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怎么做, 成瑾都不再喜欢他,这个现实令耶律星连很绝望。他尝试过霸王硬上弓,可看到成瑾冰冷仇恨的眼神, 就觉得很没意思, 什么都不想做了, 只觉得痛苦。
他怀念起在王城的那段日子, 虽然不能做什么, 可成瑾会用很专注的、喜欢的、温暖的眼神看他, 会主动地、自愿地依偎在他的怀里,会依赖他、关切他、对他撒娇。那样很好, 他很想回到那个时候。
成瑾睡熟了, 做起梦来。梦里方孝承又来缠他,他太困了, 只想继续睡觉,就迷迷糊糊地让方孝承别闹。方孝承听话, 虽然有些不舍, 却终究不闹了。成瑾就又睡了过去。
耶律星连面无表情地起身,披着外衫, 坐在床沿, 发了很久的呆。他的脸色与身体此刻是很不正常的滚烫潮红,豆大的汗珠浸出了皮肤,攥拳的手微微颤抖。他在忍耐着体内热毒的又一次发作。
……
先前方孝承久留京城,而方朴回到北疆,与陈琰一道制定谋略, 不动声色地提前造势, 让镇北军内里都知晓了皇帝多疑寡恩, 仗着北境局势大定, 急不可耐地想削夺方孝承的兵权。
过河拆桥在史书上不鲜见,可如此迫不及待,就算在史书上都不多见,实在是令人气恼。
后来,方孝承也回来了北疆,却是负伤而归,问就是路上遭受了大大小小的截杀无数。再问是谁派的人……
“是耶律星连。”方孝承道。
听闻此话,众人皆惊。他们本以为是皇帝。
方孝承沉声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过往之种种,时势造英雄,我从不敢居此功自傲。方家世代食大荣之禄,我辈恒心报效,不贪权势,绝无二意。兵权自上下赐,若海内升平,陛下收回兵权,是物归原主,方铮无甚可说。”
他停了下,接着道,“然则,如今耶律星连挟天子以令诸侯,意图假借天子之手诛杀我,接而吞食大荣,使大荣落与此等外邦狼贼之手。我死不足惜,若真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如今却是李代桃僵,贼子妄敢称王,我不做蒙恬,便是拼死,冒大不韪,被当代冠以反逆之名,也要清君侧、靖国难。”
这番话连带镇北军起义的消息很快传至各方。自然有许多质疑的声音,可据各自在京中的耳报消息,不得不将信将疑。在这其中,前御前侍卫统领吕由起了很大的作用。
镇守西北的大将高将军在帐内烛下拆开方孝承刚刚差人送来的密信。信中重提高其能之死。
当日高将军遭遇丧子之痛,再是如何久经沙场的老练人,也难免方寸大乱,悲痛难抑,甚至心生偏执,因而一度认定成瑾是真凶。若非为了大局,他必不饶过成瑾。
可时隔许久,高将军冷静下来,细细思索,私下追查真相,疑点越来越多,种种指向耶律星连……
闼闼部落首领春草年少,长得快,短短数年,稚气脱了许多,个头很出挑,是个利索飒爽的大姑娘了。亲历大事磨炼,她的性情比起小时候越发坚毅沉稳,深受族人信赖敬仰。
如今,她身处狼国王城,正与狼国新王鸿燕议论大荣的事。
鸿燕不比春草大多少,过往卧薪尝胆的经历令她同样早熟,与春草惺惺相惜,自之前结识,两个女孩儿的感情日益深厚,无论大事小事公事私事都很有话聊。
“于情于理,自然是要襄助方侯爷的。”鸿燕叹道,“只是狼国内有些人……恐怕另有心思。”
春草摇摇头,道:“另有心思不至于,耶律星连这条疯狗若能在大荣复势,咱们固然要倒霉了,那些墙头草也不会在他那讨着好。他们不肯襄助方侯爷,无非是贪婪或怯懦,想要装傻充愣、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
鸿燕顿时扑到她身上,抱住称赞:“你的中原话学得越来越好了,是不是背着我偷偷努力?”
春草哭笑不得:“说正事呢!”
鸿燕“唉”了一声,只好先松开她说正事:“其实,我也知道他们有些这想法,不瞒你,我也这么犹豫过。”
各人有各人的身份立场,鸿燕身为狼国的王,自然要站在狼国的利益角度思考。
春草正色道:“若没有耶律星连,我或许会赞同你。但……”
她没说下去,但鸿燕与她心知肚明:但如今所有人面对的就是耶律星连。
耶律星连是一条冷心无情、不择手段的疯狗恶狼,一日活着,一日所有人都不能安寝,谁也不能保证他会干出什么来。
半晌,春草缓缓道:“还有一件事……”她突然犹豫起来,在鸿燕的再三催促下才说,“我听阿琰说,耶律星连和成瑾之间有情蛊相连,若耶律星连身死,成瑾也会死,因此方侯爷有点……怎么说来的,投鼠忌器。阿琰和我都怕方侯爷这回又不肯下死手。”
鸿燕回忆道:“成瑾,就是那个方侯爷喜欢的漂亮男人?我记得他,他失忆时,和耶律星连很亲密。他怎么这么迷人,那两个人都看上他?”
