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杨晏清握着沈向柳的左手微微侧过来, 仔细看了看, 在找到某个小东西的时候, 不由得抬眼看了沈向柳一眼。
沈向柳见这人面色郑重, 抽回自己的手细细端详了一会儿,也没看出有什么不妥, 不由得询问端起茶杯的杨晏清:“有什么东西?”
“你和蒋青行房了?”杨晏清悠悠问道。
沈向柳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沉默了好半晌才从嘴里挤出一句话:“关你什么事?”
“看来的确行房了。”杨晏清点点头,“虎口处那颗小痣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沈向柳:“……”
皱着眉仔细看自己的左手好半天, 沈向柳才找到了那个比针尖大不了多少的小红点。
“什么意思?”
“威远侯的继夫人查过了?”杨晏清不答反问,喝茶的动作慢条斯理,“是不是什么都没查出来,就像是凭空冒出来了一个在家务、交际、样貌、品性等等方面都样样俱全,无可挑剔的侯夫人?”
沈向柳当然查过。
事实上在他发现自己对蒋青动心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彻查了一遍威远侯府, 但是彼时的他虽可以说得上在京城消息灵通, 但是在调查这种功勋贵户上仍旧是差了一层, 几乎没查出什么有用的东西,这也更让他坚信只有四个主子的威远侯府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而其中蒋青的生母,威远侯的继夫人,户籍上的记录完全是假的,说什么出身江南书香门第,却是每一句都不能深思细琢,句句都是漏洞。
沈向柳废了多少力气,连蒋青生母的祖籍地都没有挖掘出来,完完全全就像是一片空白。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成了一品军侯的正室夫人,要知道哪怕是续弦这也是嫡妻,是有资格写入蒋家族谱的正室夫人,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悄无声息又完美地融入进最看重出身门第嫡庶的京城贵妇圈里,甚至八面玲珑,评价尽是溢美之词?
“她的母亲曾经是先帝身侧服侍的大宫女,当年被先帝宠幸诞下一女,却因身份卑微只能以女官的身份养在宫中。先帝去世之时,她的母亲因为服侍过先帝,依照先帝遗诏在殉葬之列。”
那时的杨晏清很需要一双宫里的眼睛,那双眼睛一定要懂得宫中行事规矩,能在杨晏清无法顾及内廷之时有足够的能力从内廷的混乱中看出外戚势力端倪,并且做到在第一时间将消息分轻重缓急传递给杨晏清。
杨晏清继续道:“她的母亲曾经为我做事,唯一的所求便是将自己的女儿送出宫外,永生永世不得恢复其皇室血脉。”
萧家的公主大多数都没有美满和乐的幸福姻缘,前半生有多绚丽,后半生就有多郁郁难言,更别提一个没有上过皇室玉牒,不被承认的公主。
“她之后被送到我鹤栖山庄,却阴差阳错与威远侯结了缘分。起初这桩婚事我并不同意,当年我答应了她的母亲,一定会为她选择一位温柔和顺的夫君。威远侯大了她二十多岁,乃是一介身份尴尬的草莽武夫,又是嫁过去做继妻,显然没有哪一处适合。”
“但更多的安排抵不过她的倾心以待。我替她明里暗里扫清了嫁入威远侯家的阻碍,如今京城世家夫人或多或少都听过威远侯继夫人的身份,再加上她那肖像母亲的容貌,家中但凡有老夫人的,都能认得出当年跟在先帝身后的那张面孔,多少也听到过那位大宫女曾经诞下一个公主的传言。”
说到这里,杨晏清调笑般地看向脸色越发难看的沈向柳:“所以说起来,蒋青的的确确是王爷的表弟,只不过却和靖北王妃没有丝毫关系。你可是睡了一个名副其实流淌着皇家血脉的小世子,也算是不亏。”
沈向柳阴沉着一张脸,一双眼眸黑沉沉的如同凝结了最阴冷刺骨的寒冰:“当初你将他带来见我,处处牵线,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算计好的?”
