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询问
萧国奏事流程如下。
先将奏表呈给皇上。皇上批示后,发放给大臣。大臣需按照批示行事。奏表以蜜蜡封口,私自拆开等于欺君。
除皇上外,其他能看奏表的人,不仅身居高位,还得深得皇上信任。得到允许后,当着皇上的面看。
苏言风自问没这个本事。这肯定是萧祈下的套。谋逆犯上、觊觎皇位……什么罪名不能安在头上。
“臣不敢。”苏言风毫不犹豫拒绝。
虽以“臣”自称,但自己的身份他还拎得清。
萧祈坚持:“让你看就看。不治你罪。”
有了这个保证,苏言风狐疑地拿起桌上的奏表。
奏表内容与国事无关,全在弹劾他。魅惑圣上、妖孽惑主、美色误国……搞得他好像是什么专门勾引人的妖精一样。
另外两份奏表也是差不多内容。
余光一直瞄着他的萧祈随意地问:“爱妃觉得呢?”
“一派胡言!”这顶帽子苏言风可戴不起,奏表搁回去,神情激愤,愠怒道,“大臣还有头疼脑热不上朝的时候呢。皇上也是人,也要休息放松,臣觉得很正常。”
看似在为萧祈说话,实则每一句都在把自己撇出去。
萧祈并不点破,接着问:“爱妃以为朕该如何回?”
苏言风大胆吐出三个字:“不用回。”
萧祈又不是昏君。勤政爱民,励精图治。还有隐疾。想沉迷美色也沉迷不了。何况就算他宠爱某位嫔妃,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不知为何,一想到萧祈不行,不能宠幸嫔妃,苏言风就开心。不是嘲笑般的开心,是很愉悦的那种。
萧祈确实没打算理会,却也乐意借坡下驴:“朕听爱妃的。”
苏言风没吭声,低头研墨。
檀香本就怡人好闻,加上还是天乾的信香,苏言风本能想亲近。偷偷、小幅度地往萧祈那边挪。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
似有似无的梅香像“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女子,浅浅撩拨,想细细品闻,又消失不见。勾的人心情烦乱。
萧祈再无法视而不见快要贴在自己身上的人,抬手将他拽进怀里:“爱妃若想投怀送抱,不妨再主动些。”
苏言风愣了下,反手搂住萧祈的脖子,似撒娇般轻问:“皇上跟其他妃嫔结过契吗?”
“没有。”萧祈答的飞快,随即懊恼皱眉,“你问这个做什么。”
心中悄然滋生的独占欲得到了满足,苏言风心情更好:“臣也是第一次。”
“知道了,下去。”萧祈压住想上挑的眉梢,“信香收好。”
苏言风还没问完呢,才不下去:“皇上觉得臣的信香好不好闻?”
他刚分化成地坤,很多事都不懂。一个地坤对天乾说出这句话,视作勾引和邀请。不过是委婉些。
萧祈也知道他不懂,低眸敛下眼里的波动,哑声道:“好闻。”
苏言风这才从萧祈怀里出来。
“记住了,以后不要随便问天乾自己的信香好不好闻。也不要随意释放信香。”
萧祈很认真地告诉苏言风:“地坤的信香,只给心爱之人闻。”
苏言风一点头:“臣知道了。”
他现在离不开萧祈,周围又没什么能打发时间的,只能盯着对方看。
九五至尊,样貌英俊,气宇轩昂。
可惜不行。
老天爷果然是公平的。给了萧祈皇位和无上荣耀,却拿走了身为男人最根本的东西。
“朕脸上有花?”
苏言风收回目光:“臣无聊。”
桌上除了奏表还是奏表,萧祈吩咐李忠盛:“拿几本医书来。”
“医”字咬得格外重。
苏言风假装听不懂:“谢皇上。”
子时过半,看了一天医书的苏言风眨眨酸涩的眼睛,扭头看了眼还在批阅奏表的萧祈,由衷佩服。
真该让那些上奏表的大臣看看他们的君主是如何通宵达旦、夜以继日的。
一天一夜不过十二个时辰,萧祈十个时辰都扑在朝政上。有这样的君主,还有什么不满意。
烛火映着萧祈的脸庞,给冷硬的眉眼镀上一层温柔。苏言风细细端详着,忽然觉得,萧国独大乃是情理之中。
三位君主,一位比一位勤政。
而眼前这个男人,肩负前人遗志。定会统一四国。真正成为天下之主。
“困了就去睡。”萧祈头也不抬。
“不困。”苏言风单手托腮,面朝萧祈,“臣想陪着皇上。”
一炷香没到,便困的东倒西歪。终是没抗住侵袭而来的浓重睡意,趴在桌案上睡着了。
耳畔是均匀的呼吸声。不用看也知道睡得多香。
萧祈低声道:“将朕的大氅拿来。”
候在一旁的李忠盛立刻从衣架上摘下大氅。萧祈接过,盖在苏言风身上。轻轻掖严。目光在他的脸上逗留片刻,继续看奏表。
全部处理完已是亥时。苏言风还在睡。两下一对比,反而是萧祈这个当皇帝的更辛苦。
正德殿内的烛火一一熄灭。
萧祈抱着“人形粽子”走入无边、寒冷的夜色中。一块白色衣摆从黑色大氅中溜出来,迎风荡起。
太监们抬着空荡荡的龙辇跟在后头,一直跟到朝露殿。
翌日,苏言风又睡到日上三竿。正坐在榻上发懵,殿门打开,李忠盛走进来,朝苏言风行了个礼。
“皇上又让我陪膳?”说着,就打个呵欠,眼里蒙上一层水雾,“看来我醒的还挺是时候。”
李忠盛忍俊不禁:“离用午膳还早。皇上今日召见使臣,贵妃不必去了。这件大氅皇上让奴才给您。”
苏言风过了迷糊劲儿,整个人清醒不少,看到李忠盛手里的大氅:“皇上的?”
