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稀云看着尚瑾凌随着众考生排队检查籍贯等待入场的背影,不禁笑道:“怕是祖父也从来没想过尚家真出了一个读书人,一路能凭科举入朝为官。”
“虞山居士和云先生共同教导,就是进不了一甲,一个进士是跑不了的。”高学礼的学问早已经不能再教导尚瑾凌了。
正说着,边上有人走过来,似乎认出了他们,道:“这不是高大人吗?”
高学礼一回头,就见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于是笑着回礼,“林大人,您也在这里。”
“是啊,今年家中小孙子下场,老夫前来送一送,怎的高大人家中也有考生?”高学礼还未成亲就随着父亲流放,按理似乎也没有孩子,这位林大人觉得有些奇怪。
“内弟学问尚可,勉励一试。”高学礼说着便对尚稀云道,“这位是文阁大学士林大人。”接着有对林大人介绍,“这是拙荆,祖父乃西陵公。”尚稀云抱了抱拳。
西陵公一出,林大人顿时恍然,他是听说过高学礼入赘了西陵公府,不过很快他又感到怪异,尚家都是野蛮的武人,什么时候出了一个读书人,还考到了举子?
这般疑惑中,考生已经一一入场,贡院大门即将关闭,而贡院街道的两端却姗姗来迟两队人马。
太子府车驾熠熠生辉,一行侍卫拥护而来,可见是太子亲临,而另一端却是禁军护送着一名紫色补服的太监,手中握着的则是明晃晃的圣旨。
“太子殿下到€€€€”
“圣旨到€€€€”
两声高嘹落下,两方人马一同在贡院门口相逢。
今日送自家孩子来考试的官员并不少,是以纷纷见到了这一幕,秦海这大监京官都认识,手里拿着圣旨便是代表了皇帝,而另一头则是当红正热,手握重权的太子,不知为何,明明什么话什么动作都没有,可就是硬生生地看出一丝对峙的意味。
贡院的门自然是不能关了,主考官带着副考官纷纷从里面走出来,看了看这边又瞧了瞧那边,“这……”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先同哪一处行礼,气氛顿时尴尬。
秦海眼尾吊梢,面露不悦,从马上下来,而那一头,小团子扶着刘珂从马车里下来,好巧不巧,也是一同到了主考官面前。
碍于对方身份,秦海终于忍不住道:“太子殿下,杂家是来宣圣旨的。”
刘珂的眼神在圣旨上一扫,接着嘴角一勾嗤笑道:“给孤的?”
秦海额头一抽,勉强笑道:“皇上重视今科,特来勉力众举子。”
“哦。”刘珂说完抬脚大步就走进贡院,秦海脸色顿时沉下来,太子竟然连皇上的面子都不给,然而走了一半的刘珂又停下了脚步,回头纳闷道,“不是宣旨吗,秦公公怎还不快进来?天色不早,要开考了。”
一边已经流汗的主考官连忙吩咐身边人道:“赶紧去准备供案,接旨。”说着又讪笑地走到秦海身边,“秦公公请。”
秦海哼了一声,随之走进去。
待两方一进,贡院大门便缓缓关闭,阻隔了所有视线。
忽然身边传来一声叹息,高学礼和尚稀云不禁回头,见到林大学士眼里带着担忧。
夫妻俩互相看了一眼,高学礼抬手道:“林大人……”
“高大人,你与太子殿下相熟,还需劝一劝,过刚易折,过傲亦负,万丈悬崖未登顶,圣人自可断其路。”
这位林大学士只是个做学问之人,不管朝廷内外之事,所以当初两位王爷拉帮结派,各揽势力,也没有用强硬手段逼迫过,也算难得的清净人。
当然学问做到大学士这份上,士林之中名望不会低,向来独善其身之人在此刻对高学礼这么说,无疑有些奇怪,但是从另一个侧面反映,刘珂这个太子不过才一个月,已然得了些人心。
想到这里,高学礼正色道:“还请林大人指教。”
此刻天光已亮,既然春闱已经开始,送考之人也该散去,林大学士思忖片刻道:“内阁曾上奏请皇上为太子择妃,以绵子嗣,固社稷存续。”】
说完,他不再多言,便颔了颔首,上马车离去,徒留高学礼微愣于原地。
双胞胎听着,尚小雾担忧道:“这老大人是什么意思,要太子成亲吗,那凌凌怎么办?”
尚小霜一脸寒霜,“太子若是成亲,我就……”就后面怎么样,她也说不上来,毕竟是太子,只能道,“带凌凌走!什么海誓山盟,都是骗人的!”
