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解开陛下的衣襟,那冰凉的皮子项圈只能松松地套在脖子上,那显得有些落拓不羁。
正始帝苍白修长的手指勾住项圈,仰着脖子微一扯动。
那不经意流露出来的风情,让莫惊春忍不住神色一动,心口被撩拨了几下。他的喉咙有些紧窒,分明那项圈是套在正始帝的脖颈上,却奇怪得好像是套在了莫惊春身上,弄得他十分不自在。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上前一步,拨弄开陛下的手指,将袖口扯开,然后把项圈仔细地掩盖在衣襟下,然后慢吞吞地将一端垂落下来的系带捏起,系在另一端的孔洞上。
另一端上的孔洞一共有八个,可以任意使用其中两个来控制项圈的大小,这是绣娘在综合了雇主的想法后,最终绞尽脑汁做出来的东西。
莫惊春在确定项圈仅仅是贴在表层,并没有真的压迫到血脉后,这才轻轻松了口气。而后他眼疾手快地在正始帝要捉住他手腕时,猛地往后退了一大步,躲了过去。
正始帝扬眉。
莫惊春严肃着脸说道“臣今日有事。”
正始帝的眼神变得离奇古怪了些,目光在莫惊春的身上逡巡了片刻 ,然后又落在了自己身上。
莫惊春不由自主地也跟着看了几眼,发觉正始帝的衣裳因着刚才在软塌上的肆意,而变得凌乱不堪,再有脖颈处的衣襟,为了套上项圈也弄得一片乱象,如此淫靡的模样,再对上莫惊春那还算整洁,只在袖口凌乱了些的官袍打扮,却是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对比。
可……
分明他才是那个身穿得整齐,毫无凌乱之色的人,可是在正始帝侵略性极强的目光下,反倒是让莫惊春显得像是那个没穿好衣服的。
正始帝慢吞吞地说道“夫子难不成,就真的是来送这个的?”他的手指摩挲上脖颈处的痕迹,勾着个暧昧古怪的笑意。
莫惊春当下就更显得凌然正直,“当是如此,臣告退。”他竟是毫不犹豫地欠身行礼,然后倒退了几步,转身大步朝着门外走去。
正始帝玩味地看着夫子稍显仓皇的背影,在他即将离开时,扬声懒洋洋地追了一句,“可小人偶,还在寡人这里呢。”
莫惊春的背影一僵,头也不回地溜走了。
正始帝不怒反笑,抚掌欢愉,那笑意从眼底流泻出来,当真是挡不住的真实。他笑吟吟地站起身来,懒得去管自己这幅看似备受蹂躏的模样,勾着唇笑。
方才莫惊春究竟是因为害怕他动欲,还是夫子自己……这可极难分辨呀!
帝王闻到了那股让他爱之如狂的浓郁气息,本该是平静的味道,在莫惊春为陛下戴上项圈时,醺然欲醉的云罗香裹挟着莫惊春本身的体香,仿佛一瞬间都从皮肉里倾泻出来,倒涌着流动的欲色。
莫惊春终究是会动情。
会生妄念。
也会心生惶恐,惴惴不安。
毕竟从前这样的趣事,多数是正始帝强要的,他向来喜爱肢体的纠缠,更是喜欢在情事中看到沉醉其中,不能自拔的莫惊春。可对于莫惊春而言,陛下的缠绵,已经足够消耗他的精力,让他几乎从不曾主动想过此事。
而两人这一次因着正始帝的疯狂,而生出了些许间隙,不再那么亲密的时候,本也该跟之前的多次一般,平安过去。
可偏偏,这小人偶,就在正始帝的手中。
那岂不是将自己的把柄往敌人手上送?
