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白昼漫步进洛山,依掌柜之言向左转弯,转过几回就见到一座哨岗,岗卫拦住他,问他姓甚名谁,要往何处去。
江白昼本想报龙荧的大名,但据说他深居幕后,基本不露面,他的名字或许岗卫不知道,便改口道:“在下姓江,是姬云婵小姐的旧识,劳烦通报一声。”
那岗卫听完面露惊讶,心想,这公子看着气度非凡,容貌不俗,竟然和每天准时来骚扰的那些登徒子们一样,想方设法跟姬大小姐攀关系,试图见她一面,真是人不可貌相。
莫非,他说的是真的?
“你真是姬小姐的旧识?”岗卫半信半疑,正欲多盘问几句,哨岗里面忽然走出一队人来,打头的正是姬云婵。
姬云婵的长发高高束成马尾,穿一身便于行走的男装,昂首挺胸迈着大步,一点娇小姐的模样都不见了,的确飒爽得很。可惜似乎并没长高太多。
江白昼正远远地打量着她,她同时也发现了江白昼,当即脚步一顿,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尖叫一声:“昼哥哥!”
“……”
熟悉的气息回来了。
江白昼冲她点了点头:“别来无恙,小婵。”
姬云婵推开碍事的岗卫,朝他直冲过来,一把抱住他:“昼哥哥!昼哥哥!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做梦吧?!”
“是我回来了。”江白昼轻声说,“回来得有点晚,抱歉。”
“没关系,你能回来就好。”姬云婵眼眶一红,屏退一众手下,拉着他往洛山深处走,见四下无人了,才悄声地问,“你怎么一个人回来?没有来自无尽海的帮手吗?”
“嗯,就我一个。”
“为什么?他们不同意?”姬云婵试探着问。
江白昼摇了摇头,答得却很含糊,只说:“我已经有办法了。”
姬云婵面色一喜,眼泪还没干,笑容已经绽开了:“那就好。”
她紧紧拉住江白昼的手,哭也不是笑也不是,语无伦次地说:“昼哥哥,你不知道这一年我们有多想你。自从你离开,我们遇到了好多困难,九死一生的境地也有过几回,都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每次快要熬不下去的时候,我就想,要是昼哥哥还在就好了……”
姬云婵越讲越心酸,江白昼帮她擦了擦眼泪:“别哭,小婵,你现在是能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姬云婵一听哭得更厉害。
江白昼牵着她的手,抬头望前方,问:“龙心还好吗?”
姬云婵点头:“她很好,只是要负责所有人的吃穿用度和粮草消耗的统计,有点忙。”
江白昼顿了顿,又问:“龙荧呢?”
“……”
姬云婵的眼泪顿时止住,怯生生地抬头看了他一眼:“龙荧他……”
“他不好吗?”
“唔,也不能说不好。”姬云婵犹豫再三,决定道出实情,“昼哥哥,他吃了‘忘魂’——就是我爹曾经喂给我的那种药,他可能……不记得你了。”
第60章 泛泛
姬云婵始终没弄明白,龙荧和江白昼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
因为江白昼虽然温柔却不热烈,龙荧足够热烈,但总是一副疯癫模样,时而幸福得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他和江白昼的神秘关系,时而又好像非常不幸,对一切缄默不言。
龙心曾经说,若喜欢一个人太过头,便会发痴,像她哥这样。
姬云婵听了很好奇,忍不住问:“真的吗?昼哥哥为什么没有发痴?”
龙心哽住。
后来这问题不知怎么传进龙荧的耳朵里,龙荧亲自给了姬云婵答案:“他不爱我。”
江白昼离开之后,龙荧常常独自喝酒。
他酒量奇好,喝多少都不醉,于是就一直喝,越喝越冷静,像没事人一样,一开始姬云婵和龙心都信了,以为他虽心怀思念但心态十分乐观,只要耐心等待,江白昼一定会回来。
直到她们无意间发现,龙荧房里有半盒吃剩的蜃楼,还有沾血的匕首。
她们吓了一跳,连忙去找龙荧,试图劝慰他。可他依旧面无表情,眼神清醒得仿佛能参透一切,让她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在这种目光的注视下,说什么都多余、无用。
龙心大哭了一场。
姬云婵安慰不了龙荧,只好安慰她。
龙心问:“昼哥哥怎么还不回来呢?”
是啊,为什么呢?姬云婵也不知道。
但一定是因为昼哥哥遇到了难以解决的问题,一时耽搁了,他不会故意不回来的。
姬云婵始终这样坚信着。
这不,上天垂怜,被她等到了。
可龙荧已经不记得江白昼了,怎么办?
