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这接风宴,一波三折,三惊一吓,若是身体不好,还真得还吃出毛病来。
有人张了张嘴,脸上的笑容还僵着,跟个掐了脖子的呆头鹅一样,“张太爷,这……”
“还要签字啊……”
众人目光闪烁,脸上是可见的不情愿,私底下说说倒也罢了,可放到白纸黑字上,这不就是现成的把柄吗?
“怎么,诸位方才不是都说自己的难处,不愿捐吗?怎么难道都是骗老夫的?”张峰脸上带笑,可笑意却不达眼底,冷得很,谁对上都得想想那被黄沙埋了坟头的上任知州。
一时间,每个人咽了咽口水,屁股底下的软垫就有些坐不住了。
“诸位,你们看看周围,今日少的岂止是宁王,咱们好心迎接大驾的诸位大人,都还看押着呢,与在场的各位可是息息相关啊!你们就眼睁睁地看着头上的刀落到脖子上,才后悔吗?”
张峰这话刻在众人的心里,让他们左右矛盾。雍凉的官儿几乎都是本地人,几乎都是各大家中有出息的子孙姻亲,像赵不凡这样调任而来的秀才却是少之又少。
“诸位,老朽得承认,宁王不比前几个知州好对付,咱们若不能同仇敌忾,彻底压下他的气焰,这以后就只能忍气吞声了。当然向皇亲国戚低头跪拜那是应该,可诸位愿意跟那些流民平起平坐,甚至看他们脸色过日子吗?啊?”
毫无疑问,住进胡坊的流民定然是不会再出去了,相比他们这些老牌的氏族,宁王也更相信这些流民。
不甘心!
“那些贱民……”
“凭什么?”
张峰话到这份上,不管是真愿意还是迫不得已,这场宴席当中的人都没有第二条路走。
张峰笑道:“文若,去准备文房四宝吧。”
“是,家主。”
张家对于众人的威慑显然比初入雍凉的宁王更强,待笔墨端上来之后,在张峰的示意下,递给了最相近之人。
“在座的都签了吧,按上手印,明早老夫就走一趟,见一见咱们的宁王殿下。”
这第一个人面有犹豫,但是在众目之下,最终还是轻轻一叹,签了字,按了手印,接着将笔墨传递给了下一位,犹如击鼓传花。
张峰含笑看着,似乎胸有成竹的模样,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只是他临时起意,只因为时间不等人。
趁这个功夫,他的目光看向了段平,后者收到之后,微微一怔,接着点了点头。
他让客卿将一个关键的事情瞒了下来……西陵侯府,也因此很多事情都得快刀斩乱麻,弄干净了。
只是,今天太长,注定与他各种不顺。
字儿还没签完,就有下人匆匆跑进来,禀告道:“太爷,不好了,刚才宁王殿下派人封了知州府!”
刹那间,正要签字之人手上一顿,震惊地抬起头来,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张锋。
而张峰镇定自若的神色终于消失了,他蓦地站起来问:“那姑奶奶呢?”
“姑奶奶也出不来,所有人都被关里面了!”
“好,很好!”张峰的眼角抽动,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气,“看来今日的晚宴是吃不成了,诸位,签完字的就先离开吧,老朽得处理点事。”
这话犹如天籁一般,早就已经坐不住各家赶紧起身,匆匆告辞,只有段平慢了一步,看着起身也准备离开似乎要赶往知州府的张峰,然后唤了一声道:“老太爷。”
张峰惊讶地看过来,“凉王还没走啊!”
段平抽了抽嘴角,心说这老东西是越来越会装了,明明有话要说的是他,整的好像是旁人上赶着一样。
不过此刻一条船上,倒也没必要计较太多,段平笑道:“慢了一步,有些话还想跟老太爷私下说说。”
张峰于是一把拉住他的手,“那就边走便说吧。”
两人凑的近,张峰简短地低声说:“你们手上的粮不要留着了,这几日想办法赶紧销毁。”
段平眉头一皱,“什么?”他满脸不解,看着张峰,“为什么?”
“西陵侯府。”
这四个字让段平的心猛然一跳,他有些不敢置信,“跟宁王?”
“文若说尚威的长孙女就在宁王身边。”张峰顿了顿,“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这怎么可能?”
张峰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段平道:“不管有没有可能,事实就是如此,我们得做最坏的打算。”
所谓最坏的打算,便是尚家派兵相助,那么他们在这里和宁王玩阴谋诡计那就是个笑话。
“可是这批粮有大用,不能销货。”
张峰脸色沉沉,“那就运走。”
“但商队手里还积着货,没那么快腾空出来。”
这不行那不行,张峰冷笑道:“凉王,都这个时候了你们还在关心货?”
“不关心能成吗?商队都是千里迢迢冒着风险过来,一年也走不了两趟,不出货,他们喝西北风去?太爷,这不是我说了算的。”段平冷静地说。
拒绝之意分外明显,他们胡人虽然接受了跟张家联合,却没打算牺牲自己的利益。
两人走到了门口,张峰看了看周围,见段平都到了这个时候还在跟他掰扯,如此不知轻重缓急,差点气得破口大骂,但他还是硬生生忍住了。
最后张峰低声道:“那这批货,由我们张家吃下。”
闻言段平眼前一亮:“这当然可以,我回去之后便与诸位长老商议,想必他们不会拒绝。”
此刻门口已经备好了马车,张峰冷哼一声,甩了袖子,在张达宇的搀扶下上了车,只是忽然他似乎有想到什么,回头锐利的目光盯着段平:“要么将粮就地销毁,要么就运走,三天之内必须办好!”
