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人在马车内整日对望,虽然乏味,但再怎么样也比外面行军的士兵要好得多。
无聊归无聊,也说不出挑剔的话。
蓝松柏“再有两日,便要到了。”
右少卿幽幽地说道“平平安安就是好。”
蓝松柏“你能不能有点信心?陛下可是派了这般多人,要是在焦氏面前怯了意,回去咱俩就完了。”
右少卿淡定自若,“你可是忘了宗正寺是干什么的?”
来往左右,全是宗亲。
他们怕过?
蓝松柏冷哼,“礼部却也不是被吓怕的。”
礼部接待各国来使,一个个却也不比宗正寺轻松。
若是莫惊春在此,他肯定认得出来,这个人就是当初在交泰殿上,发觉了献舞的舞女不对劲的礼部侍郎。
右少卿“既如此,你怕什么?”
其实不是蓝松柏怕,而是他总有种不自觉的紧绷。
良久,他才无奈地说道“你是不知道,这一次这么大的事情,焦氏怎么可能不严阵以待?可是大皇子才四岁,又是文弱的脾气,到时候肯定是我们给他撑场子。
“可若是大皇子一个不小心……”
他怕的是撑场子吗?
狐假虎威,礼部和宗正寺最会了,不然为何来的是他们?
可问题在于大皇子的安全。
任由是谁,看着这八百士兵,都不会觉得轻松。
右少卿的脸色这才严肃起来。
他在宗正寺待了六年,倒是快忘记外头的事情可不像是宗正寺这么简单。
……宗正寺从前也是不简单的。
这跟宗亲打交道的事情,哪里会简单?
是在莫惊春来了后,不知不觉就变得甚有条理,居然也闹不出事来。
原本他们还在担忧,若是换上来的宗正卿太好说话,或者太不好说话,那可真是麻烦。上一个宗正卿就是太好说话,所以才让他们很难办。
结果莫惊春这四年,却是给了他们极大的惊喜。
遇事这位从来是自己顶上,就没见他退过。
他们无需担心做事的时候没有后盾,只要是有理的事情,莫惊春从来都不会让他们怯场,这样的上官,谁不爱呢?
右少卿看了眼礼部侍郎,至少比黄正合好。
如果礼部侍郎没有在夸大其词……正始帝膝下只得了大皇子一个。
如果有人对大皇子动手,又或者,像大皇子说一些诛心的话,那岂不是麻烦?
右少卿这才警惕起来,跟蓝松柏细细商量起来。
再两日,一行人已经抵达郡县外,数百精兵自然不可能入城,但有约莫五十名跟着大皇子一同进出。而焦氏本家的人则是亲出城门外三十里相迎,来的人,是下任焦氏宗子。
大皇子理应称呼他为舅舅。
此人名叫焦遥。
大皇子在宫内显得柔弱,但是出宫后,再有两位年长嬷嬷与內侍跟随,平日是深入简出,只在必要场合出面,倒是没哪里做得不妥。
而两位官员按着礼数做事,甚是体贴周到。
两边都算礼让,更是熨帖。
大皇子每日都会去停灵的地方拜一拜,焦遥每次都会在,他看得出来大皇子眼底的好奇和无名的悲伤。大皇子年纪尚小,还不能体会那种离去的悲哀,但是每日见人进出落泪,多少能够感同身受。
每次大皇子进出时,他的身边不仅跟着宫中嬷嬷,就连官员也时时跟着,像是异常警惕。
焦遥心里叹息,却也明白他们的谨慎。
废太子妃焦氏,是他妹妹。
入宫前,焦遥就曾经劝过父亲,妹妹不适合入宫。
可是不知先帝跟焦铭究竟交流了什么,便已经成了定局。
事到如今,焦遥也不知道父亲死前后悔过没有,可是焦铭做的事情,如今他要做的事情,他已经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跪在棺木前,沉沉叹息。
望百年后,族人们不会戳着他们的脊梁骨骂,便是万幸。
大皇子在离开前,看了一眼跪在那里的中年男人,再看向跟着身旁的礼部侍郎,忽而迈开脚步,小步小步走到焦遥的身旁,垫着脚抱了抱他的脖子,然后便转身离开。
焦遥微愣,看着大皇子离开的背影。
方才大皇子离开的时候,低低叫了他一声“舅舅”。
礼部侍郎和右少卿除了每日跟着大皇子进出外,自然也有应酬。只在这等诡异的情况下,他们除了必须去的宴席,压根就不出面,足足守到了最后一日。
今日起灵,而后送葬。
焦氏本家忙得不可开交,可即便是这般,也看不出半点慌乱,来往行色匆匆的族人们身披缟素,让整个冬日也变得愈发严寒了般。
大皇子原本可以不跟着前往,但许是这些时日让他意识到了什么,主动提出要一起同去。
大皇子既要动,那些精兵自然也要跟着一同前往。
原本焦氏是想要低调行事,却不曾想被这些跟从的精兵闹得浩浩荡荡,仿佛有无数人前来送行,这没阻止得了,便有不少百姓偷偷跟在身后。
大皇子坐在马车内,看着外面自发跟上来的百姓,茫然地说道“他们这是为何?”
