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涩侍君 第20章

  又回头望向河面:“慢慢再叙。”

  世子猝然笑了:“你觉得,你有什么资格,与孤谈条件?”

  元铭顺手扼住他腕子,将他两手从自己腰际挪开,缓声慢语:“我若没有资格,殿下为何要跟我上楼?”嘴角便带了些戏谑的笑意。

  “难不成,是要与我吟诗作对,聊些文章词赋?”

  元铭往旁边撤了一步,语调中满满的好奇,又带着一些试探。继而挑眉,偏头瞧着他。

  世子显然对文字没有什么兴趣。他眯着眼打量这人片刻,微微仰头倨傲说道:“孤看你无甚诚意,莫不是在戏耍孤?”

  元铭想了一瞬,“明日我到府上拜会……”

  正说着,便瞧见河面撑来一叶小舟,舟上的身影熟悉。元铭微眯起双眼,依稀看见是李勤之,他还是白日里那一身粗麻布短打,头上带着个大草帽。

  此时他已架起手弩,对准了世子。

  世子尚沉浸在这跳突的烛火中,对远处的危机犹然不觉。

  世子逐步走来,柔声道:“不必等明日。孤瞧此刻烛火正明,皎月正清。”

  说话间,世子已贴了过来,顺势将人逼在阑干边的廊柱上。复抬手,摸上了这人的下颌。

  元铭看见李勤之已来了,他便已没了忌惮,稍抬下颌,微微躲开了摸过来的手。

  同时露出一个微醺中骄矜的表情,眼尾扫他一下,忽而轻佻一笑。

  “既是要赏月,为何世子殿下自打上来,还没往天上瞧过一眼。”

  摇曳的绢纱灯下是这人瘦削的面庞,被柔光从东侧面照亮,晕出一团朦胧的光影。另半边脸便略隐没在暗影之中。带着醉酒后的迷离神色。

  元铭往一侧垂眸,眼尾微吊,眼睫盖住了如水的眸子。

  世子面上虽无表情,目光却渐渐变得灼烫。没有片刻,猛地倾身过去,欲一亲芳泽。

  元铭及时拿手肘抵住他:“殿下,今日不妥。”

  世子正要强势的继续动作,楼下突兀响起一声窄细的男音:“督公安好!”

  接着问安之声频频响起,楼下话语声大了起来,甲板上的脚步也开始变得杂乱不堪。

  世子轻声道:“晚些再叙。”接着泰然向后撤了一步,整了整衫,返身往楼下走去。

  元铭稍作平复,方望了一眼水上的李勤之。李勤之已收了手弩,重新拿起手边的钓竿,半屈着腿坐在舟上。

  元铭走至楼梯处,透着红木梯的间隙,往楼下探看。只瞧见个背影,干脆也走了下来。

  刚到甲板站定,便瞧见厢房门大敞,一个大€€赫然立在那里,周围几个小宦官围着他点头哈腰。

  大€€的视线越过众人,直盯上了元铭:“元翰林,久仰。列位大人,怎么没有替咱家,好生招待?”

  他约莫刚有三十,脸上笑容粲然。人看着很和善。

  整个人高高瘦瘦的,一身清浅颜色的道袍,头上戴着雉羽阔沿儿帽。周身没有太多配饰。怎么看都不像一个贪财之人。

  元铭与他拱手行了个礼:“督公安好。”

  周吉瑞来了。

  周吉瑞慢慢腾腾,绕着桌子走过去。冯潜这个尚书,直接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了他。周吉瑞并不吭声,直接坐下。

  接着周吉瑞笑眯眯,语气很柔,朝元铭道:“元翰林,今儿头一回来?”

  元铭又与他用官话寒暄了一阵,原以为这周吉瑞可能是个善人。

  岂料这周吉瑞忽然道:“金陵有金陵的规矩。翰林大人既来了,可别乱了规矩。”

  元铭当即堆出一个笑脸,点点头道:“那是自然。”

  周吉瑞上来后,这艘画舫才离开了码头,往河心驶去。

  元铭下了画舫时,已是夤夜。周吉瑞貌似关切,要给元铭雇轿。

  元铭指了指自己的轿子,婉谢了他的好意。世子静默地站在一旁,原是想说些什么,但他瞧了一眼周吉瑞,终是止住了话头。

  元铭一回书房,便将李勤之叫来:“今天的事,一五一十写了。重点说,周吉瑞与楚王名下,占着应天府内外大半的田地。

  铺业的东家,也大多会倚靠在他们名下,借以躲避赋税。另外,工部才拨的银子,约是也被他们扣下了,不过这件事还要查证。”

  元铭喝了口茶,继续道:“还有,楚王还在经营些戏馆及春楼,交给了楚王世子打点生意。他们从闽地买入许多妓子,也孝敬过周吉瑞。”

  正事已经说完了,李勤之却还杵着没走,一杆枪一样,在屋中站的笔挺。

  元铭狐疑的看了看他,只见他若有所思。元铭便懒得开口,等他说话李勤之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忽然道:“元,元大人……”

  李勤之吞吞吐吐:“卑职奉皇爷口谕,提,提醒……”

  元铭早已疲了,便放松身体,拧着眉心催促道:“说吧。”

  李勤之低声道:“还,还需……仔细把握好……度。”说着说着,李勤之的声音逐渐减小。

  元铭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他健康的肤色此时已浮出两团红晕。

  元铭不满地长叹出一口气,不悦道:“你非要记那么详细不可?略写,不会?把二楼的事情一笔带过!”