“我若回答了是,你又能如何呢?”杨晏清的嘴角仍旧挂着笑,眼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深邃幽光,语气里渐渐透出冷意,“你以为如今你走着孤臣的路子,皇帝就会永远给你天子的信任?愚不可及!沈大人,一跃成为万万人之上的权柄是不是让你有些昏了头脑,飘飘然过了些?”
“一个手握大权却完美地没有丝毫缺点,没有任何把柄可以拿捏的权臣,你去翻开典籍看看,又有哪个有好下场?还是说,沈大人觉得,我杨晏清一手调丨教出来的皇帝,会是那等良善无能之辈?”
字字如针扎一般的话不留丝毫情面地刺进沈向柳的骨髓里,冰寒的温度几乎瞬间冻结了他体内流淌的血液,戳痛了那颗因为终于握住权柄爬上一个再无人可欺的位置后剧烈膨胀的心。
“蒋青能成为你的弱点,帝王牵制你的把柄,所以你不但要接受他,还要倾尽一切去保护他,因为在皇帝心里,他必须成为对你而言比权柄更重要的存在。”杨晏清放缓了语气,他从未这般正经又严肃的与沈向柳说话,可沈向柳能力有余却性情不足,骨子里的那股凉薄在如今的帝王看来是好,在帝王长成权利把控达到巅峰之时,沈向柳的不可控制将会为他带来灭顶之灾。
沈向柳的手紧握成拳抵在腿上。
“一饮一啄,皆为皇恩。”杨晏清翻开一个茶杯给沈向柳斟了一杯茶,“我当你是朋友,今日才与你说这些。当今陛下或许的确此时在某些方面步履维艰,但他不是当年无助备受欺凌的你,收起你那可笑的同情与共情。对待皇帝,你的态度只能有一个,那就是忠君,保持时时刻刻的忠诚自省以及应对帝王毫无预兆的提防猜忌。”
“伴君如伴虎,这就是天子近臣。世间万事有舍才有得,无一例外。”
沈向柳冷冷一笑:“你或许说得很对,但我的心再冷再硬,我的人再凉薄无情,也绝不会让一个明明无辜的人来成为帝王拿捏要挟我的把柄,为了我对权势的一己私欲付出代价。”
“你可知道威远侯为何身有侯位,却只挂了闲职,一直不得重用吗?”杨晏清垂眸,“不是因为他出身草莽,而是因为他有一个在靖北军中升到了副将的小儿子,一个有着皇室血统的小儿子。”
“威远侯家已经有了一个合格的,不会引起帝王疑心的相对而言处处平庸的威远侯世子。这样一个世子来继承一个皇家本就不想给出的军候之位,比一个在靖北军中举足轻重的副将更为适合。可蒋青只要一日在靖北军,一日与靖北王私交密切,那么皇帝就一日不会重用威远侯极其世子,但威远侯家极重感情,绝不会做出让蒋青离开靖北军这个早已扎根在他血脉里的地方。”
“所以不论是威远侯府,还是蒋青,都需要一个理由,一个契机来将互相看中彼此就此分割成两派关系。”
沈向柳不由得顺着杨晏清的话喃喃自语:“而我这个新上任的,与朝廷众臣势力对立,又注定声名狼藉的宦官,则是蒋青与威远侯府断绝关系的最好契机。”
沈向柳缓缓抬头看向桌子另一边的杨晏清,直到此时他才感觉到面前这个人究竟有多可怕,心机有多深沉,就在靖北军才刚入京城不久,这个人除了用自身设计靖北王萧景赫入局,就连蒋青、威远侯,还有他,都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被他摆在了棋盘之上,一点一点安排好了既定的轨迹。
互相牵制,互相成全,没有浪费每一丝关系,每一点时间……
沈向柳深深地吸了口气,伸手拿过桌上触手温热的茶杯仰头一饮而尽,自嘲道:“我就像个被你玩弄在鼓掌间的傻子。”
“别这么看重自己,我可没在你身上费多少工夫。”杨晏清耸肩,“在我心里当然还是我家夫人最重要,最值得花费心思了。”