经过先前的事情,正始帝不敢做得太过,也不敢当真对小人偶做些什么,但是陛下总会不经意地撩拨着小人偶。或许是在读书时无意识地抚弄着小人偶,或是在他批改奏折的时候,将这小东西带在身边,时不时拨弄两下。
或是摸摸胳膊,或是摆弄摆弄两条腿,这些看似普通寻常的动作,偶尔也会擦过隐秘的部位,但那只是看似不经意的一触而过,就好像是真的不小心一样。
次数一多,在莫惊春想要控制着自己习以为常时,又会猝不及防来个突然袭击。
不过火,但也让人一惊一乍的,像是逐渐处在被撩拨的状态。
欲火还未生起,就已经跌落下去。
若只是一次两次,那也就罢了,可这次数,一日却得有好几次。
莫惊春以为自己隐忍压了下去,可实际上无名的欲念却不会因为束缚而得到满足,只会更加变得烧身炽热……
这可是正始帝在过往这些年里,亲自总结出来的经验。
正始帝笑吟吟地走到那跌落在软塌上的匣子,弯腰将盖子也捡了起来,将要阖上的时候,却发现那匣子的里面,其实还躺着另外一条项圈。
与刚才的颜色相反,这一条,是纯粹的玄色。
正始帝猛地盖上匣子,有种想要将那刚刚逃离的莫惊春给撕扯回来的冲动。
他用这冰冷的匣子拍了拍自己的脸,心有不甘地叹息了一声,低头看着小鹿乱撞的心口,冷冰冰地说道“人都走了,你跳得这么起劲能作甚?”
狂跳欢喜的心,可是一点都听不进主人的话。
…
疼。
浑身上下,不管是哪里都遍布着一种灼烧的剧烈疼痛,疼得他脑袋仿佛要炸开,他扭曲着伸出手,随着“喀嚓”的声响,朱和猛然地睁开眼睛。
看着熟悉的黄褐色床帐眨了眨眼睛,僵硬地坐起身来,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但这已经不是第一次。
他经常会做这样的梦,梦里的自己,就好像掉进那个不断燃烧的小高炉中,成为其燃料的一部分。这里生活的人,包括朱和自己,都或多或少害怕着那几个高大炙热的小高炉,因着操作不当而死在附近的人,也不知道有几个。
翻身下床,他收拾了一下自己,拿着木盆推开了房门。
被他关上门的屋内摆设十分简单,一张床放置在墙角,旁边有个架子,屋子中间放着一张桌子和两张长凳。
简单而又干净。
朱和走到院子中间水井处,把木盆放下,弯下身去打水,清澈冰凉的井水被他倒在水盆里,倒映出了少年的模样。
他高高瘦瘦的,眼睛十分漂亮。
朱和刚蹲下身去,隔壁院子就传来了温和的声响“小朱,你还是这么早。”
慢吞吞地转过身子,他看着蹲在院墙上的男人,“徐大哥,你的衣服都半湿了。”只有清晨才会沾染上这样的露水,徐景和显然已经至少醒了近一个时辰。
徐景和是个很美的男子,但这种美带着更多的英武,丝毫不折损他的男子气概。他爱笑,常年嘴边挂着笑意,“起得最早的可不是我,是清晨起来换班的人。”
他们这里是三班倒,据说是曾经的小王妃提出来的。
“在说我的坏话?”隔壁房间的有人走了出来,看起来黑黑胖胖的男人双手正湿透,像是刚刚才洗漱过。
“哪敢啊,刘头,”徐景和翻身过墙,红色衣裳的下摆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他笑着说道“只是想跟小朱说点事情罢了。”
朱和看着两人商谈的样子,抬头看了眼湛蓝的天空,不曾下雨,不曾乌云,明亮如昔,就跟这一排排一列列类同的院子一样,即使真实存在,太过刻意。
这里,是明春王精心打造的一处冶炼场所。
刘头,朱和,徐景和,都是住在这些粗糙院子中的某一个房间,为明春王做事。
他们不过是最底下的杂役,做着最苦最累的活。
徐景和和刘头或许还好些,尤其是徐景和,毕竟他会识字算账,所以他有半日的时间是可以偷得空闲的。
“罢了罢了,我们还是不要挤在这里,待会还有事情要做。”刘头匆匆忙忙地说道,嘱咐了朱和与徐景和待会要去上工,就转身离开。
徐景和叹了口气。
朱和下意识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个平日里爱俏丽的好大哥看起来总有哪里不太对劲。他好心提醒了一句,“最近上头的人看起来很是焦躁,据说是外头有人盯上了这里,说不得,这几日就要开始抓拿奸细……”
“已经开始了。”徐景和无奈地笑了起来,“边走边说吧。”