天寒地冻,甭管是马车还是骑马,都得万分小心。
人在外面走动,抬脚都是艰难,可即便是如此,出来的百姓却是不少。他们不紧不慢地跟在车架后,偶尔能听到轻轻的哭泣。再加上漫天大雪,仿佛这份幽冷也透着怨怜,在轻啜的哭泣声里变得愈发透骨冰凉。
嬷嬷说道“焦氏的势力在这里根深蒂固,不过听说做派清正,颇得人心。如今宗子去世,心有感伤罢。”
她面上说得平静,心里却有担忧。
如这般民众自然聚集劲儿来,定然是得人心。
为民做事是好事,可要是……
她望向外面,就在车架左右,却是一些精悍的士兵跟从,有他们在,她安心了一些。只是此刻,她心中不知为何升起了一种恐慌感,就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般。
那种惴惴不安的感觉让她不敢小觑,让人告知了身后跟着的那辆马车上的两位官员。
可是直到抵达入葬的地方,也是平平静静。
大皇子执意要下马车跟着进去,最终是礼部侍郎带着大皇子亲自前往。
并十位士兵,再多,便是惊扰了。
右少卿守在外面,看着焦氏的墓地。
这依山伴水,看着山水极好,不过倒是不显奢靡,甚是低调。守在外面的族人看得出肃穆悲伤,除此外倒是显不出其他情绪。
身边几位宫内出身的老人脸色都不好看,若不是大皇子执意要进去,他们眼下是不可能会让大皇子离开他们视线的。
只是这毕竟是焦氏祖墓,他们也不好强行闯入。
焦氏的名头,即便他们出自宫里,也不能肆意。
右少卿在外面等得有些不耐烦,但是他面上却是没有任何表现。
倒不是他没有半点同情,只是他在记挂着大皇子的安危,自然分不出心神去想别的,他的目光从前面看到后面,从焦氏族人看到外面等着的精兵,除了礼部侍郎外,大皇子的身边还跟着十几个侍卫。
有人突然从里面出来,然后那些站在外面的焦氏族人脸色有些惶恐,然后再有人跑进去。
右少卿的脸色微变,突然大步走到前头去,突兀地说道“发生了何事?”
被他抓住的焦氏族人看起来很是年轻,转过头惶恐地说道“不知道,听说里面出了变故。”
变故?!
右少卿的脸色大变,正想要冲进去的时候,却看到焦遥抱着大皇子大步往外走,他的身上溅着不少血迹,淅淅沥沥的血花还在溅落。
被他护在怀里的大皇子有些茫然,但是看起来并没有受伤。
身边围着十来个士兵,再有好些个举着武器的素服焦氏族人,一个个脸上哀痛未去,愤怒正起,都是护在周围。
焦遥亲自护着大皇子到外头,登时那些原本就驻守的精兵猛地扑了上来。
右少卿的脸色大变,厉声说道“焦遥,你这是在作甚?”
大皇子在焦遥的怀中低声说道“是他护了我。”
除了跟着焦遥的那些精兵,不多时,便有十来个人被压着送了出来,他们看起来三大五粗,身上也都披着白衫,至于他们的手脚都被捆了起来,就连嘴巴都被堵住。
方才就是这些人突然暴起,差点伤了大皇子。
是焦遥给挡了一下,又用自己护着大皇子,方才顺利出来。
“挡了一下?”右少卿看着礼部侍郎,脸色有点古怪,他从刚才焦遥的讲述中却是听出了些许不妥。
礼部侍郎看起来也有点狼狈,他擦着汗说道“这些人都是藏在焦氏里进来的,目的就是奔着大皇子而来。但是他们对焦遥却是投鼠忌器,不敢伤及他们。所以焦遥就用自己做肉盾,护着大皇子出来。”
在焦氏墓地闹出来这样的事情,不管是焦氏还是朝廷来人,都是勃然大怒。
经过细查后,他们才发觉,原来这些人从一开始就盯上了大皇子,但是因着来往的兵马实在太多,他们在路上没办法动手。
墓地肃穆,如果大皇子要去焦氏祖墓祭拜的话,身边跟着进去的人铁定没有那么多。这里下手确实比外头简单,可是他们却忘记了——
大皇子,也是焦氏出身。
即便他冠有皇室的名头,可是在焦遥的心中,自然也是自己的子弟。
他护着大皇子,却是真心实意。
而这群贼寇也不知是为何,不敢贸然对焦氏人下手,所以投鼠忌器之下,反倒被他们强行杀了出来。
而他们动手,本就是贪图一个出其不意。
等焦氏族人反应过来,他们还想再动,早就被祖坟内的族人给强行压制,全都给扭送出来。
焦氏连夜盘查,和朝廷来人一起,最终查出来的结果确实是让人心惊动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