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淮便知自己的猜测是对的,他确实是家道中落,兴许是从前的名字也不好再用,亦是没有再问。
汤碗滚烫,白烟萦绕,祁淮将一副筷子递到祁知年面前。
祁知年回过神,接过筷子,看了眼祁淮的那碗面,这时才想起另一个问题:“你,吃得惯这样的面吗……”
他可是英国公,恐怕根本吃不来这样小店里的东西吧。
祁淮笑笑,其实他待在无名观的时候也有限,大多数是他的替身在那里,这些年天南地北地跑,忙碌非常,这样的面馆又算什么,有时候在深山老林里操练,就连馒头都稀罕。
这些没必要说出来,祁淮直接用筷子吃起面。
他吃得很利索,动作却又很优雅,看得很有食欲,祁知年本来就饿了,见状也不禁呆呆笑了,埋头跟着吃起来。
祁知年吃东西很慢,小时候他喝汤时被烫过嗓子,自那之后,但凡他用饭,身边无人敢说话,更没人敢催,有天大的事儿也要等他慢慢吃完。
到了如今,这个习惯也难改。
祁淮吃完一碗又要了一碗,两碗吃尽,他才吃到一半,他有些不好意思,祁淮反倒劝他:“不急,慢些吃。”
祁淮确实不急,急着回家,家里定有太监等着见礼,他就要顺便进宫去见皇帝,没意思透了,还不如在这里看小美人。
祁知年也确实急不起来,再想到吃完这面两人就要彻底分道扬镳,更不舍得吃快。
但是再慢,碗就那么大,终有吃完的时候,碗还是渐渐见了底。
祁知年用筷子戳着光光的碗底,祁淮倒是觉得小孩儿穿得破破烂烂的甚是可怜,想趁着外面的铺子还开着好歹给这一眼看中的小孩儿弄身新衣裳换上,他叫来老板:“会账。”
老板讨好着弯腰走来:“二位两碗面,一共一百文,多谢惠顾!”
祁淮伸手就要往腰间掏钱袋子,然后他僵住了。
他今日往城里来时,全身都是英国公的打扮,怎么可能会带钱袋呢?
祁知年察觉到他的凝滞,好奇地往他看去,见到他的手摸在腰间,再发现那里光光的。
祁知年愣了愣,立刻明白了,在从前,他身上也决计不会带银子的呀!
要买东西,要么是身边的小厮付账,要么就是直接记账,回头铺子直接去府上拿银子就成。
再看祁淮,既有仙人一般的飘逸出尘,又有世家子弟的矜贵雍容,原该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气质,在他身上却是再圆融不过。
就是这样的祁淮,这样的脸上,如今尴尬难掩。
祁知年一时没能忍住,直接笑出声。
*
作者有话要说:
没钱还非要请人家吃饭哈哈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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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看中
遥远飘渺如高空月的英国公好似突然就变得亲切起来,祁知年笑得露出牙齿,怕祁淮更尴尬,他低下头,却止不住笑意。
祁淮也已回过神。
他到底是经事多,很快收回尴尬面容,面上恢复坦然,自家也笑。
一旁的老板这会儿也明白过来了,笑着继续拍马屁:“郎君是贵人,身上怎会带这些铜臭之物?郎君给我个机会,这两碗面就当小人请二位的!”
祁知年还在笑,却是从自家身上取下个钱袋子,数出一百二十文的大钱给老板,老板笑得见牙不见眼:“小郎君给多了。”
祁知年朝他笑笑,没有再多说。
这是他如今已不富裕,若在从前,祁知年起码打赏一些碎银才是。
有了这件事打岔,祁知年反倒不再紧张,两人从面馆走出,老板将马牵来,小心递给祁淮手中,祁淮颔首,把老板激动得直搓手。
祁知年在一边看着老板激动的样子,反倒对自己先前丢人的表现更为释然。
这样的英国公,有几个又能在他面前表现如常呢?
释然后,即将到来的分别,似乎也好接受多了。
从他们被逐出家门的那刻起,他这辈子注定就不会与祁淮再有任何关系了呀。
待到面馆老板回到店里后,祁知年便往后退一步,也终于敢再抬头,直接看向祁淮。
毕竟此时再不看,日后可就真的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祁知年背上还背着他的书筐,他认真地朝祁淮行了个揖礼,再起身时便微微笑道:“多谢郎君陪我吃这碗生辰面,今日是除夕,祝郎君来年事事顺心、顺意。”
祁淮眼带趣味地看着,猜测他接下来还会说什么。
祁知年却又再一笑:“那我先回家了。”
说罢,他就要走。
“站住。”祁淮叫住他。
祁知年觉得这句“站住”好生熟悉,可是一时之间,他又想不起来到底是哪里听过,这几天写春联,见过的人,听过的声实在是多了去。
没等他想明白,祁淮牵着马走到他身畔,直接问:“你家住何处?”
“……”祁知年讶异地抬头看他,不知其意。
“我送你。”
“……”祁知年更不懂了,不认识他,要送他礼物,和他一起吃面,还要送他回家?对了——他这才想起,祁淮说他们见过。
该不会是因为他长得和娘亲像,祁淮脑中有印象,所以觉得他们见过吧?
