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些都可以让狱卒来做。
可是正始帝从来都是更喜欢亲力亲为。
他看着耷拉着脑袋,身体还在一抖一抖地抽搐的郑天河,屈起两根手指晃了晃,身后的刘昊赶忙上前一步,欠身:“陛下。”
正始帝:“那个什么来着,之前追杀成家的那批人,情报不都调出来了吗?”
“正是。”
刘昊毕恭毕敬地说道:“先前,魏王已经肯定过这份名单。”
“咳咳咳……”
郑天河闷闷地咳嗽起来,缓缓地看向正始帝。
帝王朝着他偏头一笑,下一瞬抓住他的脑袋狠狠地往铁架子上一贯,笑吟吟地说道:“是不是在猜,为什么寡人用这样荒谬的理由将你抓进来的时候,为什么一贯嫉恶如仇的薛青居然会同意此事,正在想着,为何偏偏,正是天牢?为什么,从一开始,你自诩什么都没有泄露,却还是落得这个下场?”
正始帝嗜血地狞笑起来。
当然是有人,早早就将其供了出来。
…
魏王被人搀扶着,急匆匆地回到了王府。
他的动作看着有些疲软,即便是身边有着得用的侍从,但还是显得吃力。魏王妃听到消息的时候,正也被侍女扶了过来,急切地说道:“王爷,您不是决定要在京城定居,为何突然要离开京城,回去封地?”
对他们这把老骨头来说,住在哪里,早就没有差别。
他们数年前因着先帝驾崩,回到京城后,便已经打算在京城落脚,封地上的事情,则是交给子嗣在处理。他们已经年老,手上又没有兵权,之前在朝廷削弱宗室权势的时候,魏王他们正是第一批主动倚靠皇室的宗亲,不管从哪个角度讲,他们都不可能与皇室为敌……顶多,顶多是加上之前魏王一直锲而不舍,希望陛下再娶。
然此事,也只算作是魏王多管闲事,怎么都不可能惹来杀身之祸。
可是如果不是大事,魏王怎么会这么行色匆匆?
魏王妃和魏王这么多年夫妻过来,从他这仓促的言行中看出了极大的不妥。
“王妃,你便莫要多言,听本王的劝,今夜落锁前,必须要离开京城。”
魏王的态度坚定,甚至可以说得上狼狈。
这可怎生得了?
一个偌大的王府,就算是将底下的奴仆卖了命地使唤,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收拾完行囊离开。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主事不知杂务多,老王妃即便是要听魏王的劝,也在他这荒谬的言论下摇了摇头,再三与其争辩,才将时间拖延了三日。
入了夜,魏王府还是灯火通明,各色的奴仆穿行其中,正在打理着各处的行囊。
而正院,却是安静得离谱。
屋内,只得魏王和王妃两个人。
王妃冷着脸看他,优雅大方的脸上透着淡淡的怒气,“王爷,今儿您不将事情说个清楚,咱们便谁也别想走。”
魏王叹息着看了眼老王妃,一起生活的老妻早就看出他的不妥,不过因着他今日的举动,才终于没忍住问出了口,但在魏王心中,还是有些犹豫。
好半晌,他伸出两个手指捏住了太阳穴,用力揉了揉,阴沉地说道:“追杀成家那两小儿的人中,也有公冶一绪的一份。”
公冶绪,王妃的脸色变了变,一下子想起来这是谁。
她当然清楚不过,这名字……
是她的小儿子。
难道说……
魏王妃猛地抬头,“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当初王爷冒然说要搬到京城,其实压根就不是为了你话里所说的那些,那些换个地方落脚的说辞,而是为了在东窗事发的时候,能够第一时间安抚住陛下?”
不然,他们在封地的日子更为自在,为何要巴巴到京城来!
“是,也不是。”
魏王感觉就像是老了十岁,颓废地坐在椅子上,徒然地说道:“当初,本王在觉察到他的所作所为后,就派了侍卫去阻止他。本王并不知道那辆姐弟究竟是谁,是在将三儿抓回来后,才隐约知道了前因后果。”
适时,不管是魏王还是公冶一绪,都没有想过那会是成家人。
因为当时这两姐弟用的都是化名,而按照公冶一绪所说,他是用另外一种手段,得知了他们身上有着太祖令这样的东西。
太祖令……那可是太祖令。
即便是魏王,在知道此事时,都曾下意识闪过一些不甚美好的念头。但是最终全部都被压了下来,魏王让人悄然送走了那姐弟两个……
“三儿说他不知道,但他真的不知道吗?至少若是愿意去查,他们两个不过是普通人,三儿又怎么查不出来他们的身份?”魏王叹息了一声,不过是心中怀有贪念,便说服着自己无视了疑窦,就好像这样一来,自己也当真是无辜,“总之,成家这桩事情,魏王府到底是插手了。”
就算魏王最开始不知道,后续的插手,也是干涉。
在处理好首尾后,魏王顺便也将他们的痕迹都抹去了。
可是那一夜……
魏王打了个寒颤。
就是正始帝亲自莅临魏王府,而他那些蠢笨如猪狗的护卫却一点都不知道的那个夜晚,正始帝取出了更多的证据……关于公冶一绪针对成家后人的事情,以及他在被魏王警告后,还是曾试图去追查过成家人的下落。
这便是魏王所不知道的事情了。
魏王很失望。
不知道是对看着聪明,却据不听话的三子,还是对这个眼线布满天下的帝皇。
他总觉得,陛下和先帝,有些不太一样。
老王妃脸上的惊讶已经逐渐淡去,变得更近漠然,她开口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初王爷在京城落脚后,跟郑家走得那么近的原因……也是因为三儿吧?”
