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景闲刚绕了一圈若无其事地出现,就瞧见了这场景,一时暗暗头疼。
江熙沉脑子忽高忽低的,难以估计,他也不好办。
幸好过来了,没多此一举。
薛景闲佯惊地快步过来:“哎呀,怎么了?”
他刚冲到萧承尧跟前,要给江熙沉解围,却听身侧江熙沉在道:“……王爷这根箭,熙沉想收着,不还给王爷了。”
“……”薛景闲到嘴边的话噎住了。
“……”江熙沉说完也面色僵硬地暗看向他。
他刚话说了一半,薛景闲突然冒出来了,以前他话到嘴边临时转个弯完全没问题,可薛景闲一暗中盯着他,他不知道怎么的脑袋里就一片空白,只能顺着说下去,这才没在萧承尧面前露出破绽。
薛景闲朝他暗眨眨眼,像是在问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萧承尧这根箭要是射中了,又施展了技艺,又暗示了心意,又给足了江熙沉面子,江熙沉就是不喜也得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无疑是皆大欢喜的局面。
到时候萧承尧只要用手痒之类的话揭过,便是一场众人心中皆明面上个个拍手叫好的好戏。
没射中,便是在江熙沉、在场所有旁观者人面前丢了脸,以他的脾性,多半是要迁怒的。
而怒火的中心肯定是江熙沉。
江熙沉为求自保,安抚萧承尧捧他的面子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可是……那根箭是萧承尧暗中表达惦记肖想的,他拿走了……自己还在这儿……
“……”江熙沉没吭声。
……当然的确能让萧承尧瞬间有面子,就是自己多点绿罢了,薛景闲一时有些无语凝噎。
萧承尧瞧着眼前温顺懂事的江熙沉,怒气稍稍平息了些,转而眼神晦暗地看向薛景闲。
这眼神显然是在等他表态,薛景闲垂下眼眸:“王爷何时抓到了私闯王府想要射杀江公子的贼子,请王爷务必告知草民,王爷救了江公子,王爷大恩,草民和江公子必有厚报!”
江熙沉愣了愣,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话的意思,
不可思议地看向他。
卑鄙、无耻、小人。
薛景闲面不改色,仿佛这才是铁板钉钉的事实。
所有人都愣住了,一阵诡异的沉默中,很快有人一脸谄笑地接话:“王爷神箭,救了江公子!”
“对!这贼子一定逃不出王府。”
“王爷百步穿杨!”
“这贼子居然想要江公子性命,居心何其歹毒!幸而江公子运气好有王爷在!”
萧承尧听着耳边不绝的夸赞,看着面前握着他那支箭的江熙沉和第一时间维护他的薛景闲,面上的怒彻底消失了,看这二人一时无比顺眼起来。
薛景闲小人虽小人,那也是对旁人小人,对自己倒是忠心耿耿,用着舒服得很。
江熙沉低着头,从恶如崩:“谢王爷救命大恩!”
萧承尧看向识趣的江熙沉,又恢复了皇家的雍容气度,温声道:“你受了惊吓,早些回去歇息吧,这是本王的过失,贼子捉到了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你,来人,送江公子回府。”
他轻而易举地就接受了这个解释,旁人也轻而易举地就接受了,之前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江熙沉应声道谢,行了个礼,抱着那根箭刚要走,萧承尧看向薛景闲,道:“你也跟着一道回去吧,护送他一二,别路上又有什么事,好好替本王照顾江公子,赏赐少不了你的。”
“……”江熙沉听着那句“替本王”,心下荒谬感更甚。
萧承尧怎么会看顺眼了薛景闲?这语气俨然是把薛景闲当成了自己人。
他之前还怕萧承尧因为自己找薛景闲的麻烦。
薛景闲受宠若惊地作揖:“多谢王爷!”
萧承尧满意地朝他点了下头。
薛景闲冲他嬉皮笑脸:“王爷慢走!”
江熙沉看着这一幕,瞳孔微微震荡。
**
从府上出来,因为是萧承尧的特别吩咐,薛景闲不得已上了江熙沉的马车,护送江熙沉回家。
管家后一步上来。
江熙沉和薛景闲分坐一边,一个坐左边最里头,一个坐右边最外头,是膝盖都没法擦一下、马车颠簸一下,互相朝对面跌过去,都碰不到一片衣袂的天南地北。
管家坐在了江熙沉身边,像是娘家人撑场子似的,眼神不善地盯着这位无耻的姑爷。
江熙沉看都没看薛景闲一眼。
薛景闲这一遭指鹿为马的本事,让他彻底看清了薛景闲的为人。
薛景闲也看都没看一眼江熙沉。
他这一遭待价而沽,两面三刀,为求自保随时踩他一脚的本事,让他彻底看清了他到底伪装了多少。
薛景闲最先发话道:“你下家物色得怎么样了?”
