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雪 第49章

  “……”

  姬云婵只听着便也红了眼眶,原来她们心里有那么多苦,那么多顾虑。

  怪不得当初在药房,她想放那个女孩离开,对方却不肯走,原来她是不知道该往哪里走,逃离抑或留下,都是死路。

  姬云婵忍不住打听她的事。

  少女说:“那个女孩也是吴坤前辈救的人之一,是我的朋友。她告诉我,你是个好人,还带我悄悄地去看过你。后来她也自尽了。因为她的右腿上有一块甲片没装好,每逢阴雨天伤口就痛得厉害,甚至溃烂,她不堪折磨,就……”

  一滴豆大的眼泪从姬云婵的下巴滑落。

  她不再问话,默默哭了片刻,强自打起精神,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一把抱住少女:“你们才不丑陋,不要厌弃自己,好好活着。”

  少女秉性温和,乖巧地点了点头,说:“至少在死之前,我想见见我的哥哥。可惜我一直没有勇气去见他,不知他还记不记得我。”

  姬云婵道:“你哥哥在哪里?叫什么名字?”

  少女答:“他叫龙荧,吴坤前辈说,他是飞光殿的人,但与荒火也有联系,似乎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物。”

  姬云婵愣了一下,“龙荧?!”

  提到多年不见的哥哥,少女的双眼亮了起来。

  姬云婵懊恼地直跺脚:“哎,龙荧刚才就在这里!——他就是最后被地气卷进去的那个!”

  “……”

  少女愣在当场,刚才龙荧凭空出现,又忽然消失,她根本没来得及看清他的长相。

  姬云婵打断她的愣神,火烧火燎道:“我们得想办法把他们救出来!快来帮帮忙,分头找机关!”

  ……

  同一时刻,地下仍旧漆黑一片。

  几番变动下来,活着的人已经不多了。

  龙荧,江白昼,公孙博,三人一伙;姬世雄,焦恨,并三个侍卫,五人一伙;宋天庆,胡冲山,和两个荒火兄弟,四人一伙。总共十二人。

  这十二人一同待在灰烬满地的宝库里,高悬的长明灯灭了一盏,光线更暗。

  龙荧扶着江白昼,就站在这盏熄灭的灯下,用托举灯座的士兵雕塑做遮掩,在无人可见的角落里抱住江白昼,悄声问:“哥哥,你还好吗?”

  江白昼十分虚弱,几乎全部重量都压在他身上,轻轻地摇了摇头。

  龙荧喜欢被他依靠的感觉,但享受也得看时机,现在显然不是个好时候。他一边搂着江白昼,一边压低声音道:“我们不出去,他们也不肯去找路,都精得很,怕遇到危险,只打算跟着我们混。怎么办?”

  江白昼没做声,侧脸紧贴着龙荧的脖颈,不自觉地往他的衣领里呼热气。

  龙荧半边身子都酥了,顾不得有可能会被人发现,猛地扳过江白昼的脸,去啄他的唇。

  不想深吻,却情难自禁。

  江白昼虚弱的时候连拒绝都带着一股子欲拒还迎的味道,龙荧被撩拨得心潮不平,手掌重重地按在他腰上,滚烫如铁,几乎能烙出一个掌印来。

  但切不可再深入,龙荧拼命找回理智,放过江白昼的唇,附在他耳边说:“哥哥若能吸食我的精气就好了,快点好起来。”

  “……我又不是狐狸精,吸你的精气做什么?”江白昼对他的胡言乱语颇感无奈,眼角余光往外一瞥,说,“我这个样子,绝不能被他们发现。现在略微调理一番,稍后出去装装样子倒也不难,但若遇到险情,我就是纸糊的,我们要万分小心。”

  龙荧指了指雕塑外面那道人影:“你祖父呢?”

  江白昼略一犹豫:“也别告诉他。”

  “好。”不知江白昼是怕公孙博担忧,还是不信任,总之龙荧是完全不信任公孙博,十分痛快地说,“哥哥放心,我会保护好你。”

  说罢又在江白昼的嘴唇上亲了一口。

  外面传来一声轻咳,公孙博突然说:“白昼,你与这位龙公子是什么关系?”

  “……”

  听见他问话,江白昼把手搭在龙荧的手臂上,半扶着他,强撑一口气,故作轻松地走了出来。

  公孙博看见他们的亲密姿势,更加不可忍耐,四下一望,见姬世雄等人都站得很远,听不见他们交谈,这才放心地说:“是我想的那样吗?你与他——”

  江白昼还未答话,龙荧不悦道:“就是你想的那样,如何?”