公冶绪和郑天河,本是友人。
不然魏王府和郑家没有别的交集,为何魏王要去与郑天河商议陛下后宫、以及莫惊春和陛下暧昧的关系?
魏王又不是那么闲得无聊。
是郑天河,在魏王入京后,借着公冶一绪的关系,结交了魏王。
更是在数年间的来往,而逐渐变得亲近起来。
这件事部分,或者说绝大部分,都有赖于郑家在坊间的捕风捉影。
老王妃压低着声音气闷地说道:“妾身当年就与你说过,莫要插手去管那么多闲事!管他莫惊春和陛下的关系再是如何,难道对我们还能有什么影响?即便他们爱得死去活来也好,他们下一刻便恨得对方去死也罢,您为何偏是要干涉陛下后宫的事情?”她用手抵住额头,只觉得满胸腔里都藏着火气。
这对老王妃来说,何尝不是另一种刺激?
她总是不得不担心,这一次魏王入宫去了,会不会差点就回不来?太后就算再支持,可是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
当年张家借着太后的名头胡乱作乱的时候,可曾看到陛下容忍过?
康王,秦王,虚怀王……
这些王爷的死 ,都和京城有关,这在老王妃的眼中,已然象征着京城是个不祥之地。
魏王叹了口气,他只是因着从前先帝的缘故,多少有些照料罢了。
他不想再提陛下的事,转而说起了别的,“这坊间的歌谣传闻,要说和郑家有关系,那就太低看郑天河了,此事和他没关系。但要说他没再其中推波助澜,那也必定不可能。城东出事,那一把火烧死了二三十人,全部都是当夜,那一首暗指莫惊春的歌谣诞生时,在场的所有人。”
王妃倒抽了一口气。
正如袁鹤鸣所追查的那样,这些人,这首歌谣,从一开始诞生,便是没有任何人操控的前提下,出于某些人的恶意,或者说根据京城的传闻信手拈来,这才融合在歌词中,逐渐被人传唱了出去。而后来为何会有那么广的流传,也恰恰是平康坊的独特性,以及世人对于捕风捉影的八卦异常热衷的缘故。
若是没有祸根,那便从源头连根带起。
而后,这其中推波助澜过的人,正始帝自然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之所以深夜来访,是碍于老魏王当真是一无所知。也是因着魏王的作为,起因是因着他与先帝的情面,所以才希望正始帝能够传宗接代……
陛下虽然疯癫,但也不是是非不分。
但是,魏王没事。
可是公冶一绪呢?
为了公冶绪能活命,魏王只得牺牲掉郑天河。
或者说,更多的人。
他的良心难免不安,毕竟成家的事情已经闹得满朝皆知,要是公冶一绪被供出来,那必定是大办特办。而当初魏王查到的消息里,可不单单只有公冶一绪一个人……
毕竟,公冶一绪有野心是一回事,但他又是怎么注意到那成家姐弟?
成家隐居的地方离魏王的封地可远得很,成家姐弟在此之前逃窜过来,意味着早就出事,那是谁动的手?
总该有个由来。
郑天河是其中一个原因,但是还有更多。
当初魏王抹除掉的证据,可不只是公冶一绪和成家姐弟的线索。
他顺手隐瞒的,还有整个世家,整个宗亲的颜面。
王妃沉默了许久,“你倒是将此事瞒了这么久。”
魏王捂着脑袋,苦笑着说道:“当初本王只来得及将成家姐弟送走,顺手还将他们失去娘亲的消息也给抹除掉,其他的事情,也就顾不上了。谁能想到,那些人……”若非魏王的插手,若是照着成家姐弟所说,只是因着失去了母亲,便能离开敌人的追踪眼线,那未免有些瞧不起这些人了。
乃是因为魏王的插手,成家姐弟才有了那几年安闲的机会,这让他们有了喘息和学习的时间,这才是他们最终能活得抵达京城的缘故。
也是看在这事上,正始帝高看了魏王一眼。
“此事既了,又何必这么着急离开?”
王妃在说出此话后,突然住了口,神色变又变,露出一副愁容,“是了,是我荒谬了,正是因为此事到了这般地步,才需要迅速离开。”
再过不久,整个京城,就会变得愈发疯魔。
不走,便也来不及。
即便是魏王,也无法独善其身。
一个漆黑的夜晚,或者说,天还未擦亮的清晨,有大批车马从城东使了出来,低调地抵达了城门口。这本不符合宵禁的时间,但是守城的兵马只看了他们一眼,便漠然移开了眼。
待到时辰已到,刚打开城门的时候,卫兵就已经搜查好整支队伍的情况,默然放了行。顶着擦黑的天色出摊的摊贩,只能有些好奇地支开窗,看着车马离开。
“谁啊?”
“不知。”
“这半年里头,可再没见到有谁这么赶早地离开。”
“嘿嘿,便是连离开的人也少吧。”
“是啊……”
“这里,可是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