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惊春的手指搓了搓,因为太冷,声音也透着几分寒意,“卫壹,今天你先回去,等晚点再来。”他们这些跟车的待着的地方都是寒风肆意,顶多就是个不暖的火盆,半点用处都没有,还不如先家去,还能在屋内暖和。
墨痕和卫壹就一起搓手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换成是墨痕来驾马车。
莫惊春进了屋,眼皮不知为何直跳,他摁了摁,没留神,继续往里面走。他一边走,一边还想着,要是这年尾还是这样冷,这雪明年要化开,可是麻烦了些。
这就是朝廷内阁要担忧的事情了,如今莫惊春的事情并不多,毕竟没谁一定要赶在年尾结婚,又不是谁都是墨痕那样的二愣子。
墨痕家里的婚事已经准备得差不多,就连莫惊春给的那处小宅子也已经重新粉刷过,就等着日子到了,再重新布置一下。
莫惊春对此心里是高兴的。
左少卿眼瞅着莫惊春进来,也是笑着说话,“宗正卿,这里可是有件好事,要说给你听。”
莫惊春微讶,含笑说道:“什么好事?最近宗正寺上下可是都等着松活呢。”
左少卿笑着摇头,“岂敢岂敢,若是我这张嘴巴一说,上下又都忙起来,那可是我的罪过!”
不过他还是说了几句。
原来是因为吏部的评等。
朝廷内外的官员,每年到了时候都是要评等的,依着为官时的表现,吏部根据不同的情况而为官员评价,比如当初许尚德就是因为评等极高,这才会被王振明给选中。
当然这都是面上的缘由,私底下究竟是不是,谁也不知道。
但显然今年宗正寺拿到的评价都还不错,不然左少卿不会是这样的神色。
莫惊春倒是不太关心自己是什么评价,毕竟对他来说,这个职位坐久了,确实也没什么不好的。久而久之,他却是有了一种跟之前袁鹤鸣那样的错觉,总觉得这样子也算是不错。
左少卿笑着说了一会后,两人这才分开。
莫惊春坐下的时候,才发现桌上有一份看起来特殊的东西。他微微讶异,伸手取过来看,却发现那是柳存剑的书信。
柳存剑要结婚了。
是正始帝亲自赐婚,婚期就定在明年。
柳家知道这个消息后高不高兴,莫惊春不知道,但是柳存剑必定是高兴的。
不然莫惊春不会在这里看到柳存剑写的亲笔书信。
这东西都送到宗正寺案头,这宗正寺究竟是得多成筛子呀?
莫惊春一边看一边笑,却也是高兴。
毕竟从有情人能终成眷属,总好过两人相爱不得。
而从柳存剑落笔的内容来看,隐约猜得出来,那位江湖女郎最后的选择怕是要与柳存剑一道,这对那女侠来说是好事,可是对柳家来说就未必是了。
柳家怕是气得要将那女人撕了。
莫惊春笑着摇头,将这东西收起来。
直到下午,快要下值的时候,莫惊春才猛地回神,看着最后的文书头疼。
罢了,此事还是交给明日的自己。
莫惊春愉悦地决定了这件事后,决定今日下值要再去西街走一趟。
桃娘一直在顽的鲁班锁又基本被破解了。
这东西顽久了后一通百通,他打算再买个难一些的,免得桃娘总是随随便便留解开,便乏味无趣。
只是出了门,平时应该等在门边的墨痕或是卫壹却无一在。
莫惊春微蹙眉头,顿然升起一种古怪的感觉。
不管是墨痕还是卫壹,他们两人都是极其准时的人,如果莫惊春是一刻要离开,他们就绝对不会拖延哪怕一息的时间。
他心里刚有这样的念头,就看到莫府的马车出现在尽头。
驾车的人不是墨痕,也不是卫壹。
是莫家的车夫。
车夫在宗正寺前停下马车,焦急地说道:“郎君,墨痕受了重伤,卫壹不敢随便挪动他,如今正守着,我等接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来迟了些……”
莫惊春并没有听车夫那些告罪的话,他只是微微一愣,便上了马车,“去墨痕那里。”
他的语气平静,可脸色算不得好看。
墨痕确实只是一个下人,但是他在莫惊春身边这数年,可谓是出生入死,为莫惊春办下不少事情。
他突然出事,绝不是意外。
莫惊春赶到的时候,人就在秦大夫家中。
秦大夫似乎已经习惯了莫家的人三不五时来这么一回,他的身上衣袖染血,看起来有些疲倦,“只要两日内能醒过来,就没有大碍。”
莫惊春刚进屋就听到这话,眼底闪过一丝阴郁。
卫壹一抬头就看着莫惊春站在门边,这才从秦大夫的身前转过身来,“郎君,您来了。”越过他们两人身后,能看到赤裸着上身的墨痕脸色苍白地躺在小床上,他身上的衣服多半染血,胸前身后都缠绕着白条,但隐隐还是能够看到鲜红渗出来。
卫壹跟在莫惊春的身边说道:“白日我们回到家中,午后墨痕便有事出去,他说下午要跟着我一起去接郎君,所以小的一直在等。可是等到申时三刻,他还是没有回来。”
如果想要及时去接人,他们必须在申时三刻出发。
可是墨痕居然还没有回来,卫壹登时觉得不对,便特特出去找人。
结果在半道上发现墨痕,却已经是重伤,若不是卫壹及时出来找,不然墨痕可绝对活不下来。
因着墨痕的伤势太过严重,卫壹甚至都来不及检查有没有追兵,就带着墨痕来秦大夫这里了。
秦大夫幽幽地说道:“墨痕属实是命大,他身上除了前后两刀外,还有严刑拷打的痕迹。但是因为他今日的冬衣穿得太厚,所以两刀虽然挨得结实,却没有伤到五脏六腑。不然现在就已经回天乏术。”
岂能再有等待煎熬的可能?