  公孙博一哽,眼睛盯着龙荧,将他从头到脚仔细打量过,眼神仿佛是在判断他能不能生养,显然不能。于是强压火气,转头对江白昼道:“爷爷活这么大年纪,什么离谱的事没见过?你若喜欢,就收了他做小吧,只能做小。”

  江白昼:“……”

  龙荧的火气也上来了,正欲发作,江白昼按住他,下巴点了点对面,提示他以大局为重。

  龙荧只好暂时忍了,在江白昼的暗示下,扶着他往宝库的门外走,没叫那些人。

  但无须他们开口呼唤,以焦恨和姬世雄为首,宝库里的一群人全都第一时间跟了上来。焦恨问:“公子,你思索这么久,可是想出解决之法了?”

  五行戒发出浅淡的光,照清前路,也为江白昼周身镀了一层令凡人惊叹的光环。

  他冷冷地瞥了焦恨一眼:“你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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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呜呜,伸手要饭:给点海星吧!

第52章 不平

  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寻路,其实只是碰运气。

  大阵静谧无声,深沉可怖,身处其中仿佛被无数双无形的眼睛注视着,走到哪里都不安全。只有出去、逃离,方能挣得片刻喘息。但茫茫黑暗几乎没有尽头。

  江白昼不知道这个“土阵”的阵眼是什么东西。

  随着他体内五行之力的耗尽,那股指引他前进的微弱力量变得更弱了,要凝神细品才感受得到分毫。

  他强忍住身虚体弱造成的倦意,跟着它往前走。

  已经走出很久了。

  可能有半个时辰,或是一个时辰,甚至更久。人群中渐渐有了躁动之声,大家辨认不出方向,怎么走都走不到尽头,到底要往哪儿去?越想心里越没底。

  他们对大阵的感受也差不多如此。

  吴葭的遗言里揭示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天灾并非天灾,而是人祸。只要破开“五行天地绝阵”,笼罩在大地上的黑雾即可消散。

  当时他们只觉得“五行天地绝阵”的规模太大,让人难以想象,因此连畏惧都生不出几分,没有实感。

  现在身处五阵之中的一个阵里——只这一个阵,便将他们牢牢困死,如蚂蚁渡不过无边大海,无力之余尽是绝望,淹死的那一刻都看不见它的全貌,更何谈破解?

  思及此,在场几个小人竟然对北骁王生出了敬佩之意。

  ——胆敢逆天行事,布此大阵者,真乃一代枭雄。

  姬世雄自认也是枭雄一个,擅自揣测北骁王千年前的心境,再联想到他最后的抱憾而终,忍不住自作多情地“英雄惜英雄”起来,感叹一声:“可惜我没生在千年前,没机会亲眼一睹北骁王的风采。”

  闻言,龙荧讥笑道:“他有什么风采?”

  姬世雄道:“你少年心性哪里能懂,英雄自当与人争,与天争,大权在握,翻云覆雨,主宰天下沉浮,这是何等的气魄?何等的威武?将来载入史册,必定是史官笔下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

  龙荧被他的不要脸折服了:“与人争就是起兵造反,使天下生灵涂炭?与天争就是布下杀阵,酿千年大祸,陷黎民苍生于水火?”

  姬世雄微微一哽,但根本不在乎什么黎民什么苍生:“成大事者应不拘小节,流血是难免的。”

  “因为流的不是你的血。”龙荧冷笑一声,“今日我就要‘成大事’,先杀你祭天,为被迫流血的百姓们讨一个公道!”

  言罢匕首出鞘,刀光乍现。

  姬世雄连忙后退,躲到侍卫身后,又拽着侍卫往公孙博的身后躲:“息怒、息怒!”

  公孙博拉住龙荧:“路还没找到,闹起来做什么?”

  龙荧只是做做样子,威吓一番罢了。没有他的支撑江白昼连站都站不稳,他哪能松得开手?

  若是真动起手来,他与姬世雄单打独斗,胜负没有悬念。但焦恨和宋天庆带着他们的侍卫与兄弟,必然都站在姬世雄那边,人多势众,胜负就难说了。

  龙荧不怕一打多,但不敢拿江白昼的安危来冒险。

  他单手收起匕首,插在腰间,瞥了公孙博一眼。心想,这老头刚才还责怪姬世雄和焦恨弃他不顾,对二人冷言相向,这会儿突然又帮姬世雄说好话,他心里打什么算盘,全写在脸上了。明显是也赞同焦恨和姬世雄的提议,对无尽海打起了主意。

  果不其然,接下来的一路,公孙博不停地和江白昼套近乎,试图打探他家乡的事。

  先是问他父亲哪年离世,离世前过得可好,又问他父母感情如何,母亲身体康健与否。这些事没什么可避讳的,江白昼一一答过,但没讲公孙殊的死因,只含糊带过,说他因病去世。

  而在听见他说母亲也去世了的时候,公孙博有点吃惊,忽然说:“或许你不知道,我见过你母亲。”

  “是吗?”

