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不闹着走了,是因为他这几日与江怀接上头了。原本他悲伤恼怒多是为了江怀这家伙诓他、他寻母无望,可如今江怀不远千里追了过来,足见诚心。
江怀还对他解释,说那日在船上假扮无能是为了骗过北安侯,若北安侯起了疑心防备,他俩想逃就难了。没料想北安侯竟带成瑾来了五巷城,这是好事儿啊,王妃如今所在的狼国王都就和五巷城隔着一座雪山。待方孝承与春桃谷音被成瑾乖顺的假象蒙蔽,他便带成瑾逃跑!
成瑾听完也觉甚妙,贼老天这些天白挨自己的辱骂了,原来是个好心帮人的!
因而他才耐着性子和方孝承在此周旋,否则早跳起来继续骂了。这可真是个无耻的家伙,将他绑架到这地方,自己却消失七天,回头轻飘飘解释说忙……
忙还惦记着小爷的屁股,怕不是去青楼里忙了!爷直唾你面!
成瑾越发嫌弃,翻了个白眼,嘴上还得做戏敷衍:“你自己应承的,若反悔就是小人了,我瞧不起你。”
江怀说了,得装出一副很想回京城的模样,时不时就提一提,方孝承才能越发放心,以为他会老老实实愚蠢至极地待满三个月。
“嗯。”方孝承一味应承,心思哪还在这事上,他多日遭受成瑾冷落,终于又能亲近,就是成瑾这时候要他签卖身契,他都签。何况,他盘算着成瑾好哄,若这三月将人哄高兴了,说不定三个月后就为了他不走了。
怀抱美好期望的方孝承对待成瑾越发小意温柔,晚膳后牵着成瑾的手在院中散步,说了好一通软话情话,又是作诗又是弹琴,多年前受家里所迫学的十八般文艺恨不能都耍出来。
情到浓时,方孝承一面抚琴一面看着倚在自己身上的成瑾,不禁觉得自己仿若周公瑾,成瑾则是小乔。
非他狂妄或懈怠,他既成就功业,又有美妻相伴,在外调兵遣将,在家闲趣恩爱,人此一生所求不过是如此罢了。
成瑾闲得昏昏欲睡,忽然听到方孝承道:“阿瑾,你不是擅歌舞?不若我……为夫伴乐,你来和舞,岂不美哉?”
“……”
什么玩意儿?“为夫”是什么玩意儿?脑子彻底坏掉了?
为了逃跑大业,成瑾忍了忍,忍住了,只轻声道:“你不是不让我跳舞吗,还说得很难听。”
方孝承见他并没否认那两个字,心中越发喜悦,忙解释:“并非不让你舞,只是你那时要去花街里跳,这……”
实在不是他霸道,成瑾爱跳舞不算坏事,与斗鸡相比像个正经事多了,可成瑾突发奇想,非要戴上面具混入舞姬里去许多人前跳,喜欢别人惊艳的目光都集聚在自己身上。
那岂止是惊艳的目光!方孝承不得不说几句重话阻拦成瑾。此事一旦让人知晓,成瑾将来如何自处,世人会如何嘲笑?这些成瑾都不思虑,只知道起了兴就不管不顾地横冲直撞。
成瑾只记着方孝承说他的话,这会子旧火复燃,不肯配合。方孝承只好作罢,遗憾地叹了声气,又抚了两下琴,索然无味起来。
“不如早点歇息吧,明日清早我便要赶回营地,又有几日不能来。”方孝承含着歉意与期待地暗示成瑾。
成瑾一个激灵,差点连滚带爬地躲开,赶紧忍住了,只道:“你少和我说些有的没的,你歇你的,我歇我的。”
方孝承微微惊讶。
成瑾比他更惊讶:“你心里有别人,难道我明知这点,还会和你那样?我贱啊?”
“……”
成瑾不说,方孝承都忘了这事儿。此刻说起来,方孝承无言以对,只好低着头烦闷无助地又弹了两个音。
他着实是曾对皇上有意,可当成瑾不理他了,他才察觉出男凨自己对成瑾有多在意。诚然,成瑾骄纵愚笨,远不可与皇上相比,但、但也有许多可爱之处。其实,他并不烦成瑾闹,成瑾不跟他闹了他才怕。
成瑾看他这呆头鹅的样就烦躁,伸手在他琴上乱划几下,起身回屋。方孝承急忙跟上去,然后在拦在门口:“你干什么?想强|奸啊?”