江熙沉不耐烦道:“不正物色呢么?”
他也懒得装了,和薛景闲那叫白费心思,再说了,他说那话都被薛景闲听到了,再装不是自取其辱么?
薛景闲见他面色冷淡,丝毫没有之前的温顺保守,心道了声果然。
薛景闲挑眉一笑:“怎么又考虑三皇子了?那你我这婚定的,你这不还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了么……”
江熙沉淡淡道:“那时候不是没想清楚么?”
薛景闲挑眉道:“嗯?”
“以前那是为自由,为平稳,现在觉得,如果是薛公子的话,”江熙沉假惺惺地叹了口气,“那还是不要自由平稳了。”
“……你!”
江熙沉感叹道:“还是金钱地位好啊。”
薛景闲咬牙笑道,“三皇子可不人模狗样,你要嫁他,你可想清楚了。”
三皇子什么鸟人他不清楚?但对着薛景闲,江熙沉偏要说反话道:“那我也好歹是他的妾,不比你,以后见了我,大概是要行礼喊一声侧君的。”
薛景闲额上青筋跳了两跳,低头无声直笑。
他要是真当萧承尧的狗,江熙沉非要嫁给萧承尧当妾,他没准还说的对,再相见,大约就是这场景。
江熙沉这般心机,努努力,说不定就是正君,再努努力,说不定是皇君,再努努力,说不定就是太君……不比他个野种夫人要好得多?
薛景闲不往下想了,江熙沉反正他是彻底不想管了,他爱怎么样怎么样,这段时间能跟他维系表面的婚约已经仁至义尽了。
脑海里忽然就冒出了个戴着银色面具替他优雅斟茶的人。
果然那话怎么说来着,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
他人除了脾气臭了些,哪哪都好,好玩得紧。
他可不得赶紧离了江熙沉,逗他玩儿去。
薛景闲一时离心似箭,就要叫马夫停车离去,一偏头,瞥见江熙沉手里握着的那根箭,怔了下。
自己说三皇子人模狗样的时候,江熙沉可没反驳。
那三皇子人都不在这儿了,他还握着箭演什么情深不许?难道就为膈应自己?
犯不着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吧?自己对他可没那么重要。
薛景闲又盯着那根箭仔细瞧了两眼,脑子里冒出了个念头,脸色忽变。
眼前人见自己不吭声,盯着他手里的箭看,细白修长的指下意识缩了缩,把箭往袖子里藏了一二,跟松鼠把松果叼回家似的。
这小动作骗不了人,他还盯着自己,注意力在自己身上,不在箭上,他就是下意识这么做了。
那根箭……
不会是他的吧?
这念头冒出来的刹那,薛景闲脸色变了。
脑海里先前的一切在飞速倒放。
江熙沉如果怕萧承尧颜面扫地迁怒自己,直接走就可以,如果心思多一点,不仅想不遭殃,还希望哄萧承尧,讨他欢心,那也不是非要带箭走。
毕竟那根箭掉过地上,跟萧承尧的耻辱柱似的,他一个没处理好,说不定会激怒萧承尧,明明有更稳妥简单直接的方式。
萧承尧要的只是江熙沉表态,和箭无关,江熙沉要哄萧承尧,直接凑暗示自己中意萧承尧,效果就到了。
难道他又想哄萧承尧,又想带这根箭走?
主要哄萧承尧,次要带箭走,主要带箭走,顺便哄萧承尧?
薛景闲不纠结主次了,低着头,神色古怪极了。
无论怎么说,江熙沉心机是没跑的,红杏出墙,也没冤枉他,只不过他出的是萧承尧还是射箭的他,他这一时半会儿居然还品不明白。
前者攀龙附凤,后者胆大妄为。
萧承尧眼皮子底下,就淡定地把箭换了?
嘴上哄着萧承尧,心里想着别人?
他抱着那箭都不带心慌手抖的?
要不是那个小动作,不就瞒天过海了?
他怎么想得出来的?这么缺德?
薛景闲打住。这也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是他的箭,薛景闲皱了下眉头,佯怒道:“你怎么还拿着这根箭?”
江熙沉闻言下意识就要松手,手莫名顿了一下,正大光明地拿着,挑眼道:“关你什么事?”
“怎么不关我事?”薛景闲恶声恶气道,“我和你现在明面儿上有婚约,你在我面前还拿着三皇子的箭?想气我?”
江熙沉冷笑一声:“你别自作多情了。”
薛景闲道:“怎么就自作多情了?难道这不是三皇子的箭?”
江熙沉眼皮一跳,差点听出另一层意思,见他神色如常,面色不改道:“都要退婚了,你管得着我?”
薛景闲挑眉道:“老子和你有婚约一天,就管得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