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景闲脸色一变,不动声色道:“……主家所为何事?”
眼下子时都过了许久了,再过两个时辰,都要天亮了。
江熙沉道:“你不是说同我两厢情愿,自是要一解相思之苦。”
薛景闲:“……”
薛景闲这边包厢里的人差点哈哈大笑暴露声音。
薛景闲按捺下,面色不改道:“只在下一人?”
江熙沉笑了:“当然只有你我,就看贵客敢不敢跟我一道回去,贵客要是有本事,在下自是任你摆布,若是贵客将在下伺候舒服了,在下以后自是对你死心塌地。”
薛景闲深吸一口气,抹了把脸,又气又笑。
这人这是在报仇,报他占他便宜下他脸面的仇。
他现在骑虎难下,答应,就得一个人前去,谁知道会发生点什么,是不是圈套,不答应,就是怂。
江熙沉笑道:“玩不玩?”
薛景闲脑海里浮现那双骨相极佳、气质泠然的手,他从透露出来的蛛丝马迹里勾勒着那人的模样,想象着那人如今似笑非笑又暗含嘲讽挑衅的神情,莫名就来了兴致,道:“玩。”
江熙沉愣了下,陷入了吃惊。
他没想过这人答应的这么干脆。
他那般老奸巨猾,总也不会上个激将法,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虽说自己本意如此,就是要叫这人同自己一道回去,可也准备了不少话术,连哄带骗地叫他答应,却没想到这般容易。
他是自信自己的实力,不怕自己是鸿门宴?
那边薛景闲答应后,玩味一笑。
他自己一个人去,能有什么事?去的人多他反而怕得很。
江熙沉道:“贵客想清楚了?”
薛景闲在属下们吃惊却毫不担心的眼神里干脆道:“自是想清楚了。”
他谑道:“当然主家若是反悔了,在下也不会‘强人所难’。”
江熙沉脸色微沉,只更干脆拿起那把贵客赠予的宝刀,笑道:“请。”
说着便已转身下楼,薛景闲在对面,只能听见他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没一会儿,薛景闲听见了一声轻轻的口哨。
他放下已经享用完的好茶,拍了拍衣袂站起,走到窗边。
画舫楼一侧的过道,一个马夫模样的人立在那儿,朝他挥了下手。
薛景闲回眸用眼神示意自己的人都回去,自己拿起罗明递过来的银色面具,戴在脸上。
罗明将剑递给薛景闲,薛景闲摇头。
罗明担忧道:“主子去我等是放心,只是怎可不带武器……”
薛景闲摇头,意味深长道:“来者不善,用剑太累,不是刚得了把趁手的武器?”
他指着那把放在桌上的纯黑连弩。
罗明这才会意,将那把连弩递给薛景闲。
薛景闲撩起右手袖子,将那把连弩绑在小臂上,放下袖子,纵身一跃从窗跳下。
江熙沉坐在马车里,白玉般的手刚掀起半边帘子,就瞧见了这一幕。
漆黑狭窄的巷道里,一人戴着银色面具,从天而降,轻巧地落到马车前,没弄出一丝声响,武功深不可测。
这场景有些熟悉,江熙沉怔了下,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了那个从天而降随手一揽救了他一把的男子。
也是在画舫楼,也是深更半夜。
眼前人走近马车,夜色里,他身形高大挺拔,压迫感十足,肩宽腰窄。
身形也略有相像。
可先前在包厢里听声音却完全不像。
“主家不邀在下上来,可是后悔了?”
江熙沉回神,他失神之际,那人已经走到了马车跟前,正抬头同他说这话,他戴着银色面具,整张脸都被遮盖住了,他却依然能透过厚厚的面具,勾勒他含谑的神情。
江熙沉莫名就是不想让他得意,淡定地朝那人伸手。
薛景闲扫了眼眼前递过来的手,暗暗皱眉道:“主家可是姑娘?是的话,在下便不冒犯了。”
江熙沉面具下的脸上有丝恼意,他才是姑娘,他含笑反问:“是姑娘又如何?不是都要一解相思之苦了么,还怕这点冒犯?马上都是贵客的人了。”
薛景闲一梗:“……那在下就笑纳了。”
能放肆到说这话,就肯定不是姑娘和要嫁人的小公子了,要不然怎么可能几次三番对个成年男子言语撩拨,真不怕人起歪心思,要同他春风一度?
