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醒来后的第二日,就已经接连不断地召集朝臣,直到下午,方才休止。
而莫惊春在回到吏部后,需要他处理的事情可谓堆积如山。
而且吏部内的氛围也有些不对,但左右侍郎的态度还是正常,并没有因为外界的变化而动摇,这就稳定了吏部内的局面。
至少在陛下醒来的眼下,正始帝还未动作,他们就还不能衡量清楚陛下对莫惊春究竟是什么态度。
莫惊春就像是没有觉察到那些诡异的注视,在吏部忙活了一天后,到点就正常下值,甚至还记得绕道去西街买了桃娘他们喜欢的奶香糕。
他坐在马车内,听到外面“砰”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砸在外侧上。
莫惊春愣了一愣,就听到外面吵闹了起来。
他掀开了车帘,正看到街边有个摊主将一个小孩压倒在地上,正在大声骂着什么。莫惊春听了一会,才意识到方才车厢的震动,是这小孩丢出来的石头砸的。
莫惊春沉默了片刻,让墨痕下去问。
一会后,墨痕才小跑了回来,靠在车厢上说话,“夫子,之前您让京城防卫彻查的事情,将不少小偷小摸的贼子都捉到牢狱里去了。虽然是应有之举,不过刚才那小子的姊妹为了替代他被捉了进去,至今还没放出来。”
小偷小摸的贼人被捉了后,正常关押的时间也不久。
赔偿了钱财也可及时放出来。
不过牢狱内的环境毕竟不好,如果是身体弱的人,多少要大病一场,或是有的熬不过去,就这么去了。
莫惊春敛眉,缓声说道“你带着他去走一趟。如果是真的,就让他进去,带那姊妹出来。如果岁数得当的话,先送去善堂安置。”
墨痕领命而去。
卫壹驾车继续往外走,“郎君就是太过心善,这些人就是看准了您心软。”
莫惊春闭着眼轻哼了一声,淡笑着说道“我心软?最近百官可不是这么说我的。”而且他刚才做的,不过是让该罚的人受罚,不该罚的人出来罢了。
而朝廷上,那一个个可都是骂他手黑心脏,更有的质疑他要篡夺皇位,行不轨之举。
什么叫做不轨之举?
和陛下厮混算吗?
如果这算的话,早在好些年前,这事就已经办了。
卫壹龇牙咧嘴,“那群不过是为了自己利益说话的人,郎君相信他们的话作甚?那母猪都能上树了!”
莫惊春没将这事往心里去,懒懒地说道“你和墨痕的伤势这就好了?怎么这么快就来接替,不是让你们要好好休息?”
卫壹笑着说道“这些不过都是皮外伤,但是暗十一和暗十三两人伤得严重一些,大概是需要再躺几天。但都不严重。”
不过就是驾车的活计,哪里值当什么?
莫惊春无奈摇了摇头,到底没说话。
不多时,马车在莫府外停下,阍室的门房看了一眼马车上的卫壹,惊喜地叫起来,“二郎回来了!”
莫惊春下了马车,提着东西入了府门,一路上撞见的家丁和侍女都露出欣喜之色,还有的匆匆忙回去告知徐素梅。
故而在莫惊春入了垂花门时,桃娘便提着裙角匆匆出现。
她今日穿着一件桃红的衣裙,外面披着厚实的披风,显得异常俏丽。只那一双红通通的眼,却跟小兔子似的,又喜又惊,“阿耶,您可算是回来了!”她急急走到莫惊春的身旁,却不敢跟小时候那样扑上去,只是绕着莫惊春走来走去,透着依赖和担忧。
徐素梅站在院门口,看得好气又好笑,“桃娘,莫要如此。”
大伯娘是最重规矩的人,桃娘被说了后,总算乖乖站定,跟着莫惊春亦步亦趋地走。
相较于还不太清楚外界发生了什么的桃娘,徐素梅知道的事情却远比她要多得多,自然清楚莫惊春如今处在一个多么危险的处境。
她看着莫惊春叹息了一声,“回来就好。”
这简短的一句话,不知透着多少的担忧。
莫惊春“连累大嫂记挂,实在是心中难安。”
徐素梅没好气地说道“你这话就是见外了,就连安娘都知道惦记自己的小叔叔,难道我这年长些的,就不记得自己的兄弟?”
莫惊春露齿而笑,缓缓跟着她们入了屋内。
桃娘已经长大,不会再跟从前年幼时抱着莫惊春哭,在用眼睛确认了莫惊春的安全后,她乖巧地坐在莫惊春的身旁,听着他和徐素梅说话。
莫惊春慢慢说道“陛下已经清醒,朝中的事务,除了之前稍显过激的争辩外,应当不会再出问题。不过最近些时日,大嫂还是避免参加聚会的好,眼下虎视眈眈的人,怕是不少。”
徐素梅笑着说道“倒也不是第一回 ,当初之美在边关第一次吃败仗的时候,才比现在严重呢。如今的局面,可比从前好上太多,就算那些人有话要说,那能如何?有这能耐,他们也能早早将事情给办好,若是没这等能耐,那就不如闭嘴。”
莫惊春笑了。
徐素梅决定最近一月闭门不出,就连娘家人的探望也是不见。
倒是惠娘的家人曾经来过一回,让莫惊春有些吃惊。
“刘素来过一趟,语焉不详,我瞧着他说不清楚话,也没让他多留。”徐素梅淡淡地说道。
桃娘并没有因为大伯娘如此提及刘家人而生气。
她和刘家并不亲近。
刘家在知道桃娘的情况下,那些年并不怎么和张家联系,她也只晓得在每年生辰时,会被张夫人带着去刘家一趟。年幼的时候,她不知道是为何,如今知道了,却也是没什么感觉。
而刘家因为理亏,这些年除了寥寥几次和莫惊春接触外,就只剩下逢年过节的来往。
莫惊春“刘素的夫人是林氏出身。”
徐素梅蹙眉,“此事,和林氏有关系?”
