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如果不让他们继续这么下去,就要让他们正常生活……
莫惊春看了眼卫壹,突然又让他们都下去。
即便他们藏在暗处,还是能够听到莫惊春和卫壹的对话,但是不杵在这,莫惊春就当做不知道。
莫惊春“卫壹,你觉得这些人,若是让他们卸下面具生活在明处……”
卫壹苦笑着说道“夫子,他们与我是不同的。我虽也是暗卫,但从一开始便是为了明处培养,而这一批,却是从一开始就往暗里训练,他们能发挥的最大用处,便是在于这神出鬼没,常人所不能防备之用。若是让他们走在暗处,怕是很快就会发觉不妥。”
卫壹这也是有私心,他自然希望这批人能够尽可能保护莫惊春。
他在莫惊春身边好几年,这样宽厚的主家却是不怎么有的,他可不希望莫惊春出事。
莫惊春想了想,到底是在外间书院边上又清理出来一个偏僻的小院,将里面的房屋都打扫干净,再让人每日都固定送吃食过去。
只许在固定的时间进出,旁的时间都不许。
如此一来,也权当是个落脚的地方。
莫惊春命令他们自由安排,便不必担心他们毫不使用。
外间书房是莫惊春的地方,而前院的事情徐素梅甚少插手,这里走的又不是公账,而是花费莫惊春自己的私房。院内管事的人是墨痕,次之是卫壹。
钱是墨痕花的,负责暗卫的人是卫壹。
如此,便将被发觉的可能压到最低。
当然,对于当家主母来说,不可能府上突兀清理了这小院后还毫无所感,只在发现是莫惊春的手笔后,她便没再细查。
卫壹私下曾跟墨痕说道“其实任由他们去也便算了,毕竟从前谁不是这么熬出来的?就是咱郎君心善。”
墨痕无语地说道“你不会是自己混出头来,就不希望你的旧日同僚活得好吧?”
卫壹冷笑了一声,“你以为他们是什么东西?他们就压根不是人,当然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要是还在宫里,我就是个器物。”
一把能用的刀,谁会在乎这把刀的情绪?
莫惊春会在乎。
所以莫惊春这样的人,在他们看来太过心软,不然便不会在跟正始帝的交锋里步步败退。
有时候……
莫惊春并非猜不透陛下的用意,他只是比不过他心狠。
要比正始帝还狠的人,实在太难。
这些都是后话,此刻,莫惊春在安排了那些暗卫后,屋内总算只余下他一人。
莫惊春靠坐在身后,用软垫缓解着腰部的酸软。
他从怀里摸出来两枚令牌。
一枚是小的,是暗卫的。
另一枚是大的,是所谓的太祖令。
莫惊春在去见莫飞河的时候,曾问过关于太祖令的事情。
莫飞河虽然讶异莫惊春为何会对这件事好奇,但也捋着胡子略略追思,便将这其中的前因后果告知莫惊春。
“当年,开朝太祖并不是一人打天下,他的身边还有三个弟兄。当年走到最后一步时,太祖的身边只剩下两人。等打下天下后,只有一人愿意留下,太祖心怀感念,最终就打造了三枚太祖令。”莫飞河淡淡地说道,“其中一枚自然是无主之物,剩下两枚,分别给了还健在的两人。离开的那人,我只知道他姓‘成’,剩下的那个,你猜猜是如今朝中的谁?“
莫惊春挑眉,“如今还在朝中?”
莫飞河颔首“如今还在朝中。”
莫惊春想了想,沉默了片刻后,“许伯衡。”
这个出乎预料的答案,让莫飞河笑了起来,最终点了点头,他叹息着说道“确实是许伯衡。”
许家一直不显山不显水,没露出骄矜。
时间过去已久,能记得这些事情的人,其实都没几个。
莫飞河摇了摇头,“倒也不是一直如此,许家的太祖令已经不在了。你可记得,大概一二百年前,王朝曾有过一次险些覆灭的动荡?”
莫惊春颔首,宗正寺的记载便是因着那一次动乱而出了偏差,以至于他们之前为了追查,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莫飞河“这件事,与许家有关。”
莫惊春“……所以许家前头那些年的蛰伏,是因为祖上曾出过乱事,最终是凭借着太祖令活了下来。而之前废妃叛乱之事,许家还能继续延续,是因为许伯衡。”
靠着祖恩,靠着人才,许家还是勉强延续了下来。
莫飞河淡笑着说道“别看许伯衡是只老狐狸,可他实际上对公冶皇室衷心得很,这么些年,他在朝中无往不利,唯独两次闭门思过,都是主动涉险,自己讨来的。”
莫惊春挑眉“阿耶对于这些隐秘的事情,看来知道得也不少。”
莫飞河“谁让为父讨陛下喜欢。”
莫惊春“……”
咳咳!
