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老翰林看着这优美的文章,恨不得将眼睛黏在上面。
太美,太美!
他们激动得呼吸都急促起来,立刻看向商队被压着的地方。京兆府尹在旁边等候多时,他也看到了那竹简上异常优美的书写,正是吃惊的时候,眼看这两个老翰林总算有了反应,连忙上前一步说道:“请问二位,这样的卷宗,会不会是窦家的藏书?”
翰林院的许多老翰林都是不参与政务,只是一心做学问。
他们自然也仰慕世家的一些传承,辨认过不少印章。只见其中一人伸手点了点这竹简最后的落款,笃定地说道:“我从前曾有幸借阅过窦家的藏书,他们所珍藏的书籍上,或多或少都有着他们本家人的印章。这个痕迹,便是证据!”
京兆府尹心里有数,大笔一挥,直接让人将东西拖到大理寺去!
什么,你说大理寺只是断案的地方?
那不巧,京兆府最近事务繁忙,实在是承不了这样的大事。
这倒不是京兆府在逃避责任,而是他们压根就不想掺和这危险的事情。如今整个京城闹得风生水起,他们这京兆府说是是管着整个京城,可谁不知道,他们其实也是蛮受气的。
毕竟京城这么达官贵人,他们不管怎么管,都是落不到好。
尤其是今日这事,还不如全部都推给大理寺。
薛青收到消息的时候,人和东西,都全部在门外。
还附带两个钻研得醉生梦死的老翰林。
赶都赶不走!
城门口引起的风波,再加上大理寺的闹剧,让京城一下子就知道,当真有人找到了藏书!如果不是刚好在城门口这个意外,这东西居然就真的给人运出去了。
薛青是铁面无私,但也不是什么烂摊子都爱收拾。
这些藏书出现在大理寺,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
大理寺将商队全部都抓起来,然后剩下的那些藏书,都派人连带着那两个老翰林,全部都给翰林院送了过去。
张千钊猝不及防接手这个烫山芋,在第二日朝廷上,被十来个朝臣围着,实在苦不堪言。
他倒也想将东西送出去,可是京兆府不肯接手,放在翰林院……现在那批老翰林真看得醉生梦死,要是动了,怕是要跟他拼命!
可张千钊能如何?
难道他不喜欢,不想看吗?
偏生是这样烫手的事情。
莫惊春看着张千钊被围攻,难得出来说了句话,“诸位还请听本官一言,眼下这批藏书是否是窦家藏书还未确定,就暂且交给翰林院又如何?至少翰林院那些老翰林们,怕是比起常人更精通保养书籍的办法。
“而眼下,最是要紧的,便是找出究竟是谁找到了藏书,还有,这批藏书最后应该如何处置的问题。”
莫惊春说完后,薛青也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
“原本按着律法,主动交还官府的,可得一半的份额。可是这偷偷运出去,却不是官府鼓励的行为。昨日,臣与刑部侍郎一同审过此案,这些商队虽然分属不同的商行,但他们接下的是同一个人的委托。”
刑部那边也有官员出列,欠身说道:“大理寺卿说得不错,如今犯人,已经有苗头了。”
主动归还,那叫好人。
但是偷偷运出去,那就是犯人了。
莫惊春看那些人总算静了一下,方才又说道:“如今既然出了这样的变故,若是找到了人,不如再查查,东西当真只有这么多吗?”
他的话刚落下,登时有不少人看向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新任侯爷。
莫惊春微微笑了笑,平静地说道:“这数量,可对不上。”
一石惊起千层浪,说不得,这里头还内有隐情!
莫惊春顺着正始帝的意思,让局面显得更加混乱,与此同时,站在前头的林御史脸色铁青得可以。但也只是一瞬,他又恢复了从容,他踹在怀里的手正紧握成拳。
好歹当初这些人,是藏在暗处。
虽然这一回说不得要抛弃,但不会连累林家。
又三日,薛青在朝上施然然说道:“陛下,臣已经有了眉目,正在案首。”
他所写的文书,已经递了上去。
正始帝高坐台上,慢悠悠地捡起最上头的一本看了起来,片刻后,他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似笑非笑地看向林御史,“林御史,这贼喊捉贼的味道,感觉如何啊?”
林御史脸色微变,出列欠身,“还请陛下明示。”
正始帝幽幽地说道:“明示?若是寡人明示,你岂不是要当庭自刎?自己看看罢。”他厌倦地将文书丢了下来,砸在了林御史的肩膀上。
这行为甚是侮辱,但是陛下那厌恶的口吻还有不满的表情,让许多人压下了心里的想法,只一心去看林御史。
林御史打开薛青所写的文书。
薛青的笔墨不如他人之犀利,反而中正平和,寥寥数笔,就已经写出了结论。
林御史扑通跪了下来,哀声说道:“臣有罪!”