莫惊春捏了捏鼻根,闭了闭眼,等重新睁开的时候,眼底一片清明。
卫壹凑过来,低声说道:“墨痕晕厥前,嘴里一直在说账本。”
账本?
什么账本?
墨痕在莫惊春的手下,却基本不负责这些商事。
……等下,账本!
莫惊春蓦然想起来,到底是哪一个账本。
如果说是账本,这几年来,墨痕唯一接触到的,却只有许夫人的账本。
只是那账本在最后关头,莫惊春并没有亲自去拿或者让墨痕去拿,而是让卫壹取出来后直接交给了正始帝。
当时莫惊春的心态很是平常,人知道得越多,就死得越快,他当时什么都不想知道,便一切都由卫壹来做最后的转交。
如果还是许夫人这账本的话……
莫惊春的脸色逐渐冰冷淡漠,那就唯独林氏。
可林氏,又为何会动对墨痕动手?
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小厮,落在旁人的眼中,他甚至比不得一只蚂蚁,怎么会有世家特地来对付他?严刑拷打这样的方式太过简单粗暴,如果不是“账本”这个名词指代性太高,莫惊春还不会立刻想起此事。
林氏,林家。
莫惊春的眼神变得极其幽深。
…
林家。
林御史一拐杖砸在林长兴的背上,将他硬生生砸得跪倒下去,他的脸色难看至极,藏着怒气,“我让你去处理此事,你便是给我这么处理的?!”
简单粗暴,更是打草惊蛇!
林长兴焦急地说道:“父亲,我确实叫人拿住他了,可没想到他的武艺是这么好,居然藏拙……”
林长峰一巴掌甩在林长兴的脸上,将他打得摔倒在地,而后连忙站在林御史的面前说道:“父亲,二弟只是一时糊涂,那墨痕虽然跑了,可是前后两刀,他也肯定活不下来。”
“活不下来?”林御史冷哼了一声,“他要是死在街上,你觉得京兆府不会觉得奇怪吗?”
他的拐杖重重地抵在地上,透着几丝阴冷。
“此事是你亲自动手的?”
林长峰连忙给林长兴打眼神,可是林长兴因为刚才长兄抽自己那巴掌,现在压根恨不得不肯再去看他,压根没看到林长峰的动作,死咬着牙说道:“是孩儿亲自审问的。”
“好!”
林御史阴狠地说道:“真是我的好儿子。”
他怎么就生出来这么蠢笨呆愣的东西?
林长峰闭了闭眼,知道林长兴就算挨过了这一回,在父亲面前也再落不到好。等林长兴被拖了下去,林长峰才斟酌着说道:“父亲,就算那墨痕没死,只不过是个小厮,您何必如此担忧?”
“只不过一个小厮?”
林御史拄着拐杖站着,冷漠地说道:“你知道莫飞河最开始起家的时候,做了什么了吗?”
莫飞河的岁数大,对于林长峰这些人来说,他们出生时莫家就起来了,只知道他是朝中的大将军,后来又有了莫广生,倒是不太清楚他是怎么起来的。只是知道莫飞河和永宁帝君臣相宜,这才会有今日之福。
“当年莫飞河不过是个副将,在外和异族作战的时候,他有个手下被异族掠去,惨遭蹂躏而死,就当着他们的面。结果莫飞河带着五百多人,死死咬着那支骑兵,跟着三千多里,最后将他们全歼在草原深处。”林御史面无表情地说道,“至于当初曾经用生命教导了莫广生的那个副将,时至今日,他们家中的父母都是莫家在赡养……他们莫家人,只要对他们好的,向来是百倍千倍地还。
“这个墨痕,曾救过莫惊春,你觉得莫惊春……会是例外吗?”
林御史要的是快准狠,可林长兴却给他折腾出这桩祸害。
偏偏亲自出面的还是林长兴!
林长峰欠身说道:“父亲,二弟或许也是心急,虽然出了些差错,可要是墨痕死了……”
“不必。”
林御史冷冷地说道:“多做多错,你去将今日跟着林长兴出去的人都叫进来,我要一一地问。”
他要的,只是一个答案。
半晌,林御史阴冷地看着最后一个离开的小厮,面无表情地跟林长峰说道:“全都杀了。”
林长峰脸色剧变,因为这话,便印证了一件事。
……那账本,确实在莫惊春手中。
翌日,正是大朝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