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海终究逼着自己将手里的东西摁在桌上,说:“殿下出手大方,仅所未见,不过……”他面露犹豫,“奴才陪伴皇上数十年,掌印一职……今后难道就不能留京吗?”
老东西野心倒是不小,然而刘珂却哧哧笑起来。
秦海面露不悦,“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我说老秦啊,人得知足,你要野心这么大,孤可就没办法了。要不,你找其他皇子问问,将来登基之后,敢不敢将这位置交给你?他们敢说,你又敢听吗?”
秦海顿时沉默下来,每个皇子身边都有从小相伴的内侍,亲信一堆,到时候哪儿轮得到他。
“你自个儿做过什么缺德的事,心里也清楚,还想留京?”刘珂端茶喝水,啧啧两声,“命留下还差不多。”
秦海的心顿时沉下来。
“哦,孤说话直,老秦你别介意,不过咱们不玩虚的,都是大实话,是不是?”
秦海讪笑一声,连连点头,“殿下心直口快,奴才明白。”他说着便端茶抿了一口,接着疑惑道,“奴才有一事不解。”
刘珂拿着茶盖子,“说,咱俩谁跟谁,都透底儿。”
“您为何找上奴才呢,按理儿,竺公公才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呢,而且跟您也是老熟人了。”秦海试探道。
“这个问题好。”刘珂点了点头,他思忖片刻,然后拿手指点了点那叠银票问,“这玩意儿,他收吗?”
秦海瞬间了然了,“这……倒是没听说。”
“孤虽然在雍凉,但也知道这是个油盐不进,心高气傲的主,孤的时间不多了,没空费尽心机拿捏他。况且……”刘珂顿了顿,见秦海看过来,把玩着手里的扳指,漫不经心道,“以老秦你的本事,这么长时间都没把他摁下去,可见这人很有一套,正合父皇心意,单靠你自己,斗不过他的。”
听此,秦海顿时眯起了眼睛。
而刘珂摸了摸下巴,心思流转,似乎恍然道:“这么说来,好像最近得罪人的活计似乎都是老秦你在干啊!”他有意思地笑了笑,又重新打量秦海,“老伙计,这是失宠了,看来再过不久,孤还真得想法子攻克那位竺公公……”
“太子殿下!”秦海蓦地站起来,脸色阴沉,“您若是这么说,那杂家也没什么好跟您谈的了。”
刘珂岿然不动,坐的四平八稳。
秦海看看那爹银票跟契书,又将目光放在刘珂身上,过了一会儿,他黑沉的脸慢慢转阴,然而又坐了回去,笑道:“太子殿下无需唬我,若竺元风那里真行得通,您又何必来找杂家呢?还推心置腹地同杂家说那么多。”
“那也得秦公公给面子才行,孤这诚意都摆出来了,你还没答应呢。”刘珂略微苦恼道,“看来秦公公有好的选择。”
有吗?当然是没有,原本看好景王,可羽翼全被皇帝给减了,又被母亲拖累,若皇子都死光了,说不定还有可能。然后就是端王和太子,前者是个蠢货,这么多年都活到狗肚子里去了,又被贬去西边就封,到底能不能回来,还得看皇帝心情,万一……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至于面前的刘珂,深深受皇帝忌惮,一看就是要被鸟尽弓藏的,但他是太子,如今手握大权,而这个时候来找他,可见对自身的处境非常清楚,不是个束手就擒的主,聪明,野心勃勃……一切皆有可能。
秦海在心中权衡利弊,最终道:“殿下可是皇上钦封的皇太子,是大顺未来之主,杂家岂敢拒绝,不过……”
他迟疑声中,刘珂看向他,眉眼桀骜张狂,“孤可助你解决竺元风。”
得到承诺之后,秦海一颗心顿时落下,他抬起手恭敬地拱了拱,“多谢殿下。”
“客气。”
说完秦海伸手向了那叠票子,只是太过厚实,藏进袖子都不方便,刘珂看着,给了个建议,“跟孤一样,直接藏胸口不就好了。”
这个时候就看出刘珂跟一般皇子的区别了,将不拘小节体现得淋漓尽致,为了将贿赂带进来,无所不及用,连太子体面都能不顾。既然如此,秦海也只能告罪一声,解开衣襟扣子,学着刘珂的样子藏进里衣胸口,然后穿好衣服,这么厚一叠还真的看不出来。
搞定这件事之后,刘珂神清气爽,高喊了一声,“团子,上茶。”
守在门口的小团子顿时应了一声,开门进来,“殿下,秦公公。”
“嗯,去问问钱大人好了没有,孤巡视考场,就得回去办公,一堆的事等着孤处理呢。”刘珂懒洋洋。
“是。”
然而小团子刚转身,就看到主考官快步走来,行礼道:“殿下,秦公公,请。”
会试的贡院很大,因为参考人数众多,寮房一间隔一间,每个考生要么奋笔疾书,要么冥思苦想,不过都是静悄悄的,刘珂走花观花地随着主考官巡视了一圈,找到了尚瑾凌所在寮房,他默默地看了几眼,越看心里越担忧,不禁叹息了一声。
边上陪着巡视的主考一听这声叹,忍不住提起了心,小声问道:“殿下?”是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吗?
