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上这些人如此愤怒,如此敢于指责莫惊春,除了一部分人是真心实意为陛下着想,为朝政着想,又有多少人其实心里更是担惊受怕,表露得异常过激?
他们不止害怕莫惊春,更害怕陛下追查。
看似十拿九稳的事情,从焦家被逐个击破,他们心中如何能安?
而谋反,是可以株连九族的大罪。
他们越是将主办的莫惊春骂到泥潭里,就越是表露了自己的心虚。他们为何不去责骂经手的薛青呢?
不正是清楚,骂刀,何不如骂持刀的人。
而这,也正是他们担忧的。
那些抛弃的卒子,于他们而言,是刀。
而他们,也恰恰是持刀者。
柳红垂下头,慢慢露出一丝微笑。
而威胁,恐吓,露出凶残的一面……
这正是正始帝最擅长的事情。
朝臣们怕是已经许久再想不起当初太子那还算可亲的模样,那记忆中的面容,一点点被如今的正始帝所覆盖。
若是他当真发疯,那也还能有回旋之地。
可偏生正始帝却是疯得有理有据,理智犹在,出格时吓得人半死,老奸巨猾时,却又刮得他们连连求饶。
帝王耗得起,愿意拉着世家一起陪葬,可他们不仅不是光脚的,更是穿鞋的,富贵的,哪个敢和正始帝赌?
这世上的事情便是这般,谁更不舍得,谁更怕死……谁就落了下成。
而那厢和陈文秀分开来的莫惊春,却是没回到吏部,而是一路往皇城去。
再有两日,便是除夕,到时候朝臣休假,有些事情,就容易掩盖了痕迹。他闭着眼叹息,手指一下一下敲击着膝盖,沉默了片刻后,“墨痕。”
“在。”
他招呼了墨痕过来,低声说了几句。
墨痕颔首,立刻下了马车。
而后,这辆马车才慢悠悠地入了宫门。
…
“咔嚓——”
太后正在看着自己修剪的红梅。
这插花,也是一种磨练心性的事,她在这剪了半个时辰,才堪堪剪出了一个模样,却也是心满意足,心里欢喜。
闲来没事的时候,也不得不如此。
毕竟这宫内,能和她说说话的人,也没几个。
之前那几个太妃,要么出事,要么和她本来就有仇,别说见面,想想都觉得晦气,还有的,但是跟着儿子去封地住了,也算是好事。若是从前,她还能和家里人说说话,自从张家犯事后,一干女眷全都在寺庙里过活,太后虽然逢年过节会让人送去东西,每年也会去探望几次老母亲,可到底是有了隔阂。
如今一年到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也无怪乎太后会将大皇子看成宝。
“大皇子在作甚?”
太后问道。
秀林欠身说道:“郑师傅正在教导大皇子。”
上午是跟着郑明春学习,下午则是去锻炼武艺。
正始帝在这面上没亏待大皇子。
太后沉吟,“郑家,我记得是出了事吧?”
“是,这一次郑家也牵连其中。顾大儒昨儿还跟陛下请辞,却又被陛下拒绝了。”秀林慢慢说来。
太后笑了,“许伯衡都还留着,顾柳芳又怎可能给走?倒是黄正合留不了多久了,他能撑到现在,倒是让哀家吃惊。”
她修剪了下比较多的一边,摇着头,“礼部光鲜亮丽,但插手的事情算不得多。留个黄正合放在那里倚老卖老,倒也还行。”提到黄正合,太后便想起之前的吏部尚书王振明,还有和他有关的林氏……
林氏的宗子林德明那些人,今儿,怕是已经跟着上路。
这些人在入京前,命运就已经决定了。
为何那些世家会老实,会蛰伏,会毫不犹豫地按下所有的心思……乃是因为,林家已经彻底覆灭了。
一个在十来年前,还是天下皆知的颍川林氏,在正始帝登基的这些年头里,就这么去了……即便在面上是有着各种缘由,可这足以看得出来帝王真要决断时,是从不顾及这些。
林家会衰落,那其他的世家,便不会吗?
而这些人里头,又有多少是真的毫无私心,能够力往一处使的?只要有一个人害怕,只要有一个被分化,这结盟,就再结不起来。
“太后娘娘,魏王求见。”
“咔嚓——”
太后听得这话,懊恼地低头,果不其然,这下意识的一剪子,直接将这一枝给剪坏了。她将这一朵给抽了出来,随手放在边上,“让他进来罢。”
唉,太后有些头疼。
魏王来找她,能有什么事?
