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吧,此事毕,还有一事莫要忘了,顾家小儿,你所猎野猪,燕国公世子欲讨要,朕问你,可舍得给吗?”皇上笑道。
顾赫炎微微怔愣,片刻无言。
见他沉默,慕之明越发汗颜,心想顾赫炎这般犹豫,自己是不是夺人之美了。
“舍得。”顾赫炎回过神来,连忙道。
“好。”皇上连连颔首,当下命人把野山猪用冰封存,快马送往燕国公府邸。
此事告一段落,皇上继续和众臣谈笑风生,论功行赏。
忙碌至落日熔金时,春猎祭祀大典毕,一干人等准备启程回京城。
贵妃娘娘在外头站了整整一日,一回到自己营帐就喊脚酸,仗着四下无旁人,毫无仪态地盘腿坐在软褥上磕瓜子。
随她一起回营帐的慕之明哭笑不得。
“离朱,来,过来。”贵妃娘娘朝慕之明招手。
慕之明知她何意,几步走过去伸出手掌,贵妃娘娘笑眯眯地分他一半瓜子,让他坐一旁:“外头在收拾物件清点人数备马备轿,返程回京还需等会儿,我俩聊聊天罢,打发打发呆闷。”
“悉听娘娘所言。”慕之明笑道。
“对了。”贵妃娘娘“咔吧咔吧”利落地磕着瓜子,“虽然你爹自恃满心的清高,但此次你择猎物,原是顾将军府邸的,那野山猪又不是弱小禽兽,其中还有皇恩浩荡,应当给将军回个礼才是,让你爹收收他孤傲的文人臭毛病,行桃李之馈,还有啊,和你爹说,如若顾将军不收礼,就说胞妹年幼承蒙其夫人关照,这样顾将军肯定收。”
“知晓了。”慕之明乖乖应道,他才知道贵妃娘娘竟和将军府有渊源,好奇地问了句,“贵妃娘娘,你认识顾将军的夫人啊?”
“哎……”提及这个,贵妃娘娘竟长叹一口气,她怅然地放下手里的瓜子,娓娓道来,“将军夫人温良贤淑,大我几岁,曾是我年幼玩伴,可惜她……哎……难产而死,距今朝已有十五年,当初她嫁给顾将军时,我还替她担忧,说她性子懦弱不爱吱声,而今嫁给一个冷面阎王,定要受苦了,哪知那顾将军是个痴情种,表面上看起来凶神恶煞,对她却嘘寒问暖,事事关心,两人本是人人羡艳的神仙眷侣,可惜……她……”
说到悲伤处,贵妃娘娘情不自禁哽咽数声:“将军夫人走得早,多少人劝顾将军续弦,顾将军充耳不闻,一人将其子带大,何其情深。”
慕之明唏嘘不已,见贵妃娘娘因故人之事眼眶微红,忙沏茶递给她,自己方是时也沏了杯,端在唇边抿。
“对了。”贵妃娘娘又想起一事,“今日·你瞧见顾将军其子腰间所戴的那枚凤凰涅槃朱红玉佩了吗?那是他娘的遗物。”
“噗咳咳咳!!!”慕之明一口茶水呛进嗓子里,咳了个天昏地暗。
第11章 心存善意是福祉
“哎呦,慢些喝,一杯茶罢了,还担心有人抢你的不成?”贵妃娘娘瞧慕之明拉袖掩面咳得满脸通红的模样,顿时忍俊不禁,又是递巾帕又是抚背轻拍。
缓过神来,慕之明吐口气,确认道:“那朱红玛瑙玉佩,是顾将军……顾将军之子生母遗物?”