连秦海都看了过来。
刘珂装模作样地摇摇头,回答:“孤只是感慨学子不易,寒窗苦读那么多年,都已经错过年少,不负青春。”
能被抽为考官的,无不是经过这一步步地考试熬过来,听此万般滋味在心头,看刘珂的目光不禁充满了感动,连在两旁考试,却将耳朵竖起来的考生都动容起来。
钱大人道:“有太子殿下这一言,不枉我等读书白头。”
刘珂闻言嘴角一抽,他只是感慨这一个个年纪大的,长得寒碜的,除了他家凌凌,竟找不出一个翩翩俊美少年郎的遗憾!
但是面上还得谦虚道:“有才之人,不论多晚,皆有为国效力之日,孤都欢迎。”
这个时候才意识到当初云知深凭二十四的年纪三元及第,究竟有多惊才绝艳!
第175章 尊重
京城下了一场雨,打落一地杏花。
春闱顺利结束,众举子依旧留在京城,等待一个月后的放榜,有些成竹在胸之人,已经开始文诗会友,拓开交际。
每次考完,尚瑾凌就得雷打不动地病一场,奄奄地躺在床上。
为此,刘珂也干脆将一应事物全带回府里陪着人养病,喂药说话,不假他人之手,转眼三日便过去了,尚稀云走进太子府。
“匈奴又有异动。”
尚家盘踞西北,对沙门关的战事了如指掌。
顺帝将西陵公调入玉华关,虽然离沙门关不过半月的距离,但是于匈奴而言,却是去了心腹大患,这几年,边关战乱一直不断,好在都被挡住了,损失不多。
但是……
尚瑾凌看着尚初晴的信,眉眼低垂,淡淡道:“大姐夫开始被孤立了吧?”
尚稀云点头,“齐峰在沙门关已有五年,每次匈奴来犯,皆能退敌,边关军将领已经陆续换上他的亲信。尖锋营一直是西北军最锐利的一把刀,只是这三千士兵对大姐夫死心塌地,他几次想伸手笼络,皆没有得逞,如今已另训骑兵,想取而代之。”
刘珂在一旁给尚瑾凌剥枇杷,闻言便嗤了一声:“那是,这世上像咱大姐夫那样天生就该驰骋战场的将军能有几个,就他那匹黑马都比旁人的大,黑甲一穿,长枪一拿,跟阎罗似的,匈奴见了都闻风丧胆。跟在他身后杀敌,可不就畅快?要我是尖锋营的,这辈子都得跟定他了!”
这“咱大姐夫”四个字从刘珂嘴里说出来,真是一点也不违和,纯粹将自己当成了尚家人,尚稀云听着不禁嘴角一抽,心道好高的觉悟。
“能成吗?”尚瑾凌问。
尚稀云扯了扯嘴角,似乎有些不确定,她说:“尖锋营里都是跟着大姐夫一同长大的孤儿,陪他出生入死十多年,犹如兄弟一般,光靠齐峰临时从其他营中抽调出来的,就是训练再多的时间,也没法比。”
“可对战匈奴呢?”
尚稀云目光抬起,“那队骑兵当中有我当初手下的一支。”
这话就说的颇有深意了。
刘珂将一盘枇杷剥完,拿过边上的帕子擦了手,然后问:“这次匈奴来势如何?”
