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云秀点了点头。
郑明春笑眯眯地拍了拍手,“那感情好,我是被一个友人所托,在他回来前,会暂时在这里替他当夫子。”
“什么?”
“什么!”
这两句话,是出自不同人之口。
郑云秀瞠目结舌,刚从后院绕过来的陈文秀也是一脸茫然。
什么?
突然有人自顾自找上门来要当夫子,那她这个做院长的怎么不知道?
还是“替”?
她可从来都没有邀请过旁……
陈文秀的脸色微变,立在树荫下打量着郑明春,好半晌,才听得她沉沉地问了一声,“你是林欢什么人?”
她只邀请过一人。
郑明春朝着陈文秀咧开嘴笑了笑,“果然,如他所说,你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女人。”
他盯着在陈文秀身后走过来的几个女学生,“也非常有野心。”
所有人,或者说,绝大部分人,都将这个女子书院当做是一个笑话,但是很显然,眼前的这个小院长,是别有目的。
或是说,怀揣着极其远大,会争夺着顶端利益的想法。
陈文秀淡淡地说道“你以为世间只得你第一个聪明人吗?”
要她说,莫惊春才是。
她怀疑,莫尚书当初让陛下答应送她来这里的原因,除了要她活命之外,是不是也在那短短的交谈中看透了她这个人。
如果不是她自己愿意的,那陈文秀何必这么卖命地干活?
郑明春吊儿郎当地耸肩,摊手说道“我每个月只有七天的时间可以上课,还希望院长将我的时间安排一下,到时候让我的小侄女通知我吧。”他说完这话,就摆摆手往外走。
陈文秀微眯起眼,“你另外的学生是谁?”
“只有七天”这句话听起来,更像是这里是他的兼职。
而他只是为了应付林欢的请求,才不得不来。
“大皇子。”
郑明春这声音响起来的下一瞬,人就已经在门外。
陈文秀看向郑云秀寻求肯定,“他之前是在顾柳芳大儒的那间书院读书?”
郑云秀点了点头,苦笑着说道“是,而且他还是顾大儒的弟子。当初家中因为他太过放诞不羁,而且还执意要离开家的这件事而疏远了他。”所以,教导大皇子的事情,也是真的。
陈文秀当即让人拿课表来。
聪明人总归有桀骜不羁之处,如果他真的有真才实学,她也不是不能容忍这样的出格。毕竟她以前上学的时候,也总喜欢这样特异独行的老师,但要是他半点能力都没有……陈文秀露出阴森森的笑容。
那也怪不得她想咔嚓掉他了。
垂下头的时候,陈文秀的眼神微沉,露出些许担忧。
……难道,林欢其实没死?
…
郑明春坐上毛驴的时候,感觉到一股奇怪的恶寒。
就像是有人在盘算着他。
他也没有放在心上,毕竟想要他得罪的仇家也不少。郑明春任由着毛驴慢吞吞地往前走,而他眼睛一闭,一点都不在乎自己是会跌倒在地,还是毛驴前有没有别的人。反正毛驴的速度这么慢,一般人,怎么都不可能撞上。
他在想着郑天河的事情。
当然,当然,窦氏那一桩灭门惨案,他事后去查过。
一点痕迹都没有。
看起来,就当真是明面上这么回事。
但没有痕迹,某种时候,也恰恰是最大的,最明显的痕迹。
尤其是在帝皇的手段下。
郑天河锒铛入狱,或许和流言有关,但这不是最根本的原因,顶多这算是一个附带的因素。他就说,正始帝虽然爱得疯魔,但不至于彻底发疯,为了莫惊春就随意将个世家的家主抓起来。
但是……
如果流言的事情只是火上浇油的话……那其根本的缘由,又是什么?
最近京城中的大事,可是不少。
愈演愈烈的流言,成家兄弟,窦氏,明春叛军……太祖令?
郑天河猛地睁开眼,自言自语地说道“不会吧,郑天河不应该这么蠢呀?”他的嘴巴虽然是这么说,可是眼底已经浮现出了洋洋得意的喜悦。
“不是吧,不是吧,郑天河,你真蠢到这个地步……这可真是,自寻死路啊!”
…
阴森恐怖的牢狱中,只得几声沉闷的压抑声。
听起来,像是鞭子在抽打肉体的声音,又像是铁棍,或者其他什么都好,听起来,应当是在拷问。
可如果是拷问的话,那不应该让犯人说话吗?
怎么却是堵住了人的嘴巴,像是嫌恶于听到任何的痛苦叫喊声?
玄色靴子踩上瘫软在地上那男人的脸,用力碾了几下,而后靴尖踢了踢他青肿的下巴,饶有趣味地说道“都说你是个短命鬼,但寡人觉得,你能活到现在,可真是老天不开眼。刘昊,你觉得呢?”
刘昊笑嘻嘻地说道“陛下,这样逃开地府牛头马面的短命鬼,合该是您将其收服了。”
正始帝懒洋洋地摇了摇头,“寡人可没那么多闲心,如果不是他惹了夫子,容他再活两年也没什么。”他猛地压低了身,拽着那人的头发硬生生地拖起来,笑得狰狞,乍然像是头恶鬼,“说说看,寡人分明已经让你们夹着尾巴做人了,怎么一个两个,还是这么不听话呀?”
啪!啪!