沈向柳的嘴角一抽:“……这福气全给他,我不稀罕。”
杨晏清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你最好还是稀罕一下。如果不是我抽出空隙看了一眼你,回头你要是脑子一热想让蒋青死心,干出什么负心薄幸的事,恐怕第二天就得七孔流血,奈何桥上和小世子执手相看泪眼了。”
沈向柳本以为今日没什么事再能撼动自己的心神了,没想到还有一茬被杨晏清留在了最后。
杨晏清半眯着眼伸出手指着沈向柳的左手,笑道:“那是我当年交给蒋青他母亲的情人蛊,顾名思义就是有情人用的蛊,子蛊宿主通过行房交丨合将蛊虫渡到他人体内,母蛊入体会在虎口处形成针尖大小的殷红痣,从此母蛊所受一切伤痛都将转移一半到子蛊宿主体内。”
“但若是母蛊宿主与他人行房,情人蛊连接的两人都将在两个时辰内死于非命,尸骨无存。”
当年蒋青的母亲并没有选择使用这种蛊虫,兜兜转转却是被蒋青用在了沈向柳的身上。
杨晏清摊手叹息道:“你看,老实人执拗起来也是很可怕的。你几次三番抛弃他,之后更是一个承诺准话也没有,要知道呆头鹅也是会咬人的。”
况且鹅这种生物,一旦倾尽所有死死咬住了,要么连在一起一辈子,要么连着一起死,万万没有松口的可能。
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杨晏清也没少说,此时站起身准备向外走,临走前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对神情恍惚的沈向柳道:“对了,要想请顾文雍出山,沈大人还不够分量。沈大人还是修书一封送回京城,让陛下亲临沪州吧。”
*
作者有话要说:
大白鹅,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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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有宝贝谴责蒋青啦!其实不用那么快骂鹅的,这段剧情还没完QAQ,明天更新就有反转啦
贴贴宝贝们~晚安啦!
第81章 画【二更】
萧景赫比杨晏清更早回去院子, 桌子上已经放了一沓信件和一枚华山派的令牌,还有……
杨晏清用手指拎着一张面纱提起来,问萧景赫:“这是什么?”
“那个胡旋舞|女的面纱, 她塞给我的。”萧景赫面无表情道。
杨晏清脸上的笑意收了收,手指一搓内力吞吐间薄如蝉翼的金丝面纱就被粉碎成了金光点点的粉尘散落在地上:“现在没有了。”
萧景赫见状顿了顿, 迅速将桌子上的一个小书册眼疾手快地挑出来塞进怀里。
杨晏清狐疑地眯起眼,桌上那些东西也懒得搭理, 直勾勾地盯着萧景赫的脸看。
萧景赫起初对这种无声的逼供并没有什么反应, 但是直到杨晏清的眼睛里闪动着微光像是水光时便一下子慌了神, 连忙将怀里的小册子掏出来塞进杨晏清手里。
东西到手,杨晏清也不装了, 打了个差点没憋住的哈欠揉了揉眼睛, 施施然翻开手里的小册子。
发现自己又被骗了的萧景赫只得用脚勾过来凳子贴着杨晏清坐下, 眼睛盯着杨晏清的手, 像是准备第一时间从杨晏清手底下救出这个被他十分看重的小册子。
杨晏清翻了两页之后就知道这东西是什么了, 他不光知道,他还知道这册子后面都是些什么插画情节, 顿时脸色像是被打翻了染料盆,青白红三色精彩纷呈。
艰难地从嗓子眼里挤出字来:“你拿这个做甚?”