莫惊春叹了口气,想起还在牢狱里没出来的林欢,颔首说道“最起码,谭庆山那伙人,是他们找来的。而且还搭上了林欢。”
徐素梅脸色微变,显然知道林欢是谁。
莫广生在回来后,曾经与她感慨过林欢这人。
想必在他心中,对林欢还是有些心痒难耐,恨不得将此人收入麾下。却没想到,这样的一个战略人才,在林家的眼中,居然也不过是可以利用的棋子。
“那可真是可惜了。”
莫惊春“我已经让人去林家,看能不能及时将他的母亲带出来。不过来去需要时间,希望他们的速度能赶得上流言蜚语的速度。”
徐素梅无奈笑了笑,“或许,就算是流言蜚语比那些人脚程更快,反倒是好事呢?”
莫惊春闻言,也忍不住摇头。
徐素梅这话倒是不错。
假定林家人先行听到了陛下昏迷不醒,危在旦夕的消息,或许反倒是降低了他们的戒备。
徐素梅“我一开始还以为会封锁消息。”
莫惊春“封锁不了,当时陛下昏迷不醒,京郊大营的人在护送的时候过于张扬。即便只有谭庆山上的人看到,可如果要封锁住全部的消息,那就要将他们……”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
“罢了,如今陛下醒来,就比什么都好。”徐素梅说完这话,突然想起来莫惊春忙活了这些天,连忙赶他回去,“你还是先行回去歇息,莫要再强撑着跟我们说话。我可是知道,你的伤势也是不轻。”
至于还想要跟着莫惊春离开的桃娘,在听到大伯娘说了的话,也便踌躇着停了下来,忧心忡忡地卡着莫惊春。
莫惊春被一大一小盯着,无法,只能起身回去。
倒是把买的糕点留了下来。
桃娘将莫惊春送到门口,再重新回来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嘴里啃着奶香糕,却是忍不住掉眼泪,“阿耶瘦了。”
以前莫惊春就很瘦,但是这短短十来日的时间,那露出来的手腕瘦得像是轻易能拗断一般。
徐素梅轻声说道“桃娘,不许哭。”
桃娘吸了吸鼻子,看着大伯娘。
徐素梅“生在这样的人家,只要还活着,那一切都是胜利。明白吗?只要命还在,那没什么熬不过去。如今陛下醒了,你阿耶这一道坎,便算是过去了。”她摸了摸桃娘的手,温和地说道。
桃娘沉默,而后点头,“我知道了。”
那厢,莫惊春沿着抄手游廊慢慢走,绕过庭院,出了二道门,却是没有回到自己院子,而是去了外院书房待了一段时间,然后才拖着疲乏的身子回到了院中。
小厨房内早就准备好了热水,在莫惊春回来的时候,专门隔出来的浴室就已经热气蒸腾,做足了准备。
莫惊春挥退众人,将换洗的衣物放在边上,然后才缓缓褪去身上的衣物。
赤裸裸的身体上刻画着不少将将恢复的粉嫩伤痕。
他将脚泡进木桶里,先是喟叹了一声,然后才缓缓滑入其中。
冬日沐浴,总是能带给人不一般的感觉。
至少莫惊春就感觉自己好像是活转了过来,腿肚子不再抽搐得难受。
他浑身浸泡在水里,有些昏昏欲睡。
在意识到正始帝清醒的那一刻,莫惊春只觉得自己的脑子一片浑噩,什么都再想不起来。
他本以为自己会高兴。
或者会很难过。
但什么都没有,只有累到极致的虚无,还有一直在四肢身体内蠢蠢欲动的,难以形容的感觉。他没事人一般做完了该做的事情,只是此时此刻,莫惊春坐在木桶里,却是感觉连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只是身体的累,还有精疲力尽的感觉。
他深深叹了口气,双手捂住脸。
也不知道淅淅沥沥落下来的,究竟是热水,还是泪。
好半晌,莫惊春将散落的头发往后撸起,露出微红的面容。
他喃喃说道“再来一回,我怕是要折寿十年。”
还请宿主重视自己的生命
莫惊春“……不是这意思。”
罢了,这精怪听不懂暗喻,直接当做字面意思。
其实莫惊春看得出来,清晨陛下要和他谈的,不是那些大而广的公事,而是……私事。
但他暂时没心力去面对。
他习惯束缚,已经不知道失控是什么感觉。
但是过往那小半月的时间,莫惊春每一次睁开眼,都感觉心口更冷一分。
大皇子正是听懂了他的暗示,才不敢再说下去。
他需要再慢慢将那些几乎外泄的情绪缓缓收回。
莫惊春实在是太累了,只是昨天才堪堪睡足,今天又忙活了一日,几乎转不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