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愿意听就好,雍凉世家一直是以张家为首,只要殿下一声令下,给粮给物乃至给人,办任何事,都是您一句话。”张峰笑起来,“老朽不自谦,若一下子没了张家,殿下就是差使的人都找不到,这雍凉必然陷入混乱之中,岂不是得不偿失?”
“本王手上的确没人。”刘珂有些可惜又忌惮地看着张峰。
“人才培养需要时间,需要财力,殿下,这些张家都可相助。您看话都这份上了,可不可以化干戈为玉帛,把东西留下来呢?”
刘珂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目光往门口看看,又收了回来,然后思忖道:“卢万山与张家勾结多年,手里有张家贪赃枉法的证据是肯定的,可看张太爷如此紧张的样子,这里面似乎还有点别的,要命的东西。”
“哪有什么别的东西!”张峰一摆手,矢口否认,“家族大了,总有些上不了台面,可是殿下,您就是拿在手里,也无法真正把老朽怎么样,这世上有太多脱罪的法子了!”
刘珂恍然,“哦……比如说替罪羊?”
“殿下既然懂,那就再好不过了。”
“不过……既然张家能脱罪,那你们怕什么啊?”刘珂一句反问,让张峰脸扭了扭,时间耽搁太久,他心底已经开始浮躁了,他说,“听闻文西陵侯的孙女和外孙都在殿下身边。”
“西陵侯?”刘珂一拍掌恍然,“原来张太爷忌惮的是这位老将军。”
张峰理所当然道:“在西北,谁不给西陵侯几分薄面?”
“张太爷可就太不够意思了,我作为超品亲王你不给脸,却给个侯爷这么大面子,我这心里头不舒服。”
“宁王殿下!”张峰终于按耐不住道,“您不必顾左右而言他,愿不愿意接受老朽的条件,把东西留下,请给句实话!”
“这些话我怎么感觉这么熟悉呢?”边上的罗云忍不住嘀咕了一声。
小团子可怜地望了一眼张峰,“卢万山要是还活着,应该跟这位有共同话聊。”
罗云恍然,然后跟着转过头,只见一个人匆匆跑进来,禀告道:“太爷,胡坊的流民来了!”
罗云不可思议道:“居然一模一样!”
“哈哈……一天之内,第二次了,哈哈……”
张峰的眼睛顿时睁大,死死地盯着正捧腹大笑的刘珂,若是眼神能够杀人,此刻他已经将刘珂凌迟了。
“没机会了,张峰。”刘珂收敛了笑容,犀利的目光看过来,带着斩钉截铁的锐气道,“这些证据,本王都要带走,若真有要你命的东西,你就洗干净脖子等着吧!”
话落,尚初晴和尚稀云带人涌了进来,目光落在刘珂脸上,彼此微微点头。
如此默契,不难猜出这些流民究竟是怎么被收服,匪徒又是如何被剿灭,尚家女将在此,谁与争锋?
“爹!”形势一下子逆转,张达宇懵了。
然大势已去,张峰闭上眼睛道:“扶上你妹妹,带上孩子们,我们走。”
这次,刘珂没有将人留下,由着他们离开。
罗云看到尚家姐妹总算能松一口气,跟着这样动不动就赌上一把的主子,实在太艰难了。
而刘珂竟然还说:“等结束之后,尚将军咱们能不能商量个事?”
尚初晴道:“殿下请说。”
“让我身边这傻子去你们尚家军呆个一年半载,帮我好好调教调教,不出师,别回来了,免得丢人。”
罗云顿时傻了眼,委屈道:“殿下!”他只是忠心护住而已啊!
“自然无妨。”尚初晴答应下来,然后问,“殿下可找到东西了?”
“搜出来了,不过能不能让张家伏诛,还得回去好好看看。”
*
马车一路往张府而去,张达宇没有骑马,而是坐在车上,看着闭目养神的张峰问:“爹,那么好的机会,您为什么要放过宁王?要是杀了他,就……”
“就怎么样,逃出关外,去吃风沙吗?”张峰反问着提醒他,“那是亲王,皇子!”
为什么,他在给张家寻出路啊,谁能想到刘珂竟是这样难啃的一根骨头,没吃下嘴,反而嘣了牙!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如今撕破脸了,宁王摆明了不想放过张家,妹妹好不容易找出来的东西,又被这么拿走,我们张家岂不是依旧没有活路?”
“撕破就撕破吧,只是没想到卢万山还真敢藏东西,呵。”张峰冷笑起来,“果然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爹!都这么时候了,您还提卢万山!”
“慌什么,天还没塌下来!”张峰训斥道。
张达宇被骂了一声,侧了侧脸。
张峰说:“卢万山留下了什么,我大概清楚,不过想要动张家,还差了点佐证!”
张达宇不解。
“看宁王杀卢万山,翻找证据就知道,他想走伟岸正道,不留污点。”张峰眯起眼睛,眼里带着讽刺,“这样就要铁证如山,心服口服,就是要动咱们张家也必定要有足够的罪名!”
闻言张达宇若有所思。
“所以你给我盯紧胡人,让他们赶紧给我把粮运出去,不能再耽搁了。”
“是,爹,我亲自去办,可是我还不是不解。”
“说?”
“这粮是卢万山卖给胡人的,根本不经过我们张家之手,就算被宁王发现,倒霉的也是胡人,跟我们张家有什么关系,又何必管这烂摊子,惹上一身腥?”