她小心地觑了江白昼一眼,试图看清他脸上的表情,解释道:“你走之后,龙荧对自己很不好,他思念成疾,最严重的时候,一天吃三颗蜃楼丸,整日清醒不过来,独自待在房间里,躲着我们。”
江白昼神情发怔。
姬云婵说:“但他不能一直避人不见,荒火和飞光殿频繁爆发冲突,有太多事要他裁决。每当胡冲山找来,他就用匕首割自己一刀,暂时清醒过来,打发走胡冲山,再吃一颗蜃楼。”
“……”
“后来,蜃楼对他几乎已经没作用了,他终于不吃了,人却变得更糟。比如经常夜半惊醒,提着剑,披头散发地冲进院子,两眼通红,像是要杀谁。但没人给他杀,杀了也没用。”
回忆起那段日子,姬云婵心有余悸。
龙心整日以泪洗面,连胡冲山这个粗枝大叶的汉子都慌了起来,生怕龙荧活不下去,会在某天夜里惊醒时一剑抹了自己的脖子,从此解脱。
可龙荧不舍得死,他要等江白昼回来。
他一天天地数着日子,五天,十天,一百天,两百天……
“我们不知道他是怎么想通的。”姬云婵说,“有一天,龙心突然跟我说,她发现她哥哥在房间里写字,写了厚厚两摞纸,不知内容是什么。没多久,龙荧就托黑市的朋友,费尽心思买到了‘忘魂’。原来那些纸上,写的是他‘应该’保留的记忆。”
“……”
“自那以后,他就不记得你了。”
姬云婵哭得泪眼模糊,鼓起勇气抬头看江白昼。
她已经经历过龙荧的伤心,很怕昼哥哥得知此事,也会伤心。
一定会很伤心吧?
龙荧忘记他,他们以后怎么办啊……
可当姬云婵擦干眼泪,视野清明时,映入她眸中的,却是一张几乎没什么表情的脸。
江白昼的反应简直称得上平淡,只微微出神片刻,然后就接受了这个意外。
“这样也好。”他甚至说,“那就不要告诉他了。”
“……”
姬云婵呆了下,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龙荧曾经说过的那句话,“他不爱我”。
原来是真的吗?
不不,怎么可能呢?昼哥哥对龙荧那么好,虽然他对谁都一样温柔,可龙荧明显是特别的。
姬云婵伤心难忍,比自己痛失爱人更难过。
可她又想,龙荧已经不记得江白昼了,江白昼若是因此伤心欲绝,岂不是更糟糕?
现在龙荧不再伤心,昼哥哥也不伤心,竟然……“两全其美”了。
但不该是这样啊。
姬云婵的脑子里一团乱,不知如何是好,江白昼却问她:“龙荧完全不知道我的存在吗?”
“不,他只是不记得你们之间的事了,知道有一个回无尽海的‘朋友’叫江白昼,我们都在等你回来。”
“……”
江白昼沉默下来。
他一沉默,姬云婵有点心慌,只好故作高兴,像以前一样对他撒娇,挽着他的手臂笑了下:“昼哥哥,不管怎么说,你回来是喜事,我特别开心。我们好好叙叙旧吧,这一年多你在无尽海都做了什么?可还顺利?”
两人一面走一面闲谈,道路通往洪水林。
洪水林是洛山里的一个秘密住所,唐春开生前建的,最初用来秘密培养弟子,他离世后就空闲下来了,荒火里大部分人没见过,在内部也属于机密。
现在龙荧就住在那里。
姬云婵关心无尽海的事,江白昼却不知为何,神情似有隐瞒,不愿多说,答得略显敷衍:“嗯,还算顺利。”
“……”
姬云婵这一年的确成长不少,最显著的成长就是比以前有眼色了,不会看不出来。
她有点担忧,语气却乖巧:“如有难题,昼哥哥千万不要瞒着我,不管旁人怎么想怎么说,我都能体谅你的难处,别把我当外人。”
她低头盯着路,轻声细语地说:“我离家出走这么久,相当于没有亲人了。你和龙荧,还有龙心姐姐,就是我的亲人。”
江白昼心下动容,姬云婵又问:“你的身体都恢复好了吧?五行之力也恢复如常了?”
“嗯,差不多。”江白昼轻声说。
姬云婵心里喜悦,摇晃他的手臂道:“那我们不走路了,飞过去好不好?我好想飞呀,昼哥哥!自从上回你带我和龙荧体验过,我就念念不忘,想再来一次!”
江白昼闻言笑了下:“怎么这么孩子气?但不行。”
“为什么?”
“我赶路有点累,先休息一下。”江白昼拒绝了她,紧接着岔开话题,“今晚我住在哪里?”
姬云婵立刻道:“你也住洪水林吧,那边很大,住得开。”
两人又聊了些闲散琐事,绕行片刻后,终于来到了姬云婵口中的“洪水林”。
江白昼一路上都在脑中幻想它的模样,待亲眼看见了,仍有些吃惊。
洛山是一座地下之城,主体建筑都在地下,洪水林也一样,但它独立在另一个地方,离别的建筑稍微有点距离。
姬云婵领路,带江白昼走进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