她俩说完,见无人附和,不禁跺了跺脚,看向姐姐姐夫,“二姐……”
尚稀云心中亦有怒气,但是她毕竟冷静许多,换个角度想,反而觉得林大学士提起这件事有些怪异,“太子年纪也二十好几了,身边一直没人,按理群臣上奏,皇上就算之前没意识到,如今也该张罗了,可是……”
高学礼摇头,“朝中没什么风声,被压下去了。”
尚稀云面露疑惑,“按理不应该啊!”
高学礼眉间深刻,带了一抹忧愁,看着贡院的方向道:“我总觉得太子大权在握,就好像空中楼阁一般,我心里其实也不太踏实。”
尚稀云点头:“等凌凌出来,得好好问一问。”
*
贡院内,香案齐全,因顺帝神来一笔,所以这些考生,连带着考官都不忙着进寮房,先跪在大院里听圣旨。
刘珂站在一边,目光在所有考生的脸上扫过,最后落在末尾的尚瑾凌身上,心中微微发愁€€€€这届考生不行,居然没有一个长得眉清目秀,气质出尘,能压过他家凌凌一筹的!
只要尚瑾凌发挥正常,不劈叉,一旦站在金銮殿上,就是站在最后面都能鹤立鸡群,吸引目光。
圣旨虽如皇帝亲临,但毕竟不是真的皇帝,考生们听着其中勉力之言,虽然心里激动,得帝王重视,但也知道都是些废话。倒是一旁太子殿下的目光有如实质,仔仔细细地从他们身上划过,下意识地让他们心中紧张,不由地挺直脊背。
太子当政勤勉有目共睹,新政推行也是顺顺当当,说实话,虽不过一月,但是朝廷焕然一新的气象从不断颁布的政令中可看出一二,让这些即将跃过龙门的举子心中向往不已。
太子今日亲临,必然是想看看这些后起之秀是否堪当大任!
各种思绪在心中,让他们都没主意到圣旨说些什么,直到一声“钦此”才恍然反应过来,哦,总算结束了。
跪在最前面的主考官起身恭敬地接过圣旨,秦海转身看向背手站在一旁的刘珂,不由地皮笑肉不笑道:“太子殿下有何训诫,不若快些,不然可就耽误科考了。”
圣旨洋洋洒洒一堆,秦海宣完几炷香就过去了,眼看日头当空,刘珂也懒得多废话,只一言道:“朝廷的官,年初杀了一批,流放了一批,贬斥了一批,所以空缺很多,此界春闱录取教以往多一成,你们好好努力,说完了。”
秦海:“……”
甭管前头的圣旨如何花团锦簇,在刘珂这直白又诱惑的话面前,只剩苍白无力!
任何一个求职,嗯,科考之人不希望通过率高一些,少些竞争,还升迁加薪有望?
这些举人的目光瞬间被点燃,一双双眼睛带着渴望和发疯图强,势必要好好发挥,争取跳过龙门!
尚瑾凌在后面听着,抿了抿唇,眼里浮现笑意,刘珂这抓人心的本事自成一流,只要这些举人高中,必然对这位太子殿下感恩戴德。
秦海面无表情,“太子殿下好本事,皇上可知此事?”
刘珂随着他阴阳怪气,“秦公公回去,父皇不就知道了吗?”
“太子殿下肆意妄为,皇上可不会高兴。”
“啊,可孤都是为了大顺选贤,想必父皇会谅解的吧。”
边上的考官听着面面相觑,头都大了,如今圣旨也听了,太子之训也讲了,主考官忙凑上来道:“太子殿下,秦公公,科考立即开始,两位是准备……”出去呢,还是再留一会儿?
余下的话不需言语,自能意会。
此事按着春闱流程,副考官带着官差正送这些考生按号入寮房,给题发卷。
刘珂掸了掸衣袖道:“春闱是朝廷选拔贤才最重要的一环,孤既然来了,少不得待会儿再看看,这些举子是如何会考,钱大人自去忙吧。”
秦海其实不太愿意留下,然而一想到顺帝的命令,也就微微一笑,“杂家奉皇命也得巡视考场。”
得了,两个祖宗,主考在心中重重一叹,认命道:“两位不如堂屋稍作歇息,待下官分发试卷之后,再来邀请。”
刘珂二话不说便朝里走去,秦海也慢悠悠地跟在后头。
等到进了屋子,各自的小太监送上茶,刘珂朝小团子瞥了一眼道:“冷,把门关上。”
等门一关,所有的声音都安静下来,秦海正觉得有些不安,就听到身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老秦。”接着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他普一回头,就看到刘珂露出一个分外和善的笑容,露出八颗牙齐整,“咱俩聊聊。”
第174章 利诱
秦海被这肩头一拍,以及那差点晃瞎眼的和善笑容给吓了一跳,不由警惕地看向刘珂,“太子殿下,有何赐教?”