“达宇啊,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唇亡齿寒?胡人一旦被抓,你以为他们还会老老实实地将咱们摘出去吗?早些年的书信往来,这些都是罪证!加上卢万山的偷藏的东西,张家就是想跑都跑不掉。”
这个消息让张达宇震惊地看着父亲。
张峰说:“帮他们,就是帮咱们自己。”
张达宇久久回不过神来,最终他张了张嘴,艰难道:“爹,我一直想问,为什么要卖粮给胡人?”
张峰沉沉的一吐气道:“谁只想偏安一隅呢?咱们祖上可是威风凌凌,名震四方的定远大将军,就这么被遗忘了。雍凉这地方,朝廷既然管不到,那就自成一国多好?”
“这……这不可能,西陵侯还在。”
“他能活多久?几个女流之辈就想支撑起来,可能吗?大顺也不会答应。”张峰觉得自己的决定没有错,错就错在老天爷不帮他,“老朽实在没想到宁王会在这个时候跑到雍凉!”
然说一千道一万,目前的形势就是对张家不利。
“等到这个危机解除,宁王动不了张家,那就让张家动他吧。没有粮,流民必乱,除暴安良也是卫军的责任。”
至于在动乱的时候,宁王不小心被流民冲撞而死,那朝廷如何惩治凶手就跟张家无关了。
这场博弈,在刘珂戏耍他之后,就只剩你死我活。
张峰说完慢慢合眼,掩下其中的狠戾。
*
回到驿馆已是深夜,罗云作为统领负责安全,还得在休息前巡视驿馆,尚家姐妹却是直接回了各自的屋子,只有刘珂……
小团子提着灯笼跟着刘珂站在岔路上,他没吭声,不敢打搅主子选择,只是心里默数了一,二,三……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刘珂的脚尖一转,朝着另一边的屋子去了。
小团子心中一叹,殿下,您倒是让奴才意外一下啊!
没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刘珂回过头,就看到提着灯笼的小团子一脸幽幽地望着他。
刘珂老脸一红,清了清嗓子说:“爷平安回来了,怎么着都要跟小凌凌交代一声吧?”
这个解释让小团子抽了抽嘴角,反问:“都这个时辰了,小少爷肯定睡着了。”
刘珂想也不想地说:“那我就去看两眼。”
小团子半晌无语,“殿下,咱们说好的离得远远呢?这就食言了?”
刘珂顿时噎了一下。
“回吧,您也该歇息了。”小团子劝道。
刘珂站在路上看着他,小团子满脸无奈地又回望着主子。
一方对视之后,最终刘珂挪了挪脚尖,有些失落地点了头:“行吧,那爷不看了,离得远一些。”
这话有些戳心窝子,小团子心口一酸,他是看着刘珂兴匆匆地回驿馆,就是想要跟方瑾凌说说话的。
想到这里,他立刻就心软了,“那,要不就看上两眼,很快小少爷就得去沙门关,您也看不到。”
刘珂的脚步一顿,犹豫了片刻,最终摇头道:“不了。”
然而他刚要离开的时候,结果听到身后传来的一声唤:“殿下!”
刘珂一回头,就见长空提着一盏幽暗的灯笼匆匆跑过来,行礼道:“果然是殿下,少爷等您很久了。”
刘珂惊讶道:“你家少爷现在都没睡?”
“没有呢,担心大家安危,紫晶怎么劝都不肯入睡。原本是想等您回来,拜见您,没想到您亲自来了,那……小的斗胆能不能请您往少爷屋里坐坐,外头太冷,少爷风寒未好……”
这简直是求之不得,小团子都不忍看刘珂翘起的嘴角。
他故作矜持地颔首:“那带路吧。”
这声音里充满了高兴,刘珂走了两步,看了自家奴才一眼,欲盖弥彰地挺了挺胸堂道:“爷是去谈正事。”
是啊,正事,再正常不过的私事!
小团子深深一叹,认命地跟上。
刘珂进屋的时候,方瑾凌就坐在桌边,听着声音抬起头,看见来人,顿时眉眼弯弯,脸上盛开了笑容,眸光温暖道:“殿下来了。”
刘珂的脚步刹那间停住,只觉得心口被撞了一下,外头的寒冷仿佛瞬间被驱散。
“怎么就点了一盏灯,是不是太暗了。”他干巴巴地说,整个屋子光线昏暗,带上柔柔的光,看起来温馨极了,
方瑾凌俏皮地回答:“怕被娘发现了呗,她让我早点睡来着。”声音里还带着浓浓的鼻音。
“那你也太不乖了。”
方瑾凌冲着他眨了眨眼睛,“就这一次,你可别告诉她。”
明知道对方只是玩笑,可不知为何听在耳朵里就有种偷偷背着长辈干坏事的感觉,有点刺激。
“放心,我一定不说。”刘珂保证道。
方瑾凌笑了笑,然后纳闷地看着依旧杵在门口的刘珂:“快过来坐啊,说说知州府里的事吧。”
刘珂于是坐在了方瑾凌的对面,两人之间只隔了一根蜡烛。
刘珂下意识地捂了捂自己的心口,安静而昏暗的气氛下,只有彼此的呼吸声,以至于他能感觉到自己清晰的心跳声,他抬头看了方瑾凌一眼,一双大眼睛,带着柔柔的光,越发顺眼合自己心意了。
只是……
“怎么不说话,东西有找到吗?”方瑾凌问。
刘珂定了定心声,点头:“找到了,去的及时,刚巧将人拦下来,一搜身,关键的信件就到手了。”
方瑾凌惊喜道:“那真是太好了,我还怕被销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