“跟前些年差不多,按沙门关如今的兵力,能对付,不过齐峰可能要对尖锋营下手了,这是大姐的猜测。”尚稀云皱了皱眉,眼底带着一丝忧愁。
陈渡毕竟是尚家的女婿,尖锋营这把利刃,若是无法握在自己手里,那么只能毁灭。
拖了五年,齐峰自诩已经在沙门关站稳脚跟,已经不需要尖锋营的存在,作为大将军,军令之下,哪怕再神武的军队,他也有的是办法让尖锋营消耗在对敌之上。
“凌凌,大姐想将大姐夫卸任叫回玉华关,只是这样一来,尖锋营就得打散了,不过还是想问问你和殿下的意思。”尚稀云道。
这个时候,刘珂问:“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二姐。”
尚稀云颔首,“殿下请说。”
“以你们看,匈奴这几年来犯跟曾经西陵公驻守的时候有区别吗?”
这么一问,连同尚瑾凌也一起看过去,尚稀云想了想,回答:“除了尚家离开沙门关的第二年,声势浩大以外,后面就是零星的小打小闹。”
听此,刘珂和尚瑾凌互相望了一眼。
尚稀云问:“怎么了?”
“匈奴也不傻,他们在等。”尚瑾凌说。
等什么,自然等着大顺内讧,几次试探之后,应该也看得出来尖锋营在沙门关的处境,给他们留下阴影的尚家军正慢慢被取代,既然如此,何必着急。
尚瑾凌思忖道:“二姐,尖锋营不能散,我待会儿写封信给大姐和祖父,请你派人即刻送往西北。”
这自然是没问题的,不过尚稀云问:“你想怎么办?”
“祖父病重即可。”
尚稀云和刘珂闻言纷纷一怔,但是转眼就明白了。
别看西陵公调往玉华关,可在西北的影响依旧很大,匈奴这连番试探也是对西陵公的忌惮,可若是这位军神倒下,定然动摇军心,匈奴虎视眈眈,齐峰也不敢有太大的动作。
只是这样一来,便有个期限,毕竟人不可能一直病下去。
尚稀云想到这里,又思及当日林大学士与高学礼担忧之事,不禁低声问道:“凌凌,殿下,你们是不是打算……”
刘珂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一笑,“权力这种东西,不去争夺,就永远不会乖乖地到手里。”
尚家自从上了刘珂这条船,让尚瑾凌陪着进京的时候,就已经有所准备,可真得到确认,尚稀云的内心依旧砰砰直跳,手心沁出了冷汗。
“二姐,吃枇杷吧,挺甜的。”尚瑾凌将盘子递到了尚稀云的面前,他已经吃了几个,不吃了。
刘珂对自己粗心大意,可对尚瑾凌却是再细心也没有了,连枇杷都剥得滑溜溜,尚稀云拿了一个,酸甜的滋味入了喉咙。
尚瑾凌写完了信,尚稀云带着离开。
“一年的时间够了吗?”尚瑾凌问身旁之人。
刘珂笃定道:“足够了。”
尚瑾凌一笑,“我想也是,西北之地,想要进京,必须得经过云州,但那里的官道和驿馆……”
“修的差不多了,有这条官道在,就是从沙门关急行进京,也不过一个月而已,若是尖锋营,就更快了。”刘珂将尚瑾凌搂进怀里,侧过头亲了亲他的脸,“包括从沙门关而来的军情,都得经过我的地盘。”
湿湿热热的气息喷洒上来,让尚瑾凌觉得痒,他忍不住躲了躲,看着这人道:“你还挺狡猾的。”
“近朱者赤嘛。”
*
一月之后,会试名次揭晓。
尚瑾凌一甲第三,与会元失之交臂。
不过这个结果在他的预料之中,他做学问的时间太短,基础其实并不牢靠,不管是云知深还是虞山居士都让他缓一缓巩固巩固等下一届,是他自己想早些入朝堂,其实一甲第三已经是个不错的成绩。
而接下来便是等殿试了,若是表现的好,还是有机会冲一冲状元的。
为此,他专心致志地准备策问。
倒是一旁的刘珂,高兴之余只剩下忧愁,大顺殿试为体现天子的重视,贡士需得统一衣着巾帽,一律青衫白纱罩,头戴学士巾,尚瑾凌试穿了一下,那模样……除了招人两个字,刘珂想不出其他的,只要眼睛不瞎,就是站最后面都吸引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