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跑了,那就去查啊!”
什么叫人跑了?
目标长了脚,难道他们这群人就没长脚吗?
袁鹤鸣自从开始栽在正始帝这坑里后,没日没夜都想着能爬出去,他一个疲懒的人,活生生熬成了劳模,这实在是可歌可泣。
“属下怀疑,这两人的身份还有蹊跷。此番前来,是请您准许属下带人离京,去沿途追查他们来京的踪迹。”
要在京城找到他们,确实不难。
袁鹤鸣所负责的这一套人手,本来就是靠这吃饭的。可要抓到人容易,要挖出来他们的情报,可就不是那么简单。
袁鹤鸣摸了摸下巴,没有着急应允,“你将情况说一说。”
那人欠身,也不在乎这狭窄的地方如此逼仄,“他们从入京后,每隔十来天半月,都会换一处地方。而且换的地方特别稀奇,从北到南,从东边到西边,毫无一个固定的地点。如此三个月后,才总算安稳下来。但今日,他们又匆忙换了落脚点。属下原本以为,是有什么额外的变数惹了他们,结果仔细一查,今日唯一一桩可以算得意外的,便是他们撞见了莫尚书的马车。”
听到“莫尚书”这三个字,袁鹤鸣的态度变得严肃了些。
他斜睨了一眼这下属。
当然也不排除这群兔崽子知道他们几个的情谊,特意在这等着他。不过张千钊便罢了,莫惊春……他们还没有这个胆子编排和他有关的东西。
不如说,最开始之所以会盯上这对姐弟,就是因为西街的事情。
“去吧,行事隐蔽些,不要闹出乱子。”袁鹤鸣咬着带子,总算从怀里掏出了火折子,“然后,你们几个,跟着我下去。”
袁鹤鸣一边捂着鼻子咳嗽,一边继续往这石道的深处走。
…
三日后,沉寂了许久的窦氏藏书,又有了新的进展。
而这一回,找出来的藏书数量,居然有全部丢失的窦氏藏书的二分之一。
寻到这批新的窦氏藏书的人,却是一个令谁都想不到的人。
——袁鹤鸣。
莫惊春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便觉得陛下肯定要打着什么坏主意。
但最可怜的人,却是张千钊。
京兆府非常愉悦地带了人,将那好多车卷宗全部都运到了翰林院。这一批的数量远比之前的还要多上不少,再加上之前《云生集》的事情,窦氏早早就派人过来,生怕再出现这样的祸事。
张千钊在心里大骂袁鹤鸣这崽子坑人,面上却还是得强笑颜欢地将东西送进去。
然后再与京兆府的人一一核对。
原本这核对的数量只是大概,约莫是多少车,多少东西,多少个箱子,再有估计的数量等等,总不会真的一一排查。但有了《云生集》在前,窦氏督促着京兆府的人认真观察细究,花费了半个多月的时间,才勉强在翰林院的帮忙下,将书目清点得差不多。
而皇天不负有心人,这里头确实还有几本可以媲美《云生集》的珍宝。
这消息一出,登时就引起了四方的注意。
即便是之前都将心神都放在朝政不稳上的官员,都有些忍不住分散心神去关注此事。好在不管是翰林院还是窦氏,经过了先前那一波都有了长足的准备,不至于跟先前那样手忙脚乱。
再两日,众人瞩目的皇帝遇袭案,判决总算是下来了。
特事特办,尤其是牵扯到了皇帝陛下,不管是哪个部门的官员都不敢怠慢。陛下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刚醒来就频频过问进度,这无疑是想要个答案。而薛青在严苛准守了律法的同时,也确实是从他们的口中挖出来不少东西。
可这些都不能摆在明面上,多少因着他们的谨慎,没有留下太多的证据。
没有证据的东西,就不能摆在明面上说,可这对薛青来说,却已经是足够。曹刘的身份,意味着他的口供,有着十足的可信。而那些供述出自己罪行的世家官宦子弟,也在自己的口供上签字画押,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证据。
而结合贝可等人的口供和证词,也能证明此事不仅是这些年轻子弟的联手,更是和明春叛军有关,两相结合下,即便没有足够的物证,却已经足够定罪。
所有参与其中的犯人,全部都处以死刑。
不管是哪一方的人。
即便是曹刘,也是如此。
荣熙公主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直接就晕了过去。可再醒来的时候,即便她压抑不住嚎啕大哭,却也不得不称赞陛下仁慈。
因为正始帝并没有牵连这些犯人的家族。
当然,该敲打的敲打,该责骂的责骂,但最终被处以死刑的,只有关押在天牢里的人。
正始帝认可了这份判决,便也意味着三日后,这些人全部要送上断头台。
本来犯了死罪的犯人是有着固定的时间处斩,但是看着陛下的意思,是要赶在年前将一切的事情处置完毕,所以这日期,也定在了小年。
一个看着喜庆,却是充满了肃杀之气的日子。
莫惊春在那一日去了菜市场。
但凡是这样的事情,仿佛不摆在最明面上来震慑,就不足以宣扬其中的危害。莫惊春站在人群中,听着百姓的窃窃私语,看着曹刘被害怕地拖出去囚车,然后被压在第一个位置上。
他听到了荣熙公主的哭泣。
他看到了陈文秀伪装后的身影。
他看到了一脸平静跪了下去的林欢。
他看不到任何一个世家子弟出现在这里。
仿佛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极其普通的刑罚。
莫惊春驻足看了许久,等到人群都散去的时候,他才带着墨痕不紧不慢地朝外走。陈文秀也没走,她戴着面具,看不出来她的神情如何,但从微蹙的眉头和焦躁的肢体中,多少看得出来她的情绪。
“女郎是在这里特特等我?”