说完,他就进了马车,车夫摇了铃,长长的马鞭一甩,马车便前进离开了张府。
段平看着车马的背影,眯了眯眼睛,“老狐狸,这么着急。”
*
夜慢慢深下来,方瑾凌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册话本正打发时间。
紫晶走过来道:“少爷,热水已经备好了。”
方瑾凌抬起头,合上话本笑着:“我都快一个月没有好好地洗上一次澡,身体都快发臭了吧。”
“那今日您可以多泡一会儿,去去寒气。”
“嗯。”方瑾凌吸了吸鼻子,鼻子堵塞真是难受极了,他一边脱衣裳,一边问,“长空回来了吗?”
“还没呢,您让他关注着知州府的动静,他不敢懈怠的。”
刘珂带着人亲自去围了知州府,找卢万山留下的证据,如果顺利,那么对付张家就会更容易。
可若是不顺利……他皱了皱眉,心底有些不安。
紫晶帮着方瑾凌脱去外裳,将他正要解中衣的时候,忽然停了手说:“我得去找大姐。”
方瑾凌重新穿好衣裳,披上披风,紫晶打着灯笼带他去了尚初晴的屋子。
“大姐姐。”
方瑾凌一敲门,里面便传来一声,“进来吧。”
推门而入,方瑾凌意外地发现尚初晴并未歇息,而是在整理着装,由着亲随给她绑袖口系绳,一副即将外出的打扮,而且拿过了剑。
“大姐姐,你这是……”
“我出去一趟,想来想去,张峰不会眼睁睁地由着宁王翻找知州府,拿到足以指正他的证据。很有可能,双方在今晚会起冲突。”
尚初晴的话跟方瑾凌简直不谋而合,他匆匆而来也是因此,他快速地说:“宁王一千兵力,二姐带走一部分去了胡坊,另一部分随四姐助赵秀才整理粮仓,驿馆留了一些,真正在他手里的其实不足五百人。”
尚初晴点头,“所以这就是我担心的地方,张家豢养的私兵至少也有两倍数,哪怕今日带去同样多的人,宁王照样吃亏。”
方瑾凌问:“大姐直接去知州府吗?”
“对。”
“不如改道先去胡坊如何,将那批流民带上,连同二姐带去的兵也能收回来,有这些兵力支持,张家就不敢太过放肆。”方瑾凌建议道。
尚初晴闻言笑起来,摸了一把方瑾凌的脑袋,“凌凌,你身体虽然弱地跟小鸡仔一样,不过尚家人用兵的头脑还是有的。放心,已经让未雪去找稀云了,我们在知州府会合。”
方瑾凌闻言有些不好意思,“是我多虑了,姐姐想得周到。”
“赶紧回去歇着吧,余下的交给我们就好,乖。”尚初晴说完就出了门,带着亲随上马离去。
深夜,寒冷,尚家的女儿却仿佛早已经习惯。
方瑾凌看着,心终于能够放下来,回头道:“走吧,紫晶,我去泡澡。”
第77章 搜查
知州府中庭
此刻的知州夫人张氏冰冷地看着面前举着火把的士兵,将目光对准了刘珂,脸色犹如寒霜,“宁王殿下,深夜到访,您这是想干什么!”
刘珂正忙碌着观察着整个府邸,没空说话,于是边上的小团子喝道:“卢万山勾结匪徒,残害无辜百姓,自是按律抄家。”
抄家?
张氏红肿的眼睛皱缩,气得浑身发抖,眼中怒火烧,“外子已经伏诛,尸骨未寒,诸位难道也要我们一家老弱也要吊死在这里,才甘心吗?”
好端端的知州,说没就没了,还被按着那样的罪名,连衣冠冢都没有立。张氏本想要父亲帮忙讨个说法,没想到张峰直接让她罢手不说,还让她尽快整理知州府,给罪魁祸首藤地方!
这已经让养尊处优,说一不二的张氏屈辱极了!此刻竟然还要将她看押,当做囚犯一样,堂堂张氏嫡女她如何受得了?
“宁王,你这是欺负孤儿寡母,还有没有人性!这么做跟你口中的罪人卢万山有什么区别?”
这个指责就有意思了,连同边上的士兵都纷纷侧目。
刘珂终于将视线收了回来,惊奇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张氏,“人性?本王寻思着已经很有人性了。”
张氏的眼睛瞪大。
刘珂啧啧两声,上下打量道:“你丈夫是知州,你出自雍凉最大的世家张氏,怎么也不该如此无知呀?满门抄斩的罪,女人,你跟本王说什么吊死不吊死的,我告诉你,迟早都要死,你想自缢,本王准了,一家老小自戕去吧。”
张氏气得浑身颤抖,一双眼睛仿若喷火,若不是周围士兵虎视眈眈,她都想要挠上去。
然而这时身后有人拉住了她,一回头却是段平的夫人。
张氏是卢万山后头娶得继妻,儿子和女儿都还小,而段平的夫人,卢万山的长女乃是前头的妻子所生,今日她也回来了。
继母女本是互相看不顺眼,可如今也顾不得的那点恩怨,她往前一步柔声道:“宁王殿下,妾身知道我爹罪大恶极,死有余辜,可是旁人再如何憎恶,作为亲人总是难忍悲伤的。”
卢氏红着眼睛,拿着帕子拭了拭眼角,一副柔弱哀伤的模样。她没有西北女子的爽朗高挑,倒是有江南女儿的娇小柔美,如水的眸子望着过来,“国法无情,就算问罪我们一家老小,我等亦不能反抗,也无力反抗,只是满屋子女眷弱小,恳请殿下怀有仁慈之心,过了这个晚上可以吗?妾身感激不尽。”
她带着莹莹泪光,福了福身,露出姣好的身段,哪个男人见此不软了心肠。想到段平除了她就没有别的妾室,倒也并非只是做给岳父卢万山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