莫惊春在听到林御史这话时,一下子猜到了林御史要作甚。
果不其然,林御史哭诉着他教子无方,竟然闯出了如此大祸,昨夜回家,方才得知此事,原本今日上朝,便是为了此事云云。
话罢,林御史还真的从袖子里拿出一份折子,由刘昊转交给正始帝。
帝王按下这奏章,并未立刻打开,“没想到林御史惯来是公正无私,就连自己的子女,也从不偏袒。”
林御史沉声说道:“自当如此。”
正始帝眉宇潜着少许戾气,屈指敲了敲这份文书:“罢了,先起来。你是御史台的长官,但是这一次的事情,既然与你有关,而这已经是第二回 了……林御史还是暂且在家中休息几日,等此事平息后,再来决断,如何?”
他这是让林御史回避此案。
帝王看着是在询问意见,其实压根就没打算给林御史说话的机会,而是侧过头去,和刘昊说了几句什么,中侍官便欠身出去。
谁也不知道刘昊去做了什么。
但是在这十分寂静里,林御史只能生生忍下。
他心里只有愤怒和奇怪,更有满腔对着林长峰的怒火。如今这结果,是预料中更坏的一面,但也不至于最坏,只是暂时被剥夺了权力,但还有可能。
然这一次运出城的力量,全部都是暗桩!
既然是暗桩,便是在林氏内部,也没有多少人知道。
大理寺究竟是怎么查出来的?!
难道……当初许尚德死的时候,与谁说了什么……比如……
林御史垂眸。
——莫惊春。
他是在许尚德死之前,最后一个见过他的人。
莫惊春除了在交泰殿曾经展露过峥嵘,此前,之后,再未表露过任何独特。
当日莫惊春和公冶启的交锋,不少人看在眼底,只以为两人暧昧。可随后除了一段时日莫惊春频频入宫后,直到最近,却是再无别的迹象。
陛下封赏莫家一门三侯爷的时候,更多人以为的是两位大将军封无可封,所以才将这不起眼的莫惊春也提拔了起来。
大多人观察到这里,便放弃了。
林御史也是如此。
可是如今他再看莫惊春,却总有种他老道深沉的错觉。
难道他之前,真的一直看走眼了?
林御史究竟是怎么想的,莫惊春是半点都不知道。但他回到宗正寺的时候,却遇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在他的书房,有一位王爷正在等候他。
莫惊春刚进门的时候就得知了这个消息,但是直到他走进去,看到坐在轮椅上的秦王,却还是忍不住诧异。
莫惊春恭敬地行礼,秦王却笑着说道:“莫要多礼,你这般,我却是没办法搀你起来。”
秦王是个温和的王爷,他在朝中上下的名气甚是不错,听说从前更是曾经结交了不少三教九流的朋友,是个不拘礼节的人。
但是这几年,秦王府上并无要紧事务,在莫惊春任职这几年里,秦王除了每年照例准备的人口,田地,还有宗亲的情况外,压根无需和宗正寺打交道。
秦王的出现,是意料之外。
莫惊春:“不知王爷大驾光临,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臣下?便是如此,也可直接叫臣登门拜访便是,怎可劳烦王爷亲至?”
秦王哈哈大笑,“都是这把老骨头了,出来活动活动筋骨,也是必须的。本王不比年轻时候了,再窝着,岂不是骨头都要酥了?”
莫惊春淡淡笑着。
他和秦王聊了几句,方才进入正题。
他万没想到,秦王居然是亲自登门,来给他说媒的。
莫惊春这一惊吓,是真的险些将茶杯颠覆了。
秦王给他说亲的对象,其实是康王的小女儿。
康王虽然有些荒诞,到了这个年纪,膝下还有十来岁的郡主,可这小郡主也确实生得如玉如珠,可爱至极。
康王宠爱得很。
这样一位郡主,莫惊春确实曾经听说过。
尤其是这本来就是宗正寺负责的范畴,他怕不是将所有宗亲的家谱都背了下来。所以他也知道,这位小郡主因着康王的宠爱,如今已经年岁十八,却还未嫁出去。如此看来,倒是和从前徐素梅一处说媒有些相似,但是最紧要的却是康王的态度。
从前康王不许,是觉得旁人配不上自家女儿。
而莫惊春曾经救过他一命。
交泰殿的事情后,康王府的人至少上门了两次,回回都是重礼。因为打着报恩的说法,莫府也无法推拒,此后康王府和莫家的走动也算不得少。
只是莫惊春谨记着陛下不喜康王的事情,一直没有太过亲切。
而徐素梅无需莫惊春提点,对康王府的应付也甚是周到。
且不说莫惊春的本心,就凭着正始帝对康王的态度,他都不可能应下这门婚事。
但最是要命的是,康王居然会请了秦王来说项。
这也让莫惊春明了,为何秦王选择登门的地方是宗正寺,而不是莫府,这无疑是为了莫惊春好。
不管这一次见面会引发什么猜测,至少在宗正寺,多数是与公务利益相关,还不会有人一下子想到结亲这样的私事。
秦王见莫惊春眼底的明悟,便捋着胡子笑了起来。
果然是个聪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