽了下去。

  重新睁开的眼底虽然猩红一片,却勉强有着清醒。

  只是皇帝的脸色更加难看,像是有无数把锤子在他脑袋上拼命敲砸,他铁青着脸说道:“所以寡人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而他不是。”

  他的眼锋冷冷扫过刘昊,厉声说道:“还愣着作甚,还不将太后送回宫中?!”

  “喏!”

  太后被刘昊强行拥着带出了宫门,就听到背后一声爆响,猛地回过头去,却只看到缓缓关上的殿门,将她的视线隔绝在外。

  刘昊一脸带笑地拦在她身前,不卑不亢地说道:“太后娘娘,奴婢送您回去。”

  太后一步,一步跟踩在棉花上一般,直到下了台阶才猛然反应过来,抓着刘昊的胳膊说道:“不,不,哀家要回去,皇帝需要哀家……”

  刘昊牢牢地挡在太后的面前,仍然是那一张带笑的面具,笑着说道:“娘娘多虑了,陛下什么事情也没有。”

  太后脸上的崩溃慢慢地收敛,直到一双凤目死死盯着刘昊。

  她记得这个內侍。

  在皇帝的身边待了这么多年,是唯独被他从东宫再一路带到长乐宫都不曾出事的內侍。他在公冶启的身边多年,比一条狗还忠心。

  当这条忠狗拦在她面前犬吠时,太后猛地想到了正始帝。

  方才她暴怒下所说的话……

  太后脸色大变。

  老太医同样脸色大变,严阵以待。

  他被皇帝招来长乐宫后,就嘘寒问暖,上下跑动,各种观察,生怕陛下有任何暴动的趋势。

  只是并没有。

  正始帝只是按着额角,告诉他头疼得要命,像是有刀子时时割着一般,忍忍也就过去了。

  可是老太医是研究过内情的,知道这所谓的忍忍就过去,实际上是多么痛苦的一桩事情。这种疼痛无法用外力纾解,甚至于比平时的爆发还要严重,只是为了博得少少的清楚,便要付出将十倍的代价。

  正始帝连抓在桌边的手都在隐隐颤抖。

  刘昊急急跪倒在正始帝身前,“陛下,不如,请……”

  “住口!”

  正始帝眼下的情况,压根忍不得一丝一毫的忤逆,他睁着一双血红的眼,“让他来做甚?”他的脸皮抽搐了一下,恶意蛰伏在眼底,几乎要挣扎出来。

  “让他来等死吗?”

  即便是现在,他没杀了老太医和刘昊,只是因为他忍得住。

  太后说的话却也是不错。

  死在他手下的人也是无数,就连他对莫惊春也是强占之举,本来就是个罪孽满身的疯子,如今此时此刻,若是再将莫惊春召到宫里来,正始帝却是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

  莫惊春对那种状态下的正始帝有着一种难以理解的包容。

  可他却不清楚,这样的隐忍退让会让一头疯兽做出多少疯狂、又得寸进尺的恶事。

  翌日不是大朝,正始帝将自己封锁在长乐宫一日,便也这么生熬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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