“嗯,正是。”贵妃娘娘笃定地点头。
慕之明扶额掩面,既愧疚又不解。
愧疚是因为前世他竟把如此意义非凡之物给了傅诣。
不解是因为前世顾赫炎竟从未在他面前提及过此事。
前世朱红玛瑙玉佩消失,慕之明姑且猜测顾赫炎以为其掉落水潭遗失,所以不曾提及,再者,今生自己落水被救后,顾赫炎曾说可将玉佩赠予他,慕之明想来顾赫炎此时并不知那是他母亲遗物,未放心上,不然怎会说送就送。
但是救他一事,为什么顾赫炎缄口不谈!!!
那可是救命之恩!怎么讨要人情都不过分啊!
“他也太寡言了……”慕之明长吁短叹。
“什么寡言?”贵妃见他自言自语,询问道。
“没什么。”慕之明忙抬起头。
当下,有宦者帐外禀报:“贵妃娘娘,可启程了。”
一
队伍披星戴月启程,千骑禁军护送,于宵禁前至京城。
慕之明落水一事未报燕国公府邸,但龚氏素来心细,一眼看出慕之明脸上的病态,忙问出了何事,慕之明不想母亲担忧,只道太累,并无大碍,龚氏问不出所以然,只得让慕之明赶紧去歇息。
慕之明问过父母安,回到厢房内,采薇适才侍他脱下锦衣外袍,闻鹤音一阵劲风似地推门闯入:“少爷!你回来了!话说白日府邸送来只大野猪啊!那獠牙,那凶相!哇噻噻!”
“说几遍了,进少爷的厢房前要!敲!门!”采薇曲起手指砸闻鹤音的头,砸得他方才还在“哇噻噻”,这会便“哇呜呜”起来。
慕之明笑看他俩闹,心里的疲惫烟消云散。
翌日,慕之明同慕博仁提起答谢之事,哪知慕博仁仅决定回礼,不愿登门。
虽慕博仁心高气傲,但这可是救子大恩,慕之明知父亲不是如此冷漠之人,困惑发问,怎知慕博仁骇然反问:“什么?你落入山涧深潭?!”
慕之明这才知道,那日顾赫炎将他交给随行御医并听说他无大碍后就悄然离开,未邀功,不请赏。
贵妃娘娘和慕博仁都以为慕之明是贪玩跌进浅溪里把衣服弄湿了而已。
慕博仁嗔怪慕之明未将这等大事早告知他,而后忙去备礼写帖。
慕之明平白无故被责骂了一顿,恍神走回厢房,差点撞着采薇。
“少爷,你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采薇关切询问。
慕之明回过神来,没头没脑地说了句:“真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江南海北,非聋哑之人长嘴却不拿来说事,你说奇怪不奇怪?难不成在他眼里救个人根本不值一提?”
采薇不知他稀里糊涂说些什么话,只见慕之明说完自己“噗嗤”一声笑了。
他勾起嘴角,曲起手指抵在唇边,微微眯眼弯眸,笑得像只忽而得了趣的狡黠狐狸,喃喃道:“这世间竟有这般不争之人,我算是见识到了。”
一
春,烟柳满城,问柳寻花时。
顾将军府邸寂静简朴,左右不过五六间房舍围成合院,砖墙红瓦,庭院空旷不见灿艳花草,只有东厢房角落种了连片叶翠枝青的梧桐,亭亭如盖。
顾赫炎身着月白色锦衣,正在树下练剑,他姿若游龙,剑华出鞘如月明时霜雪,剑尖点地挑起半片残缺落叶后,挽了几式利落剑花,待身定时,那残叶竟四平八稳地落在剑尖上,静若无风时。
“煜熠少爷。”
顾赫炎刚收起剑,一位面容和蔼可亲的婆子喊着他名走来,正是顾赫炎的奶娘,梁氏。
“老爷喊你去偏厅呢。”梁姨走近道。
顾赫炎点头,起身赶至偏厅,见顾缪手持朱红洒金粉帖,身姿如松般立于一把古明式圈椅旁。
“父亲。”顾赫炎上前抱拳行礼。
“嗯,来了。”顾缪合起手里与他格格不入的登门帖,“春猎祭祀时,你将落水的燕国公世子从山涧深潭里救起,可真有此事?”