“……不是,只是送你回房。”方孝承讪讪道。
“送到了,请回。”成瑾道。
方孝承迟疑着不肯走,犹豫再三,低声道:“阿瑾,我、我……”
“我什么我,我乏了,懒得理你。”成瑾瞪他一眼,关上了门。
方孝承在门口徘徊半晌,不敢推门,最终只能回去院中,本想再奏一曲抒发愁闷复杂的胸臆——许久没弹,今夜不知怎的突然起了琴兴。但他刚弹,成瑾就在屋内叫嚷,说吵着睡觉了。他只好悻悻然地抱着琴回旁边书房去休息。
但是翻来覆去许久,都睡不着。
没法子,方孝承下床去院中练了会儿枪,冲了个凉,折腾好一阵,却还是没有睡意。他又来到成瑾房门口,低声问:“阿瑾,睡了吗?”
没人答他,万籁俱静。
方孝承见窗开着,过去从窗口瞅床上的成瑾,是真睡着了。
他瞅了好一阵,只盼着成瑾踢个被子或者掉个枕头,他好有借口进去帮个忙。可成瑾睡得四平八稳,身都不翻,叫他英雄无用武之地。
……
成瑾爱俏,一边嫌弃五巷城里的成衣款式是京城中早就不时兴了的,一边又挑了一堆要试穿。春桃谷音由着他去,只守好前后门不让他跑了就行。
成瑾看着门关上,走过去落了闩,然后去到屏风后头,探头四处找人:“江怀?你在哪?”
墙角的箱子动了下,成瑾忙过去打开:“你别躲这里头啊,当心闷死。”
江怀笑了笑,关怀道:“世子这几日还好?”
“别说了,说了就烦。”成瑾摆摆手,问,“你那边安排好了吗?我什么时候能走?”
江怀微微蹙眉,为难道:“其实都差不多了,春桃谷音不难安排,唯一担心侯爷忽然回来找你,我们就很可能被他抓住。此事若一次不成,想有下次就难了。”
成瑾跟着皱起眉头。
江怀瞥一眼他,轻叹道:“唉,若是能提前知晓侯爷的动向就好了。”
成瑾思来想去,道:“这样下去,磨磨蹭蹭,我们十年也不成事!我就赌一把,他至少这五日内不会回来。”
江怀连连摇头摆手:“这可赌不得,赌不得……”
成瑾不耐烦地按住他的手:“我若没把握,就不赌了!”
“此话怎讲?”江怀讶异道。
成瑾越发压低声音:“我怀疑他要出远门,我听见他吩咐春桃谷音这五六日更当心点看好我,若有急事,就去找什么姚副将。若他在,我的事为什么要找别人?”
江怀“哦”了一声:“世子分析得有理。”又道,“对了,这几日我没闲着,设法去了趟狼国,试探了一下王妃。”
成瑾顿时紧张起来:“她、她怎么说?”
江怀拉住他的手,柔声道:“王妃不肯信,直说我哄她呢,说你贵为世子,怎么舍得下富贵繁华,不远千里来投奔她过苦日子。”见成瑾委屈得要哭,忙又道,“我和她说了世子在京城受的委屈,她立刻就心疼了,不管不顾就要去京城接你。我赶紧拦住了,和她说你已经来了。她又哭又笑,和你忒像了。”
成瑾的一颗心随着江怀的话起起伏伏,抹了抹泪:“此言当真?她听说我委屈,真要去为我出头?”
“我骗你做什么?我当时故意说若回京城恐怕身份败露、再想自由不得了,她却说,原是不知你这么委屈,若是如此,她便是豁出一条命来,也不叫人欺负了你。”江怀道。
成瑾呜的一声哭了起来。
谷音忽然听到熟悉的哭声,头皮一麻,隔着门问:“世子,怎么了?”