他们两人并肩朝着吃早饭的地方去,在越过中间那一块巨大的平地时,他们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热浪,那些耸立在湍急河边的小高炉们正在散发着巨大的热量,即便是在有些温凉的春天,在这里生活的百姓也都打着赤膊,工匠们更是裸露上身,如果不这么做的话,他们压根承受不了这么高的温度。
朱和只是看了几眼,就匆匆低下头。
这冶炼地方,自然不可能只有高炉,冷却室,打铁,锻造,还有一系列的工序,那些都被拆分成一块块的简单机械的部分,然后交给不同的人去做。朱和便是其中一个种类的工匠,别看他小小年纪,就已经是一把好手了。
吃饭的地方,距离冶炼的地方很远。
他们走得汗流浃背,等到了的时候,里面已经挤满了各色各样的人。有的刚下工回来,有的正打算去交接,这人来人往,等待的队伍也很长。
徐景和与朱和拍了许久,终于轮到他们。
徐景和拿了三个包子,让开来让身后的朱和取,他毫不犹豫地拿了五个,又端了一碗白粥,这才挤了出去,在外面找了个空地蹲下来。这是来这里做事的唯一好处,就是饭管饱,不管怎么吃,都不会有人管。
徐景和一口咬掉包子的一半,含糊地说道“何轻没了。”
朱和一顿,看了眼徐景和。
“昨天,他在取铁的时候没注意,太靠近那个……当时胳膊就断了,直接救不回来。”徐景和冰冷地说道。
朱和的神色难看,低下了头。
这对他们来说,或许就是他们的结局。
一开始,明春王还没有那么苛求速度,尽管在这里做事是有些危险,可是再危险,能够吃饱饭,就足够了。
至于有时候缺胳膊少腿,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至少命还活着……
可是自从去岁,不知道王爷是作甚,突然加大了需求,原本只有两班八个时辰,现在十二个时辰全天候都有人在做事。而晚上夜班的人,是最容易出事的,一旦出事,严重的,就直接掉进炉子去。最近这样的事情越来越多,朱和在私底下也听到了不少传闻,据说……
明春王,起兵谋反了!
朱和紧张兮兮地说道“别说了,小心被王爷的人手听到。”
徐景和无奈地说道“朱和,如果再给你一次选择的话,你会来这里吗?”
朱和毫不犹豫地点头,“如果不来的话,我就没命活到现在了。”他们现在出也出不得,也不知道外面的家人如何。赚到的钱财,据说管事的会统一交给他们的家人,所以这里的人虽然有些担心,但也还算是安稳。
徐景和若有所思地点头,“那现在呢?”
朱和面露迟疑之色,左右看了看,声音变得越来越低,悄声说道“我听说,管事的,好像并没有真的把钱都交给我们的家人,而是私吞了!”
“你怎么知道?”
徐景和挑眉,像是朱和说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朱和奇怪地说道“当然是因为他们说,送出去的东西,会有各自的家人签字画押,然后再送来条子给我们看。可是我并没有指定的人选,因为我家里人都死掉得差不多了,只是这事情,我没跟旁人说,进来的时候,我只说钱可以暂时放在同乡那里。可是我也收到了签字画押的条子……而且上面,写的是我父母。”
要么是管事的记错了 ,要么是……他们觉得这些人终究都会死,钱不钱的压根无所谓,反正最后也没命拿,随意糊弄他们。
会沦落到这里来做事的人,穷苦人家是没有钱去读书的,也不识得字,他们只是傻乎乎地看着那签字画押的条子,就误以为管事真的在给他们家里人送钱,可实际上这钱究竟有没有送回去,只有管事自己心里清楚。
徐景和喃喃自语“或许他们从一开始就将我们当作是可以消耗的器具,所谓工钱根本就不是用在我们身上的。”
每个月虽然说会发钱,可那钱并不是真的。
钱在到手中之前,就会换作小木板,小木板有几块,就代表着他在营地中能花多少钱。而吃饭只要用一块小木板就可以交换,所以吃东西是不用愁的。
这意味着,小木板所代表的钱,并没有真的经过他们手中,而是直接借着管事的手给了家里人。而实际上到底给没给,谁也不知道。
这两人面面相觑,露出了沉重的神色。
一个青年一个少年蹲在这里,都意识到了他们现在,可谓是身在狼窝。
“我们……”
徐景和的话还没说话,突然响起了剧烈古怪的声响。
“轰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