恐怕就是这个原因!
祁知年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苦笑了。
“走吧,带路。”祁淮已经上前。
祁知年不是不会拒绝人,但无疑,他不会拒绝这个第一次见面却崇拜多年的英国公大人。
他拉了拉背上的书筐跟上祁淮的脚步,指向一个方向:“往这里走。”
此处离祁知年现今的家并不是特别远,走小巷人不多,所以不过一刻钟,他们就到了祁知年家所在的那条巷口,已是下午,就连卖豆腐的林寡妇都已收了摊,但又因过年,家家户户都贴了大红色春联,挂了大红灯笼,倒也不冷清,反而有点热闹。
路上祁淮倒是一直在与他说话,套出不少话,知道他家中还有一位娘亲,其他似乎已无亲人,再多的,祁知年不愿意再说。不是祁知年口风太紧,而是这些事是再不能在祁淮面前说的。
于是祁淮很自然地换了话题,又挑了些卖春联时候的事儿问他,这下祁知年便有话说了,简直是知无不言,做生意总要吃点苦头的,哪怕是写了两三天的春联,也难免遇到些不讲理的人。
祁淮这样放肆而又掌控欲十足的人,已然将这么个刚有了点兴趣的小家伙划到自己羽翼之下,听着便有些不大满意,有心令小家伙过上更好的日子,即刻就带走才好。
但他看得出来,此人家教良好,落魄也才一个月的时间,不会轻易接受他人的帮助,倒不能急在一时。
到巷口后,祁知年停下脚步,坚决不动,显然是不愿让祁淮知道他到底住哪一家。
祁淮并不在意,别看他此时就一人,身边暗卫许多,若是想知道什么,还不容易?时候也已不早,那些太监应当已经回宫,他也该回去,否则母亲总要担心。
这次他没有再多说什么,目送祁知年走进巷中。
倒是祁知年走了几步又跑回来,走到祁淮面前,仰头看他,说得很认真:“郎君,我送你一副春联,好吗?”
就当做纪念吧。
又怕祁淮不愿意要,怕祁淮嫌弃,他迫切道:“我会认真写的,我的字还不错的,我每天都要写一百个大字的,我……”说着说着,他又住嘴,此时他已经反应过来,恐怕那些所谓的纪嬷嬷拿去送给祁淮看的习作,也是在骗他吧。
祁淮先前夸他字好,却也没有认出来。
哪怕他写春联时,怕被人认出来,换了不常用的字体,也曾经拜托纪嬷嬷拿给祁淮看。
祁淮见他那害怕自己不要的样子,不由又带出笑来,点头:“好。”
祁知年很高兴,满脸喜意,翻身拿下书筐,拿出折叠的小桌子,直接席地坐在雪地上,仰头又笑着问:“你有想写的对子么?若没有,便由我来写,好吗?”
祁淮本想点头,心中又生出逗弄他的想法,他挑起嘴角:“我有想写的。”
祁知年用笔沾上墨汁,连连点头:“你说!”
“珠联璧合成佳偶。”
祁知年写了两个字,手一顿,怎会是这样的春联呢?但他还是一笔一划认真写好。
“金玉美满结良缘。”
“……”祁知年的手指紧紧握住笔,再下不去手。
“怎么?”
“……没,没什么。”祁知年回过神,大笔挥就,瞬时将一副春联写好,安静道,“稍后就能干,你等一等。”
“好。”
静了片刻,祁知年到底是没忍住,小声问:“郎君,你是要成亲了吗。”
说实话,两人这样的关系,问这样的问题实在是唐突,祁淮知道这小孩很是有些傻乎乎的,若不是这副春联的意思再直接不过,他也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想问又不敢问的那个小声模样,果然如他想象中有趣、可爱。
祁淮舒心地笑开。
恰好祁知年偷偷抬头看他,发现他笑得那样好看,心里一片冰凉。
看来猜得没错,祁淮恐怕真要成亲了。
也是,他这样的身份,年已三十二还不成亲,不仅是长公主要着急,宫里皇帝更着急,想要嫁给他的小娘子那么多。经过他与娘亲的这件事,只怕皇帝与长公主更想赶紧安排一门极好的婚事给他,好安抚他吧,也好堵住众人的嘴。
祁知年知道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就是从前还在国公府的时候,他也知道祁淮终究会娶妻,他的身份将会更尴尬。
可还是很难过。
祁淮成亲后,会很快有孩子吧,不论是男是女,那可是他的嫡长子,不似从前的他,身份尴尬,也不讨人喜欢。这个孩子有祁淮这样的父亲,有一个名门出身的母亲,祁淮一定会很喜欢他吧,会教他读书、写字,带他出去玩儿,陪他一起长大,参与他人生的每个重要时刻。
想到这里,祁知年眼泪差点又要掉下来。
这是他从小到大都在渴望的事。
祁淮开始还在笑,后来发现不对劲,这小孩怎是一副绝望非常的样子?
正要问他话,“姜小哥——”,不远处响起个女孩的声音,祁淮抬眼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