李忠盛点头:“皇上说衣服上有信香,您穿在身上能舒服些。”
檀香味馥郁充盈。两人都不知道,这是萧祈努力一早上的结果。
苏言风接过来,脸埋在毛毛里,狠狠吸了一口:“替我谢谢皇上。”
倒也并非传言中的冷血无情。这不挺有人情味儿的。知道他身上疼,就把沾了信香的大氅给他。
“皇上还说,寝殿里的书您可以随意看。权当解闷。”
传达完圣意,李忠盛没多留,赶回正德殿伴驾。
苏言风披着萧祈的大氅,赤脚走到书架前,大致翻看一遍,发现大多都是治国理政的书。
这些书他不能看,容易被做文章。挑了一圈,最后选了本兵书。
推开窗瞄了眼外头,没下雪,还出了太阳。苏言风惦记着红梅盛开的景色,书揣进怀里,直朝梅园走去。
里面没人,只有梅花寂静盛开。
苏言风坐在圆石凳上,打开兵书。
这本兵书以“臣”自述,记录了行军打仗、养兵用兵之道等等。有增删修改,有错字划掉重写的地方,甚至墨蘸太多,滴到纸上的痕迹也有。
跟兵书相比,它更像是一本手记。
如此不完美的东西出现在萧祈的寝殿,苏言风大概猜到是何人所写。
“咯吱咯吱”踩在雪上的独特声音。
苏言风抬起头,错落的梅林间,一抹身影正朝这边走来。
“这是我兄长写的。”韩云婷站在亭子外,目光落在苏言风手里的书上,“他怕自己战死沙场,便将多年作战经验总结成书。这样即便他死了,也不怕国无良将。”
兄长十六岁参军,六年时间,靠着军功,由无名小卒成为战功赫赫、威名远播的大将军。
作为他的妹妹,韩云婷多想和兄长一样,建功立业,保家卫国,虽死不悔。
韩云婷不想争宠,不喜荣华。她的心之所向,从来都是马革裹尸的战场,是冰冷坚硬的盔甲,是锋利向前的长枪。
可是为了兄长的安危,为了让皇上放心,她只能困于这深宫之中。一辈子碌碌无为。有志难舒。
女子眼底尽是化不开的悲伤和无力。
苏言风感同身受,晃了晃手里的书:“韩姑娘想看吗?”
这个称呼让韩云婷愣了下,她盯着苏言风,像是在确认什么。半晌,道:“苏公子何必拿我寻开心。这本书兄长亲自呈给皇上,我又如何看得。”
“现在不是在我手里么。”苏言风挤挤眼睛,“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韩云婷沉默片刻,走过去,朝苏言风伸出手:“那先谢过。”
苏言风将兵书交给她,煞有其事:“你看,我给你放风。”
韩云婷难得笑了下,笑容英气洒脱:“不必。若是皇上问起,就说是我硬抢的。”
“那就一起看。”苏言风想了想,“可以互相交流。”
没进宫前,韩云婷经常跟兄长去军营,周围都是大老爷们,男女授受不亲的意识比纸还薄。
苏言风想的更简单。大家都是萧祈的人,有什么好怕的。
两人一拍即合,共看同一本书。直到天色黑下来,才依依不舍作罢。
“没想到苏公子如此博学。”韩云婷赞赏道。
“韩姑娘也不差。”苏言风将兵书收进怀里,悄咪咪道,“明日韩姑娘带些纸过来,把剩下的内容抄走。万一皇上突然不给看就不好了。”
韩云婷从善如流:“好。”
苏言风孤身回朝露殿。途中经过一个花园。走到假山时,缝隙中突然蹿出一道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