匕首清脆地拍在血肉模糊的男人脸上,又割开一道划痕。
第一百三十章
刘昊从公冶启的身后递过来一份被血染红的诉状, 恭敬地双手奉上。
帝王懒洋洋地站直了身,弹手抖了抖诉状,漫不经心地看向上头的字据, “窦远,窦何唯之子, 参与了谭庆山之事,侥幸逃脱。他聪明狡诈,预备在下一届科考的时候下场考试, 又与眼下新的窦氏宗子沾亲带故,还与你, 郑天河, 更是忘年交……瞧瞧这身份,是不是充满了各种有趣的组合?”
正始帝脸上挂着笑, 还不如不笑。
笑得可是渗人。
“他亲手写的诉状, 你看到的时候, 是什么感觉呢?”他嘻嘻笑,踩上郑天河的胳膊,碾压下去, “是觉得有趣, 还是在预料之中?”
他像是极其高兴那样, 笑弯了腰。
“还是觉得, 当真如你所料,莫惊春与寡人,可真是藕断丝连?”
最后四个字, 正始帝每吐出一个字眼, 都愈发用力, 直至最后, 几乎踩断了郑天河的胳膊。郑天河疼得几乎要满地打滚,可惜的是,他偏是无法动弹,毕竟他的脚板正被铁钉扎穿在地上,两只脚任由是怎么挣扎,都只将伤口撕扯得更开。
郑天河清楚陛下脾气暴虐,却从未想过,掩藏在其表皮底下,更是个无法无天的疯子。
如果是正常人,怎么可能会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就生生捏造一个罪名,将他给抓入牢狱中?再是愚蠢的人,也应该看得出来此事存在的矛盾吧?
更不用说,如果有心人去查探,难道他们会查不出来莫惊春和此事的干系吗?窦氏死伤了几个嫡系血脉,他们难道不会为此疯狂?整栋宅子里烧死了将近三十来人,除开那些贱命一条的奴仆,余下的那些,一个接着一个,可都是世家出身!
陛下究竟又有什么倚仗?
难道就不怕他们……
“咳咳咳……”
郑天河被靴子踢中心口,疼得直打哆嗦,差点没厥过去。
正始帝漫不经心地说道:“啊,好教你知道,经过你的刺激,眼下朝廷内外,皆知道,寡人对夫子求而不得,爱而不舍,为了一个男人,疯得彻彻底底。”靴子不安分地动了动,像是某种有趣的反应,“而这一切,都有赖于你之前的推波助澜,这才让朝臣百姓的心里,接受得更快。哎呀呀,这么说来,寡人岂不是,还要感谢郑大家主才是?”帝王故意拖长着嗓音,含着字词说道。
那暧昧有趣的模样,仿若他当真是这么想的。
郑天河竭力抬头,呼哧出来的热气拍打在地上,挣扎着,蠕动着,像是要说些什么。正始帝嫌恶地摆了摆手,让刘昊上前,将堵在他喉咙嗓子眼里的破烂布团给抽了出来。
“咳咳咳咳咳……”
他咳嗽得眼泪和血沫都要飞出来。
“陛下……”郑天河的声音里尽是怨怼和愤怒,“您如此折辱臣,这是在视世家于无物吗?”
“啊。”正始帝自顾自感慨了一声,摇着头对刘昊说道,“就总有这么一些人,回望过去的时候,只看到了祖上光荣,便想着这般荣耀等身,可以流传百年千年,却是从来都没有想过,面子里子,是靠自己挣的,而不是靠着先辈的荣光蹭的。”
谁人都是焦氏吗?
焦氏能活,是因为他们知道变通,知道什么是能为之事,什么是不可为之事。但是这群已经享受了这般多利益的、且自持甚高的世家子们,当真会知道吗?
吃进去的东西,他们怎甘愿吐出来?
“那些都是先辈留下来的荣光,我等更是苦心孤诣,方才维持住这等门楣,落在陛下的嘴中,怎么便成了贪图之事?若是有朝一日,连这皇室都是天下人的眼中钉肉中刺,难道陛下便认为,需要拱手将自己的血肉奉献出去吗?”
郑天河叫得撕心裂肺,怒目圆睁。
正始帝瞧着他都奄奄一息了,怎还有这么多的力气说话,着实是有些好奇,不知道拆开他的胸骨,是不是能看到一颗和康王一样的心?至少,之前秦王的内脏,是看得正始帝有些嫌弃,只觉得人废了,这心肝便也黑透了。
“那和寡人有什么干系?”正始帝接过刘昊递过来的手帕,开始漫不经心地擦拭着手指上的血痕,但可惜的是,这越擦,就变得越发脏污,这让陛下瞪了眼刘昊,随手将这手帕再丢了回去,“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他舒展着身体,将妨碍他动作的冕服脱了下来,抛在了架子上。
正始帝在笑。
“百姓不需要皇帝的时候,自然也是皇室需要消弭的时刻,尔等怎么就不懂这个道理?”他抓住郑天河的头发,像是拖着一条死狗,将他拖动了一点距离,“世事总会变迁啊!”
“啊啊啊啊啊啊——”
郑天河惨叫起来,他的脚,他的脚他的脚他的脚……
他痛得脑子里似乎只剩下这几个字在盘旋,整个身体都在抽搐,眼泪鼻涕都掉了下来。
“哎呀,”正始帝头疼地停了下来,露出个饱含歉意的微笑,“对不住了,刚刚动手的时候,居然忘记了此事,不好不好,可别连脚都废了。”
他非常虚伪地让刘昊去拔出钉子,然后这才将郑天河拖到铁架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