刘珂在秦海身边坐下来,往他跟前凑了凑,然后开始解肩上的衣襟盘扣。
秦海眼睛不由瞪了瞪,惊疑不定地往边上靠了靠,摸不准刘珂这宽衣解带想要干什么,“太子殿下,您这是 ……”
“拿点东西,藏得有点深。”话说着,刘珂终于解开了衣襟,毫无形象地往胸前掏了掏,太子蟒袍宽大,春日衣裳穿得有点厚,他皱着眉掏了好一会儿,终于在秦海目瞪口呆之下,取出了一叠纸,不,银票,放在了秦海的面前。
那真是厚厚的一叠,秦海心中怪异横生,但架不住眼睛直往那银票上飘,很想知道这究竟有多少,嘴上却淡定缓慢地问:“太子殿下,这是几个意思?”
“老秦,在孤面前就不要装傻了,就问你要不要?”刘珂把银票往他面前递了递,又笑眯眯地说,“母后的嫁妆有多丰厚就不说了,雍凉那税银依旧归孤所有……这些只是第一步,数数吧。”
刘珂又拍了拍秦海的肩膀,还很体贴地将手臂上的浮尘拿下搁在桌上,又捡起了茶盏,幽幽喝了一口。
秦海这辈子收贿无数,但是这么大方的第一次见,就看面上的万两票子,以及这一张张叠一块儿的厚度,凭他的眼力粗粗目测就不下二十万两,才第一步……
他暗暗地咽了咽口水,闭上眼睛让起伏的胸口平静下来,然后故作矜持地也端起茶,镇定道:“太子殿下,奴才不过是个阉人,要这么多银子也没用,您找错人了。”
这一声太子殿下明显与方才那趾高气昂的不同,带着一丝虚意和试探。
刘珂眉毛一挑,“嫌少?”
“不,不是,殿下,奴才绝不是这个意思,而是……”秦海还没说完,刘珂就摆了摆手,“你误会了,先好好看看,再决定答不答应孤,看一眼又不会少块肉。”
他用下巴努了努,好以整暇,秦海舔了舔嘴唇,没敢动,刘珂见此,直接将那些银票拿过来,一张张摊开给他看,一边摊一边说:“孤也不卖关子了,太子离皇帝虽然只有一步之遥,可终究还不是,什么时候父皇看我不顺眼了,废了圈禁也说不定,就跟六哥一样,关在景华宫,谁也见不着。”
一万的银票放在秦海面前,后面竟是一张两万两的!
“不过呢,他都已经七十多了,这个年纪,我翻了翻史书,实属长寿,不超过五个,再来个五年八年的,他就可以刷新皇帝长命的记录了。”
刘珂漫不经心地话语中,又一张银票放在秦海面前,竟是一张三万两!
“皇上洪福齐天,殿下小心祸从口出。”秦海看着刘珂手里余下的银票,不由提醒道。
“怕什么,你知我知天知地知,父皇若是怪罪下来,那就是你说的。”
刘珂话毕,再一张银票放下,不出秦海意外,四万两,就这么四张,加起来已经十万两了!
“说到哪儿了,哦,对了,父皇再高寿,总有山崩一天,大顺江山还是得落在咱们兄弟手里,不是孤,就是端王,就是景王,或是我的那些弟弟们,但是按理,孤应该最有可能登基的吧?”刘珂放下五万两银票的时候,目光就落在秦海身上,后者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最终闭了嘴,不过这种沉默,本身就说明问题。
刘珂心中微微一哂,继续道:“但前提是不给父皇废太子的机会,你说对不对?”
秦海端茶的手顿时一抖,有些惊骇地看着刘珂。
刘珂仿佛没想到,啧啧两声,好奇地问:“老秦,有没有想过,父皇若是走了,你怎么办?”
“太子殿下,奴才可没想那么多。”
“哦,是吗?”刘珂又将那五万两的票面放在秦海的面前,“好一点守皇陵,不好一点死无葬身之地,但不管哪一样,这些银子好像都用不着。”
秦海抽了抽眼皮,“那太子殿下有何高见?”
刘珂懒得再一张一张放,便将手里余下的都给他,“喏,自己看。”
秦海终究忍不住,还是接过来,然后他愣住了,“这是……”
“产业地契,天南地北都有,想要去西北,有雍凉的宅子,异域风情;去江南,扬州宅院,鱼米之乡,足够你选个好地方,安度晚年了。”
而这些产业加在一起,秦海粗粗一算,没有十万两也拿不下,他顿时觉得烫手,想要放下,又舍不得,可拿起来,又觉得……
刘珂见他模样,惊奇道:“还不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