片刻,传来成瑾抽噎的声音:“这衣服是前年的样式,我想回京城,呜呜呜……”
谷音:“……”
当他没问。
*
作者有话要说:
江怀,给男人画饼的专家。
世子:学废了学废了[激动]
陈状元:(尝试学习)有机会的话,我带你去现代,送你出道当唱跳爱豆?那可多人喜欢你了,天天为你痴为你狂为你哐哐撞大墙。
世子:好啊好啊!真的吗?你不要骗我啊![狂喜]
陈状元:学会了学会了。
第23章
方孝承只带了方朴, 二人深夜离开军营,前往闼闼部落。
闼闼部落地广人稀、水多草肥,还拥有一条玉矿山脉, 因而他们不像其他部落那样爱劫掠。但怀璧其罪, 闼闼部落一直受群狼环伺骚扰, 十多年前被迫归降狼国。前不久, 老狼王过世, 闼闼部落的族长弃於联合其他人反对热爱征战的狼国大王子继位, 被大王子杀于当场。此后弃於同母异父的幼妹春草被大王子任命为继任族长,恩威并施了一番, 此事面上算了结。
可杀兄之仇如何能轻易化去?何况族人对狼国积怨已久, 春草虽年幼,却已明事理。方孝承埋在闼闼部落的棋子伺机试探, 劝说春草与大荣联手。
春草早慧而谨慎,虽心动却不敢轻信, 要求面见方孝承。可她不便行动, 只能方孝承去见她。
此事秘之又秘,绝不能让狼王知道。一则, 怕狼王对闼闼部落发难;二则, 闼闼部落距大荣远而狼国近,方孝承与方朴两人前往,若遭埋伏,纵有通天的功夫也难轻易逃脱。
春草今年十三,圆脸蛋, 肤色如蜜, 个头在同龄人中无论男女都算高的。
她知道方孝承近日过来, 心中又期待又忐忑。
她在数年前远远见过方孝承一面。那时她年幼贪玩, 偷偷藏在哥哥弃於的队伍里跟去战场,然后便看见了人间地狱。不论哪国兵士,都是人,可人与人相互厮杀劈砍,就不像是人了。
回去后,她大病一场,每每入睡,便受梦魇所吓,唯有哥哥陪伴在旁她才能得一夕安寝。
她问哥哥为何要带族人去送命,哥哥几度哽咽,只说身不由己事不从人。
春草站在高坡上遥望茫茫草原,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与年纪不符的凝重与忧虑。
母亲与哥哥都不在了,她担负着引领闼闼部落的重任,可她好怕行差踏错。她所做的每一个决定,影响的都不是她一个人,而是全部落一万六千余人。
忽然有人急匆匆跑来叫她,是她的好友与心腹,叫阿悠。
春草忙走过去,警惕地左右看看,低声问:“他来了?”
阿悠神情难看,摇摇头,咬牙道:“是耶律星连来了。”
春草一怔,在大太阳底下如堕冰窖:“他怎么突然来了?他知道了?他在哪?”
“你先别急,他说是打猎路过,特意将猎物送来示好的。”阿悠虽这么说,自己却都不信,脸色很沉重。
春草匆匆忙忙地赶过去,见耶律星连正坐在她的大帐前喝茶奶,旁边摆放着一堆血淋淋已开膛破肚死相极惨的猎物。
闼闼部落也猎杀野物,可那都是为了生存,狼国人却有以虐杀为乐的传统。也因如此,狼国常滥杀动物,杀完不吃不埋,随手弃在路边,一度致使其资源匮乏,有时还会引来瘟疫污染,狼国因此越发穷困,也就越需要四处抢掠,也就越来越凶残贪婪。
春草忍下仇恨不满,小心地向耶律星连问好。
她没和新任狼王说过话,就连“册封”她为新任族长,都是耶律星连来和她交办的。
她害怕这个人,他身上散发着危险与死亡的气息,总令她回想起幼时看见的战场上的如山尸堆。
耶律星连瞥她一眼:“族长似乎不希望我来。”
春草低声恭敬道:“绝无此意,只是不知大人为何事而来,有些担忧。”
“中原有句古话,叫‘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耶律星连淡淡地说。
春草只好慢慢地措辞:“先前弃於昏头,犯下背弃狼王的罪行,虽是他一人之错,狼王大量,没迁怒于闼闼部落,但他到底出自我族,我至今为此惶恐。”
耶律星连意味不明地轻嗤一声,站起身,来到她面前,低头定定地看着她。
他很高,比寻常男儿高,但身躯不如漠北寻常男儿壮,大约因为他有一半是中原血脉。他的相貌融合了中原人与狼国人的各自优点,扬长避短,有一股野性粗犷的精致风情,本来该是极好看的,可他瞎了一只眼,这半边脸上印着奴隶的花纹,常戴半块骇人面具,另一只眼睛珠子则绿幽幽的,像行于夜里的孤狼。
春草压根不敢多看,低着头,浑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