萧景赫看了眼杨晏清的表情,试探性地从杨晏清手里小心翼翼地抽出那本被攥得起了折皱的小册子, 这才松了口气道:“我见先生之前对京城的话本子有反应,还以为先生喜欢,便顺路也去了一趟那个说书先生那。”
杨晏清之前是让萧景赫去那日水心榭在场之人的落脚地打探一番,若有可疑的物件便顺回来,没想到萧景赫还带回来了这种带颜色的东西!
“瞎说!我对这种东西不感兴趣!”杨晏清说着就要去夺萧景赫手里的话本子。
开玩笑, 萧景赫自从失忆, 就像是本能被唤醒了一半打开了什么束缚, 每每都折腾的杨晏清招架不能,根本不像以前那般还会顾忌他的身子有所收敛,这要是再让这人看到这种话本子,他不得被钉在床上?!
萧景赫站起身将手臂抬高举着话本不让杨晏清得手,一边表情认真道:“先生说过会有报酬,我想好要什么了。”
杨晏清不由得后退了一步,谨慎道:“……你要什么?”
萧景赫的眼睛唰地一下子亮了,他收回手,将手里的话本熟练地翻到其中的一页,转过去指给杨晏清看:“这个!”
杨晏清有些表情木然地抽了抽眼角。
瞧着这人熟悉的动作,这短短一会儿的时间里,这人究竟将这话本翻了多少遍?
……
趴在榻上,亵衣被这人早就剥离了肩头,杨晏清犹豫着回头,心里也不知是真的犹豫还是隐藏的跃跃欲试:“你真要……?”
“要。”男人的声音平稳中带着笃定
萧景赫坐在床边,右手拿着湖笔,另一只手端着一个小巧的瓷碟,里面是杨晏清方才调好的颜色。
面前青年趴在榻上,肩膀浑圆白皙,流畅的曲线自肩胛骨蔓延而下,正如同那话本上所写的——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锦缎宣纸了。
杨晏清闭上嘴将脸埋在臂弯中,平日里自己会拿着书写作画的笔如今拿在萧景赫的手中,被人一点点在身上勾勒描绘出最爱的红梅,那种无端端的羞耻与隐秘的愉悦交织在一起,几乎让他有所情动。
他不得不有些庆幸此时趴在床榻上的动作。
萧景赫的手指划过杨晏清的蝴蝶骨,随即柔软的笔尖在杨晏清后脊的肌肤上轻点留下两瓣殷红。
他的呼吸不由得变得急促了几分,他不知道自己失忆前是否擅长写字作画,但是如今他看着自己笔下在爱人肌肤上绽开的痕迹,那种旖旎与艳丽交织在一起的美感让他的笔触不受控制地下滑,艳红色的线条顺着脊柱蜿蜒,直到那凹陷下去的腰窝才停下。
那处凹陷是天然的盛放梅花掉落花瓣的容器,殷红的颜料不断在上好的锦缎上堆叠绽放,犹如寒冬时节随雪飘落的梅瓣。
杨晏清的声音不知何时变得喑哑不堪,他忍不住出声求饶:“够、够了……”
“很好看。”萧景赫跪在榻边,弯腰靠近杨晏清的耳侧,“先生喜欢吗?”
“尚、尚可……”
“真的只是尚可?”
“你——!”
“先生,告诉我。”萧景赫用笔的力道很轻,“我叫什么名字?”
“小……”
“哦?”
“萧……景……唔!”
“我是谁?”
“我的……夫……夫人……”
***
杨晏清第二天昏到日上三竿才悠悠转醒,醒来的时候四肢疲软,整个人就比和当年还中毒时候毒发第二日的狼狈有过之而无不及。
然而杨晏清醒来后的第一件事不是找某个昨晚居然用这种手段逼供的萧景赫,而是第一时间努力转过头去看自己的后背,在看到干干净净白皙一片的肌肤后顿时长出一口气。
“醒了?”萧景赫端着托盘进来,上面放着肉粥和几碟小菜,十分自觉地开始投喂杨晏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