莫惊春请她上了马车,墨痕和柳红都跪坐在马车门口的位置,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外面。
陈文秀迟疑地说道:“林欢,真的被杀了?”
莫惊春:“林欢真的死了。”
至少明面上,是如此。
他心里也对陈文秀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有了判断,看来是为了林欢而来,“女郎与他,是怎么认识的?”
陈文秀和莫惊春打交道的次数不多,但也知道,他说话很是坦诚,即便谨慎,却也不会拐弯抹角,有什么说什么,这给她感觉更加信服。
她将自己之前和林欢的偶然相遇,还有自己的打算一一说了出来。
“……我已经辞掉那些先生,打算再另外找先生了。”
莫惊春颔首,平静地说道:“女郎说得极是。”
陈文秀心里原本惴惴不安,但得了莫惊春这话,便笑了笑,“其实我之前也在犹豫,毕竟这些老师的水准都很不错,但是对于女子书院来说,他们的态度却不配合。如果强留下来,却是浪费了孟怀姐姐的钱财。”
莫惊春:“女郎做得很好,在其位谋其政,若是无心办事,自然是要驱逐。”
陈文秀心里高兴,但想起林欢的遭遇,便又低沉了下来。
她抓了抓头发,毫无半点贵女的姿态。但是莫惊春却从她这散漫的动作中,感觉出她更为自在从容。对比起从前陈文秀强撑着一副贵族女郎的模样,眼下的她更加恣意鲜活。
莫惊春若有所思,陛下一直较真的差别,便在这里?
陈文秀那边,却是将纠结的事情想得差不多,猛地说道:“尚书,我有一事不解,想请尚书解惑。”
莫惊春淡笑着说道:“女郎请讲。”
陈文秀迟疑地说道:“赑屃这一次处决了这一批人,虽然数量有点多,而且也让人肉痛,但为什么不彻查下去呢?”
莫惊春:“您很敏锐。”
陈文秀连连摆手,摇头说道:“我不是敏锐,我只是觉得,这好像跟陛下平时的行为有些……不太相符。”
莫惊春忍不住眉眼微弯,笑着说道:“那平日里,陛下在女郎的心中,应该是什么模样?”
“不说株连九族这种凶残的举动,但是牵连三族,罢官回家,也是该有的事吧?”陈文秀说出这话,绝不是因为自己支持这样的行为。
可是奇怪的地方,毕竟是奇怪。
莫惊春缓缓说道:“女郎猜得不错,这只是陛下和世家权贵的一场心知肚明的交易。”
陈文秀紧蹙眉头,“交易?”
莫惊春颔首:“是交易不假。”
可莫惊春也只能点到为止,不再说下去。
陈文秀下了马车的时候,人还是迷迷糊糊,她看着眼前的匾额,她已经回到了女子书院。她站在门口出神了片刻,看着身边的柳红说道:“我是不是很笨?”
她感觉到莫惊春已经提示了她,可是陈文秀还是猜不出来。
柳红欠身说道:“女郎这话,便是自谦了。只是您甚少经历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一时间觉察不出罢了。尚书的意思是,陛下拿‘不追究’的事情,换取了那些狼子野心的世家安心,彼此相安无事罢了。”
陈文秀眉头微动,忽而说道:“是不是那种……当事情尘埃落定的时候,可总有些大臣从前是跟敌人私相授受的,而皇帝选择了将所有的书信付之一炬,便是摆明了不再追究的意思?而那些原本担惊受怕的朝臣,反倒会因此而感激陛下?”
柳红:“道理是差不多的。您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个故事?”
这还颇有道理。
陈文秀顿了顿,一时间也没想起来。
就是在听到柳红说的时候,陈文秀蓦然想起了这个典故。
“……但这个故事里,被烧掉的是证据确凿的书信,而现实中被杀的,却是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陈文秀叹息着说道。
柳红平静地说道:“他们本就该死。”
参与谋反忤逆的大罪,本就逃脱不了死罪。
陈文秀笑道:“我知道,我只是感慨他们家族的心狠。既然会有这些人参与其中,那必定不可能是他们自己的行为,而是家族的暗示。可一旦出事,他们便是卒子,是棋子,可以随便抛弃。”
说到这里,陈文秀略有好奇地说道:“那,陛下如何相信,这些人不会反咬一口呢?”
柳红微微一笑,“这便是陛下的能耐,婢子怎会知道?”
陈文秀努了努嘴,觉得柳红肯定知道。
她总觉得,柳红所表露出来的才学,未必只是个普通的婢子。
而正始帝……
陈文秀只要一想到他,就有些胆颤心惊,自然避免了不去想。
朝上的事情,暂且与她无关。
只要此事能销声匿迹,那也便罢了。
不过到底因为林欢出事的消息,陈文秀心中郁郁,有些不甚美丽。等到她回到女子书院中,被一堆学生簇拥到一块,这才逐渐将这件事忘却。
柳红立在不远处,心里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