春草仔细想想,也很纳罕:“我也不清楚,他失忆时在闼闼做过一段时间奴隶,确实长得好看,但脑子空空,干啥啥不会。让他放羊,羊跑远点他就急得直哭,我说你倒是去追啊,哭有什么用,他就哭着去追,可没追两步就扑地上了,爬起来又摔,爬起来又摔,可那地上除了点草什么都没有,我不知道他在摔什么,怀疑他在耍滑偷懒。但阿琰挺喜欢他,说他很治愈,可能他……有独到的医术吧。”她不是很确定地说。
鸿燕说:“也可能独到的只是阿琰的眼光而已,毕竟她都嫁方朴了。”
春草觉得背后这么说不好,但她忍不住应和这个话题:“你说得没错。”
虽然方朴相貌英俊,身手不凡,但鸿燕和春草都很嫌弃他的死鱼眼。陈琰却直呼她俩不懂,面瘫是一种萌点。
她俩确实不懂。面瘫难道不是一种很严重的病吗?
小小地抱了一下团,两人说回正事。春草道:“耶律星连和成瑾之间的情蛊要解除,就必须要耶律星连写放契书。阿琰认为,以耶律星连的心性,他很可能只有在生死垂危的最后一刻才肯放契。但很显然,方侯爷不会愿意赌这一把。”
鸿燕渐渐听懂了,看着她的眼睛:“所以?”
春草叹了声气:“所以,我们要瞒着方侯爷,杀耶律星连。”
鸿燕欲言又止,终究没问:万一到最后一刻,耶律星连不肯放契,成瑾怎么办。
这个主意是陈琰提出来的,她很聪明,又很喜欢成瑾,她一定已经考虑过失败的结果,可她还是提了出来。
……
镇北军上下一心,本就誓死追随方孝承,便是方孝承要造反都有可商量的余地,何况方孝承不是造反,而是打出了“清君侧”的旗帜,占着大义。
如今北境情况尽在方孝承的掌握之中,其他诸边疆大将或有附和的,或有张望的,倒是没有反对的。而这其中,皇后的父亲、太子的姥爷秦将军竟最先响应。如此一来,舆论越发倾向方孝承。毕竟,若他有私心,秦将军又怎么会肯?
秦将军怎么会肯?他当然肯。先前皇帝已有削兵权的动作,虽说是说针对方孝承,但他不信。虽他是国丈,但自古以来皇家父子兄弟相残都比比皆是,何况他只是区区岳父。
因此,方孝承是真清君侧还是假借虚名,秦将军不在乎。甚至他还巴不得是真的,最好皇帝像建文帝那样死在大火之中。
如今方孝承是领头的,他响应起来,事后方孝承老老实实让他外孙登基也就罢了,若方孝承有异心,他大可以倒打一耙,说被方贼蒙骗,如今醒悟,为皇帝报仇,铲除逆贼。
……
随着边境诸多动荡,京中重臣们紧张起来,也惊疑起来,后知后觉地回忆起近来的蛛丝马迹,试图从中辨别流言真假。有胆大的索性直接请求面圣。但“皇帝”一再托病,避而不见。众人越发疑虑,却又不敢贸然闯宫,局势一时僵持。
成瑾睡醒一觉起来,睁眼发现自己被耶律星连抱在怀里。他顿时翻了个白眼。
耶律星连坐在床沿,将成瑾抱在自己腿上,原本一边出神一边轻轻地拍着他的背,这时候回过神来,笑了笑:“醒了?这样是不是睡得更香些?我见有人这么哄孩子,但我没被人这么哄过。”
成瑾又白了他一眼,没说话。
耶律星连轻轻地与成瑾头靠着头,继续一下又一下地拍他的背。
成瑾虽然敢翻他白眼儿,却不敢动,只能被他拍拍拍,拍得又想睡觉了。
这时候,耶律星连低低地叹了声气:“阿瑾,我刚刚想了想,改主意了。我若要死,还是带你一起吧,否则我不甘心。我本来好好的,都是为了你,你把我害成一无所有,想想就很生气,很恨,我不能放过你。”
“……”
成瑾张开嘴,想了想,闭上。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爱咋咋吧。
但听着耶律星连唠唠叨叨,成瑾忍不住还是说话了。他说:“你就是看不开。”
耶律星连轻笑一声:“是啊。”又问,“就喜欢我一下,好不好,阿瑾,就一下。”
成瑾拒绝:“我不喜欢坏蛋。”
耶律星连又笑了一声:“小孩子才喜欢英雄,你还是个小孩子。”
第82章
皇帝在黑暗中听到声响, 抬头看去,耶律星连又抱着昏睡的成瑾来了。总是如此,耶律星连要暂离成瑾去办事儿, 就会把成瑾弄晕放这里, 回头再抱走。
耶律星连不怕皇帝伤害成瑾, 栓着皇帝的链条很短, 而且他会把皇帝也弄晕, 他对皇帝下药的剂量可比成瑾的大多了。
可是, 这回耶律星连没对皇帝下药,他将成瑾放到角落铺着软垫的椅子上靠好, 掖紧毛毯, 点亮油灯,然后冷漠地、审视地打量皇帝。
他在犹豫。
犹豫是留成璋一命, 好让成璋和方铮狗咬狗,还是斩草除根。
成璋不死, 对方铮是麻烦, 可对成瑾而言,同样是麻烦。而他只想让方铮被麻烦缠身, 不想成瑾如此。
除了成瑾外, 再没有一条人命能让耶律星连这么犹豫不决。但归根结蒂,这人的死活其实还是关乎成瑾的安危。
皇帝见耶律星连长久地望着自己,心中百转千绕,问:“怎么了?”