  “嗯,她是一个很……”公孙博似乎想不出如何描述,说到一半放弃了寻找修辞,“总之,我一看就知道她不是这里的人,她像传说里的神仙精怪,女妖之类,比凡间女子夺目,把你爹迷得茶不思饭不想。当时我想,这样的女子怎能娶进门?她根本也不想嫁进门,直接把你爹带走了。”

  “……”

  “他们私奔,其实我早有预感。因此暗暗派人盯着,我得知他们渡海而去,我的人却在半路跟丢了。”事已至此,没有再隐瞒的必要,公孙博说得直接,“后来,我每年都派遣船队去海上寻人,可惜损失大量人手依旧无果。二十多年啊,连个影子都找不到。”

  公孙博这一番话倒是真心实意,没有一句作假。但他和江白昼名为祖孙,实际上从未在一起生活过一天,对彼此了解有限,各自看重的东西也不一样,甚至有冲突。

  在公孙博看来,江白昼是公孙氏的后代,生得如此不凡,相当合他心意,自然应该站在他这边,肩负起公孙一族的责任与荣耀,这其中免不了寄托几分希望他“子偿父债”的期许。

  公孙博甚至觉得,江白昼恰好出现在他为选择继承人而发愁的艰难时期,正是上苍垂爱,公孙氏家运不绝。

  将来若是破不了天灾大阵,上城区所有人不得不迁移到无尽海去,有江白昼的帮衬,公孙氏也比另外几家更占优势,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大族。

  他心下宽慰,忍不住道:“白昼,爷爷这么多年不放弃海上寻人,除了寻找你爹,也是想为全族人寻一条生路。我知道你心系家乡,不愿意将世外桃源的秘密告知我们,但你家乡的乡亲父老是人命,我们在场诸位的乡亲父老也是人命啊。如今地脉已衰竭,埋星邑大概没有几年好活了,大家怎么办,坐以待毙吗?”

  江白昼愣了一下,龙荧察觉到扶着自己的那只手微微一紧,生怕他涉世未深,信了这老头的鬼话,抢先说道:“公孙前辈,你满口的仁义道德、人命关天,也掩盖不了自私自利的本相。你们世家贵族是人命,下城区百姓就不是人命了吗?你何曾考虑过我们的感受?”

  “对啊!”胡冲山竟然插话,“我们就不算人命了吗?你们怎能一走了之?!”

  公孙博恼怒道:“我走我的,与别人何干?你们想渡海逃难也没人拦着,各走各的,各凭本事吧!反正我救不了所有人,也没害人!我公孙氏自顾无暇,问心无愧!”

  “各凭本事?问心无愧?真是天大的笑话。”龙荧顾不得他是江白昼的祖父,说话毫不留情面,“公孙氏的船队靠什么来养?钱财从何而来?几百年压榨民脂民膏,骑在百姓头上吸血,养活一个作威作福的大家族,若有供你们出海的巨船,也是百姓的骨头和血肉垒成的,你哪来的资格说‘问心无愧’?不怕天打雷劈,报应不爽?更何况,无尽海是别人的家园,你若贸然闯入,掠夺成自己的地盘,也能算得上‘问心无愧’?——你根本没有心,当然不会生愧!”

  “……”

  公孙博一贯为人敬仰,何曾被一个小辈指着鼻子骂过?简直怒不可遏,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偏偏龙荧的每句话都踩在他的痛脚上,反驳不来,姬世雄等人听了也略感尴尬。

  但尴尬不过片刻,他们都觉得龙荧太年轻了,年轻人头脑简单,最爱打抱不平,但天下有山有海,有河有谷,万物生来高矮不一,不平即是天道,如何强求?

  公孙博嗤笑一声:“阁下何必说我,你不也满口的仁义道德,实则是在为自己的立场而争辩?你生在下城区,自然为下城区说话,若是生在上城区,又怎会低头往下看?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高处的路不见得好走,我们有我们的为难,面对如此局势,也只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呵,好一个顺势而为。”龙荧冷冷地道,“我的老师就是一个逆天下大势而上的人,他生于富贵之家,见多识广,却愿意低头往下看,一生为世间不平而奔走。你们这些自私小人,哪里会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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