不外乎那两三件事罢了。
太后被秀林扶着,慢悠悠往外殿走,那脚底下铺着的毯子厚实,走路悄无声息。整个宫殿都通了地暖,让得太后这宫中暖呼呼的,半点都没有外面风吹雪打的冰凉。
魏王刚进来,便鼻头和脸颊都通红,不过这个矮老头倒是硬朗,这两年都活蹦乱跳的。自家封地有长子在看顾,他倒是半点都不上心,连着两年都在京城待着。
魏王恭恭敬敬地行礼,“见过太后娘娘。”
太后无奈地说道:“魏王不必如此多礼,还不快快坐下。”他的岁数可比太后大多了,这颤巍巍起来的样子,多少有些令人担忧。
魏王得了太后的话,这才落座。
他的双手交握到一处,这个动作一摆出来,太后的眼神微顿,轻笑着说道:“今儿外头风雪萧萧,您可莫要冻坏了。”
魏王摇了摇头,“臣这一次来,是有要事和太后商量。”
太后心里一动,面上不显,“能劳得您如此兴师动众,怕是和皇帝有关?”
“正是。”
太后敛眉,美目微动,端起茶盏,“魏王便莫要卖关子了,快说说,究竟是何事?”那保养得当的柔美面孔流露出疑惑的神色。
魏王沉着脸色,一字一顿地说道:“陛下和莫惊春的私情!”
此话一出,却是掷地有声。
太后沉默,却是没想到魏王特地入宫,居然是为了这事。
这传闻,又是从哪儿来的?
第一百零七章
太后居住的这座宫殿, 从前叫慈宁宫。
后来不知是哪一代的太后不喜这名字,最终改做永寿宫。
这名字所蕴含的意义,倒是有些简单粗暴。
永寿宫内, 魏王落下的话,并没有引起太后的吃惊。
她早就知道此事。
她记挂的是,为何魏王会察觉此事?
“魏王是如何得知,皇帝和莫惊春怀有私情?”太后不疾不徐地说道,声音平静, 看起来像是不相信此事,“因为这些年来, 陛下都不愿意充实后宫?”
而莫惊春又恰恰是前朝,他最乐意接近的一人?
魏王:“这是原因之一。”他颔首,不好奇为何太后会不信。
他叹了口气, “本王原本也不信, 可本王看到了证据。”
太后好奇地说道:“什么证据?”
这份情绪是真的。
太后清楚正始帝在此事上的谨慎,宫内在他的多般手段下, 无人敢泄露此事。而宫外……只看莫惊春和陛下的距离和平日里莫惊春的谨慎,倒也猜得出来他们并无太大的交涉。如果不是从平常的诸多事情和偶尔帝王的表态, 其实也难以发觉陛下对莫惊春的宠幸。
正始帝看重莫惊春, 那是由着一个个意外,而逐步揭露出来的事实。
在正始帝这么克制的情况下, 那又是怎么发觉的?
魏王严肃地说道:“陛下在宫外置买了宅院,就在京城东面。而他和莫惊春经常私下在那里碰头, 而且, 那附近的宅院也逐步空置下来, 购买的人, 是一个叫常玉刚的人。他是陛下身旁近奴, 德百的兄弟。”
德百入宫前姓常。
常玉刚没有理由,也不可能有那么多钱,在城东买下那么多宅院。而德百身为他的弟兄,虽然是陛下跟前的近侍,可是那成千上万的银两,他也拿不出来。
德百没有这么多钱,而他又是正始帝的侍从,那这些宅院为谁而买,那就可想而知。
那正始帝又为何要在城东买下那么多的宅院?
那里本来就因着地价昂贵,邻居又多是权贵之家,所以人烟稀少罕见。
太后缓缓说道:“你是怎么查到常玉刚身上去的?”
这么个人能买下城东的宅院,肯定是做了一定的掩饰,不然那些卖主也不可能卖给常玉刚这么个平平无奇的人。他的身份肯定是做了一定的伪装,又或者,常玉刚在面上,看着就像是这么一个人。
这样的伪装,是不可能轻易被人戳穿。
魏王的身份虽然高贵,可他要顺藤摸瓜查到这里,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在正始帝身旁做事,出入隐秘乃是最为紧要。
从如今魏王发觉,是从常玉刚入手,而不是从撞见正始帝和莫惊春碰面来看,便知道,魏王会肯定此事,是先从发觉了常玉刚这个问题,再追着去查,这才捉住正始帝和莫惊春在城东见面的事情。
这种观察不可能一蹴而就……怨不得最近魏王一直没怎么入宫来,原来暗地里一直在查这件事。
只是魏王查探的动作,难道没引起皇帝的怀疑吗?
太后一瞬间闪过种种猜测,只是在面上并没有显露,而是继续听着魏王说话。
据他所说,近来,魏王妃想要重新购买两处宅院,便让管事找了中人在看,只是看了好几处都没有合适的,而看上的,又都有了买家。管事在跟魏王妃汇报的时候,魏王也在。可巧,听到管事在和魏王妃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