顾赫炎没想到父亲会提及这事,微怔后答道:“是。”
“做得好。”顾缪并不意外,淡淡夸赞,“作百佛寺,不如救一人命,心存善意,惟贤惟德,才是人生百年福祉。”
“孩儿谨记。”顾赫炎答道。
“若非燕国公送礼送帖,我都不知此事。”顾缪将手中朱红洒金粉帖放在质朴木茶几上,“燕国公本打算今日携燕国公世子造访寒舍,亲自道谢……”
顾赫炎蓦地抬头:“嗯?!!!”
顾缪见儿子这反应,愣了片刻,迟疑道:“……但我已多年不待客,不知待客礼节,更不想因人情文章徒增世俗纷杂,刚准备婉拒他们上门前来。”
顾赫炎低头:“……哦……”
顾缪:“……”
好家伙!啥情况!
自家崽子怎么这反应!也太……
有趣了吧!
顾缪轻捋颏须,思索半晌,又道:“不过,今朝廷安定,乾坤朗朗,未有党争,或许我所念所想有些腐朽陈旧,当摒弃糟粕念想才是,素闻燕国公学富五车,请他来探讨一二,定是件幸事,你速去寻梁娘叮嘱她备好茶水点心,要府邸上最好的,待贵客。”
“是!”顾赫炎抱拳行礼,匆匆退出偏厅。
顾缪望着儿子小跑离去的背影,啧啧称奇。
他就算再不喜待客,也要看看这燕国公世子是何许人也!
第12章 你瞧这俩真般配
梁姨正在灶房里清点今日外头送来的菜,思索着晚上做什么羹汤,其子温钟诚和儿媳皆在帮忙。
一个偌大将军府邸,便只有这么两个主子,三个仆从,顾将军待他们一家极善,平日里甚至不以主仆相称,梁姨一家人滴水恩涌泉报,尽忠尽职,所以将军府虽冷清,但府邸上下打扫得干干净净、整理得井井有条,三餐更是佳肴可口,从未敷衍。
岁月流淌,万事静好,只可惜将军夫人走得早,这府邸终归少了些热闹。
梁姨正使唤儿子温钟诚将一篮青翠白菜搬到灶台上,忽见顾赫炎步履匆匆前来:“梁姨,今日有贵客来。”
“贵客?”梁姨抬头以手背拭鬓。
将军府多少年不待客了,怎么突然有贵客?
好在梁姨贤淑,当即对儿媳道:“乖娟儿,你去库房左边木架子上寻寻,应当有套素雅青瓷茶具,拿出来用滚水洗洗灰尘。”
“嗳,知晓了。”娟娘立刻起身。
梁姨还想详问顾赫炎来者是谁,扭头却见顾赫炎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过一句话的功夫,人竟不见了。
“哎呦,这孩子,赶着去哪呢?”梁姨疑惑。
她很快便得了答案。
小半个时辰后,顾赫炎鬓角有汗略微喘着气回到灶房,将手里红木嵌百宝六角捧盒递给梁姨。
梁姨呆了片刻,接过问道:“这是什么?”
“糕点,等等招待客人用。”顾赫炎抛下这句话转身又走。
梁姨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见食盒中间横着木条将其分为左右,左边放着绵软的桂花茯苓糕,右边是香脆的栗子糖酥烙,精致可口,食指大动。
温钟诚过来看了眼,疑道:“煜熠少爷素来不喜甜,怎会知买这些弯弯绕绕的糕点呢?”
梁姨摇摇头,收起食盒,让温钟诚去打扫正厅,自己则备茶去了。
她适才忙完手里的活,见顾赫炎惴惴不安地朝她快步走来:“梁姨,我有事寻你,可否跟我来一趟?”
梁姨从未见他如此无措忐忑,当以为有大事发生,忙随他去。
两人行至东厢房外屋,梁姨诧异见温钟诚和儿媳娟娘也在,不由地惊骇。
到底出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