多日的磋磨使皇帝的嗓子如被砂砾磨过般嘈杂难听,脸也瘦得脱相。
耶律星连嫌弃地白皇帝一眼, 回头看成瑾洗眼, 只见成瑾珠圆玉润、白里透红, 十分无辜可爱, 害得他忍不住怜爱地屈起指节、轻轻刮了刮成瑾的脸蛋。
皇帝的脸皮一阵抽搐,恨得几乎咬碎满口牙。
他说不清……说不清如今对耶律星连是惧、是恨,还是爱。或许都有。
他知道他不该,他是大荣的皇帝,是真龙天子,而耶律星连是蛮族人,奴隶出身,是大荣的死敌。可是那些时日的抵死纠缠,令他的身心都深深地打上了耶律星连的烙印。
他偶尔会想,耶律星连是否对他也日久生情。都说灵欲结合,这不是不可能。
然而,自成瑾进宫,耶律星连就“守身如玉”起来。
他猜想,是只对他才“守身如玉”,对着成瑾,恐怕是“酒池肉林”。
每每想到这里,他就心如刀绞。
若耶律星连以往有过许多人,或许也就罢了,但耶律星连说过没碰过其他人。原本耶律星连只有他一个的,如今他却不是那个唯一了,这令他越发恼恨。
为什么方孝承是这样,耶律星连也是这样?为什么耶律星连对他连一丝怜惜也不曾有?明明他哪里都不比成瑾差,哪怕是那些事儿,他起初为难,后来也放得开了,他不该有任何比不上成瑾的地方啊。
……不,如今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皇帝强迫自个儿集中精神,振作起来,问:“外面情况如何?你看起来心事重重。算时候,方孝承也该动手了吧。”
看吧,他就算是沦落到了如今田地,也是胸中自有沟壑,成瑾那蠢货没有一丝一毫比得上他。
耶律星连淡淡地看向他,静着也是静着,就应了一声:“是啊。”
皇帝为这句答复而欣喜,甚至受宠若惊,他原本以为对方不会回的。当下越发振奋,眼中含着期待、迷恋,专注地、甚至是虔诚地看着耶律星连:“那你打算怎么办?”
耶律星连忽然皱了皱眉头,面色阴沉下来。这令皇帝悚然一惊,怕他嫌自个儿多嘴,又要毒打。
片刻之后,耶律星连说:“你好歹以前是大荣皇帝,能不能别这么贱。”
虽然是他亲手折断这骚货的所谓傲骨,但他又嫌弃:没用的东西,被男人肏几回、喂点福|寿|膏、打骂羞辱,就成了这样子,恶心,无能,下贱。
皇帝被他一提醒,想起自个儿的身份血脉,顿时难堪起来,脸上又一阵抽动,眼中阴森怨毒。
耶律星连看了,更嫌了。
归根结蒂,无论对方是什么样,只要不是成瑾本人,他都嫌。
而成瑾无论是什么样,他都是又嫌又疼又爱,实在拿成瑾没办法。只能怪南疆蛊王那死丫头片子,一定是那个破蛊有大问题。
半晌,皇帝冷静下来,轻声道:“星连,你让朕出去应付方铮,过后你想当大荣皇帝,就还是你当,朕不和你抢。就算你不信朕对你的心,也该信你拿捏着朕的这些把柄。别的不说,光是福|寿|膏之事泄露,朕都难以面对天下臣民,朕不敢让人知道的。”
耶律星连懒得理他,闭上眼睛,按了按太阳穴,依旧在烦躁地抉择要不要杀了这个贱人。
他是真的很想看方铮被狗咬,何况到时候他就能趁乱带成瑾跑。
但他又担心这个蠢货拎不清,到时不管方铮,一心追自个儿和成瑾,而方铮说不定也……
但是,话说回来,就算成璋和方铮都想追着自己和成瑾跑,可在他俩把对方解决前,应该是没这个时间的。
耶律星连静下心来思索了一阵,拿定了主意,就轻松了,睁眼对上皇帝的目光,嗤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