毕竟这人手下再厉害,比起他还是差远了,他要真想强迫他做点什么,可没人拦不住。
薛景闲握上了那只手。
江熙沉拉他的那瞬,忽然有些反悔了。
倒不是爱洁的心思上来,只是这人的手比他足足大一圈,将他整个手裹住,一冷一热,陌生又冒犯的热度在微冷的夜风里渡了过来,江熙沉莫名就有些不自在,仿佛从来没人踏足的领地被人无意轻轻踩了一下。
他是个边界感极强的人。
但他自不会表现出一丝一毫,只由这人拉着。
薛景闲瞥了眼那只手,那人的手实在不像个历经大风大浪男子的手,或者摸惯了银子的手,倒像个窈窕美人、绝代佳人的手,肌肤白皙如玉,五指修长,一丝茧子都没有,指甲微粉,温度稍有些冷,像块价值连城的冷玉。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时间改成每晚9点,日更~
第15章 第一次见面就解人腰带
薛景闲暗中打量,面色不改,很快松了手。
江熙沉看着他。
眼前人坐到了他对面,而不是贴在身侧。
这是个舒适又不显疏远的距离,还是个分庭抗礼的姿态,江熙沉当然懂其中的蕴意,心道他表面玩世不恭,其实倒心细如尘。
江熙沉挥了下手,前头伪装成马夫的属下朝他点了下头,马车开始行进,江熙沉放下了帘子。
片刻前你来我往一句不让,如今坐到了对面,二人却一句话也不说。
虽是合作多年,可对彼此来说,却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他们其实有两条路,一条是老死不相往来,越疏离,越对对方一无所知越好,最好见面不识,一条就是亲近,越亲近,越亲密无间越好。
前者他们没法确定,对方是否真的对自己一无所知。
毕竟都是聪明绝顶的人,合作的次数越多,知道的肯定也就越多。
这根本无法心安。
后者交够了投名状,彻底把对方拉上贼船,却要为对方横刀立马、千金散尽。
可这人说出“岷州有山匪”开始,他们已经没办法老死不相往来了。
薛景闲拿着巾布,一根根耐心地擦拭着那把连弩机轴里的纯黑短箭,唇角笑意一掠而过。
眼前人抱着那把刀,仿佛真如他所说珍之爱之,一心一意,可不动声色打量他的眼神,却薄情得很,像花魁娘子挑恩客,满满都是不行就丢、下一个更好的任性。
他甚至都不惮让他明白这眼神的意思。
江熙沉瞥了他一眼。
薛景闲将短箭一根根塞回机轴,把玩着,那是轻易可以取人性命的东西,在他手里却仿佛玩具。
或许是自己盯着他太久,眼神太肆无忌惮,薛景闲抬眼,含着几分意味深长的笑,和他对视。
江熙沉微不可察地一哂,避开视线,望向窗外。
坐在一起是因为互相都想亲近,不说话则是因为互相都不确定对方值不值得,要真亲近过度暴露过多,结果发现对方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他们连回头都没机会了,只剩下了刀兵相向这一条路。
因为更不想成为敌人,所以也没法很快成为朋友。
自己明白,他也明白。
周遭一时安静到只有马车车轮碾过地面规律的声响,昏暗的马车内,二人明明偶有眼神交流,却都是一触既分的冷淡,礼貌又疏离的规避。
漫长的无所事事里,江熙沉第一次没有想生意上的琐事,也没有昏昏欲睡,时间仿佛眨眼就溜走了,他正撩起一点帘子,看着窗外路边已经收了摊的糖水铺,忽然间,几道黑影在摇曳的招牌布里闪过,随之而来的是几道破风声。
空气撕裂,一片浓重的黑暗里,有东西飞速朝马车射来,伪装成马夫的属下如临大敌,攥缰绳的手霎时被汗湿了。
箭。
听声音就知晓来了不少人,他们却只有三人,自家主子还不会武,还吩咐他们不许动手。
电光石火间,却听更劲道的破风声从江熙沉所坐的马车朝外射去,眨眼,几声凄厉的惨叫声撕裂黑夜。
江熙沉吃惊地望向了坐在对面的人,眼前人还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可箭也的确是从他手上射出去的。
他气定神闲地坐在他对面,只是左手掀起了马车前的帘幕,胳膊肘的折角处架着一盒短箭,嘴里还叼着根他之前仔细擦拭过的短箭,按着机轴一根射出去,下一根立马上轴,毫无间断,几息之间又是几道惨叫声。
江熙沉愕然。
才上手的武器,就能……
薛景闲甚至有功夫朝他一笑。
有人倒下了,却有更多箭支直直朝马车射来,这次来的人是上次的几十倍。
他们似乎意识到了马车上有人箭无虚发,顷刻间就能要了他们的命,视死如归,一时数箭齐发,密如雨点。
属下大惊失色,那连弩他试过,再如何快,也不可能短时间内射出挡掉这么多箭。
他拔剑挡掉几根,震得手臂生疼,抬手的动作便慢了,这一迟钝,一根箭就朝他腰腹射去,属下瞳孔骤缩,下一刻,一根纯黑的短箭却“歘”地一声,迎面劈开那支射向他的长箭。
那支箭被劈成两半,彻底没了冲力,吧嗒两声掉在地上。
属下还没来得及喘气,车上那人因为管他救了他一把,导致几根势如破竹的箭支穿破防线,离马车帘布只有一手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