  李勤之当即面露难色:“元大人,您……您别为难卑职。卑职奉命,凡是元大人的事。都要往详细了写,可元大人您又要卑职略写,这……这不是要卑职欺君犯上吗?”

  李勤之抱着拳,快声说道:“皇爷有命,记录要具体到元大人的每个动作!”说完,直接跑了。

  元铭两眼一黑,感觉自己又一次十分接近死亡。

€€€€三十二€€€€

  北镇抚司的大门一片肃杀景象。然而实权上,还是被李德芳的东缉事厂,稳稳压上一头。

  “同知大人,金陵的三百里加急。刚到驿站,卑职就去取的。”

  沈坚从新来的年轻锦衣卫手里,接过来自金陵的信函。他瞄了一眼封筒上卡着的金签儿,两指捏着封筒摩挲。隔着封皮,亦能觉察出,里边儿笺是好笺,颇有质感。

  沈坚还未开口说句什么,李德芳便风风火火从门里走了出来,斜睨他一眼,不咸不淡道:“咱家交代的事情,都清楚了?”

  沈坚略一颔首,闷声道:“卑职领命,督公不在的这段日子,卑职定当……”

  李德芳冷淡的打断了他的话:“牵马来。”

  又冷眼瞧他:“不服气咱家,就别说这话。咱家听了,怪伤耳朵的。”

  沈坚也不明白,为何当时在宫里头,常与他言笑晏晏的李公,怎么成了如今这模样。

  一时心里烦躁,沈坚扬声朝旁边的锦衣卫道:“牵督公马来!”

  李德芳听他这话带着不耐烦,也没了好脸色,只站在北镇抚司的门外,与他隔开丈远,不出一言。

  两人闷站了半晌,李德芳才出声道:“咱家要押解晋王世子前往兴州。京中之事,还请多看顾。”

  沈坚敷衍地快速说:“卑职领命。”

  “沈坚!”李德芳终于怒火中烧。他奉命提督东厂,还要稳住锦衣卫,本就不易。

  而沈坚又年轻气盛,仗着自己有点小聪明,受皇爷器重,便处处要与他抬杠。存心给他不痛快。

  沈坚轻声一笑,颇讽刺的一字一句道:“卑职,听,督公吩咐。”

  李德芳远瞧马牵来了,不欲与他多废话。正要翻身上马,忽觉腰胯间被两只手狠摸了一把,那双手把他抓着,硬生生托上了鞍。

  李德芳坐定,原本看着远处长街。下一瞬猛地抽出腰间佩刀,只眨眼的功夫,便将森森冷刀架到沈坚脖子上。

  门口的锦衣卫均是神色一变,纷纷半跪到地上,慌张道:“督公息怒!”

  李德芳坐在马上,俯视他道:“沈坚,你要是嫌脑袋沉了,咱家干脆帮你卸下来。”李德芳说着,又将刀刃往他肩上压紧了几分。

  沈坚神色悠哉,两指夹住刀刃,淡声道:“督公好身手。”

  没有片刻,沈坚猛地翻身上了马,一把钳住李德芳腕子:“只是与卑职相比,要略逊一些。”

  李德芳恼火,一肘往后击去,要撞开他,却被他偏身一躲,顺手扯走了缰绳。

  “卑职急着要入宫,给皇爷送信。劳烦督公送我一程,不胜感激。”

  既而反折李德芳的右手,以刀背拍了一下身下的白马,扬长而去。

  沈坚进到御书房时,皇爷正在桌案边看着什么东西,约是关于晋王的事。

  晋王最近蠢蠢欲动,晋地已有两处守备军,以「军饷延派克扣」为由哗变。

  叛军又以「讨饷」的旗号,一路浩荡东行,眼看就要兵临兴州城下。距离奉天府已是咫尺。

  临近的顺王,已奉命出兵前往,拦截哗变的晋地叛军。

  皇爷颇为头疼。命李德芳押着世子去见他爹,准备隔着城楼,「劝」上一番。

  遵太祖皇帝祖训,尽力避免宗族相残。

  沈坚不愿意打断皇爷的思绪,但也不得不复命。

  “皇爷,金陵的三百里加急。”沈坚平手一揖,暗中窥视圣颜。

  皇爷叹出一口气,神色上却松快不少,他朝沈坚稍一展颜,便催道:“快呈上来。”

  说着不待沈坚上前,就要绕过御案,亲手来接。

  沈坚递上去的时候,见皇爷脸上已起了些笑意。又见他将信拆了,搁到御案上阅看。

  只是……

  随着视线往下走,皇爷脸上的笑意逐渐淡下。他两手撑在桌案边,拧起了眉头,视线仍死盯着信笺没有挪开。

  又似乎在确认,这信是否尚未写完。他来回翻了一下,狐疑的再次阅看。

  未几,皇爷将信笺拿起,他一手持笺,另一臂抱胸。脸上神情凝重,仿佛在逐字逐句,细细品味其中含义。

  沈坚觉察出今日的皇爷似乎有些不太对劲,一时也不敢说话,只躬身立在一旁。

  良久,方听到皇爷的声音:“李勤之,是怎么办的差?”

  这声音颇为阴冷,沈坚心里咯噔一下,身上不由打了个寒颤。

  这话从何说起……

  沈坚并不知道信上的。他自忖,已找了个全北镇抚司数一数二、办事得力又嘴巴严的人,远赴金陵办差。

  前阵子皇爷还在夸,为何今日是如此反应?

  “卑,卑职……卑职用人不查……”沈坚先主动把黑锅背上,怕惹得皇爷大怒,降罪下来,到时李勤之小命不保。

  “朕当初说,叫他「便宜行事」,出了什么岔子要及时干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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