莫飞河这话却是没有歧义,他被永宁帝提拔后,确实是深得陛下信任,以至于一些隐秘要事,他确实也知道得不少。
莫飞河“许伯衡当年觉得太子虽然聪慧,却是隐有暴戾,不能为君。这话是当着先帝的面说的,气得先帝勃然大怒,跟他大吵了一架。”
莫惊春“……许阁老,跟先帝,大吵一架?”
他想了想那两人儒雅从容的模样,还真的想不出这所谓的“大吵一架”是什么模样。
莫飞河笑着说道“当然,当时他们是在御书房吵的。我就在外面听,先帝气得砚台都摔了,砸得整个御书房都是墨水。”
莫惊春敛眉,怨不得莫飞河知道此事,原是正巧。
不然先帝再是信任莫飞河,也不可能特特将这件事拿出来讲。
“当时先帝异常生气,将许伯衡打回去闭门思过后,没过多久,先帝带着我去他府上,本来是为了别的事情……可没成想,先帝又因为这事情跟许伯衡吵起来了。”
莫惊春“许阁老很坚持。”
不然不会一而再,再而三都是如此。
莫飞河淡淡说道“他当然会坚持,从如今来看,他的坚持,某种程度上也是没错。”
莫惊春微顿,猛地看向莫飞河。
从小父亲在他们心目中就极为高大,再像这样温和说话的模样,是等到阿娘去世后,才逐渐有过的。
莫飞河语气平静,就像是在说什么不起眼的小事,“当时陛下说的话,我至今还记得,他说,‘我皇族中人,羸弱有之,病瘦有之,残缺有之,痴傻也有之,他们都可为王,为何我儿,便坐不得皇位?’”
永宁帝是温和的,淡定的,从容的君子。
可那一刻,莫飞河的的确确从他身上看到了不甘的狰狞。
这怕是用永宁帝的心结。
当初,他正是因为身体的缘由,差点无缘帝位。
这一回登门,就将许伯衡的闭门思过,又延长了半月。
等到许伯衡回朝后,君臣两人就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如往昔。
莫飞河“许家不是没做过错事,但是都活得妙,最终还是留下了血脉。许伯衡还有个小儿子,再加上被废黜的公冶明,之前之美去见过他,听说也活得不错,陛下并未苛刻,倒是比外头还要舒适。”
他说到这里,才惊觉话题扯远,才再说回来。
“太祖令现在有两块在皇室,一块,应该在‘成’姓后人身上。”莫飞河说道,“不过随着时间推移,如今这太祖令怕是没有当初的威慑。”
莫惊春笑了笑,“便是所剩无几,若是想行个方便,怕也是简单。”
莫飞河呵呵笑了起来,看着次子说道“那可不是行个方便那么简单,如何现在有人手持太祖令去京郊大营,起码能调出五百兵马。”
莫惊春“……当初太祖就不曾想过,若是有朝一日,那些后人堕落了呢?”
莫飞河“何为堕落?若是皇室都无法拦下,那岂非皇室本身,也是堕落?”
莫惊春若有所思。
他摩挲着手里冰凉的铁牌,像是怀揣着某种沉甸甸的压力。
莫惊春在试探正始帝,帝王又何尝还不是在试探他?
这铁牌是对莫惊春的庇护,却也是对莫惊春的束缚,以他的性格,要走到鱼死网破之地,着实太难。
可拿了东西,便必定会为之思虑。
承情愈多,束缚便愈多。
正始帝知道他会知道。
他也知道,正始帝会知道。
莫惊春倦怠地抵住额头,正始帝的情况透着古恠。
老太医时常语焉不详,却又神神道道。尤其对寻找其兄的姿态越来越迫切,这态度着实让人心中不安。
可是……
莫惊春沉沉叹了口气,却又忍不住笑起来。
正始帝是疯子。
这个事实,莫惊春已经完全知道。
可这个疯子……
莫惊春摩挲着手里冰冷的器物,在最疯狂的时候,即便暴戾万分,即便透着试探算计,可剥开一层层阴鸷暴厉,却仍有温暖。
即便那温暖透着血腥、恐怖、渗人和扭曲,却是真真存在。
那么,开始纵容这头彻头彻尾的疯兽的莫惊春……
又算是什么?
…
窗外大雪纷飞,冷得车厢内的墙壁都是遍是寒意。
礼部侍郎蓝松柏僵硬地扭了扭身子,看着对面假寐的宗正寺右少卿,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这声叹气,将右少卿叫得清醒,重睁开了眼。
短短十来日的时间,礼部侍郎和右少卿便被迫熟悉了起来。
不熟悉也不行,这队伍里就三架马车,一架是给他们两人,剩下两架是大皇子跟他们侍从物品,再有押送的是哀礼节仪,队伍不长不短,已经快到焦氏本家所在的郡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