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长公主也忍不住笑,道:“比慎之写得好。”
他二人开了口,宴中其余人自然只能跟着夸赞,到头来反倒是令延景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紧张捏住折扇,看其余人一个个妙语连珠出口成章,而长公主凑近他身边,笑吟吟道:“你不必害怕,此处没有人敢欺负你的。”
延景明:“……”
延景明紧张点了点头,长公主又问:“你喜欢烤鸡吗?”
延景明一怔,点头。
“我听五皇妹说,你喜欢冰粉,喜欢烤鸡,还喜欢粽子。”长公主说道,“你放开了吃,在我这儿,你不用拘谨。”
延景明看向宴中宾客,正见五公主咧了嘴冲他笑。
他用力点头。
真好。
中原皇宫里的,果然都是好人呀!
……
延景明吃得正香,温慎之画到一半,秦卫征忽而来了。
他有些焦急,像是有要事汇禀,却只能在一旁等着下人通报,温慎之看见他,猜测是自己令秦卫征调查左瞿一事有了眉目,便同长公主说了一声,引秦卫征到一旁说话。
他经过延景明桌案一侧,见延景明好似还有些拘谨,忍不住冲着延景明招了招手,让延景明同他一道过去。
延景明蹭地站起了身。
他实在学不了中原人坐得那么端正的模样,时间长了他便觉得浑身都不舒服,恨不得立即跟温慎之出去散一散心,两人走到秦卫征处,温慎之还未来得及开口询问秦卫征调查结果,那秦卫征已着急开口道:“殿下,京兆府的人将左瞿带走了。”
温慎之倒并不觉惊奇,他只想尽快厘清事情脉络,便问:“所为何事?”
“说是左瞿暗讽朝政,似有异心。”秦卫征止不住焦急,又道,“可属下清楚左瞿为人,他忠心为国,不可能会有异心。”
温慎之却反问:“左瞿是朝廷命官,京兆府有资格拿他?”
秦卫征明白温慎之想问些什么,便道:“是忠孝王令,属下不能阻拦。”
他是真的有些慌了。
左瞿毕竟是他好友,他又极清楚左瞿为人,坚信左瞿绝不会做出京兆尹所说的事情,他担心左瞿蒙冤,却又因这是忠孝王的命令而无可奈何,而在他身边能够让他求情帮忙的人,也只有温慎之了。
只是秦卫征本性正直,不擅求人,他想求温慎之先将左瞿从京兆府牢中带出来,以免左瞿多受牢狱之苦,可他又知温慎之多年来韬光养晦,极力避免与忠孝王温恭肃直面冲突,他不想给殿下添乱,因而欲言又止,犹豫许久,倒也不知如何开口。
温慎之倒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直言道:“你放心,宴席结束之后,咱们一道去京兆府看一看。”
延景明看他们终于两人说完了话,忍不住开口问:“左蛐蛐肿么了?”
温慎之替他解释,道:“有人想要堵他的嘴。”
延景明明白了。
“窝母妃嗦过的。”延景明认真道,“防民之口……就……就像发大水。”
温慎之笑吟吟纠正他,道:“甚于防川。”
延景明虽然听不懂温慎之这一句话的意思,却还是跟着认真重复道:“防民之口,笋于饭串!”
……
温慎之领着延景明重回花宴。
他的画还差几笔未曾画完,自然只能继续回到桌案之前,面对他置于桌案上的那幅画。
若不必精细,那他画画速度着实颇快,且他一抬头,便能看见延景明在看他,显是觉得无聊极了,巴不得他早些回到身边,温慎之的速度不由更快,几笔添完,他便收了笔,稍稍吹干,将此画递到永安长公主面前。
长公主笑吟吟往画上一看,便见画上百花盛开,花丛之中,是一名金发碧眸的西域美人,那着墨重彩,笔笔精细,倒还令百花逊色。
永安长公主忍不住挑眉,笑斥道:“慎之,我令你画花,你这画得是什么。”
温慎之倒还理直气壮回答,道:“皇姐,这不就是花吗?”
是,那西域美人身侧百花围绕,他的确是画花了,可在这画上,百花不过只是陪衬,这酸臭味,永安长公主简直一眼都不想多看,她笑着令温慎之将画拿开,一面挑眉笑骂,道:“你拿回去,这画我才不要。”
这画上墨迹还未全干,温慎之自然不会将画卷起,他原想让人将画收好,带回去后再挂起来,可延景明好奇,他往画上一瞟,一眼便看见了画上的人。
那怎么看,好像也都是他。
延景明的虽然汉话不好,可方才永安长公主所说的话,他着实听得很清楚,永安长公主让温慎之画花,可温慎之……温慎之画的是他。
延景明匆匆转回目光,面上有些微红,他觉得这显然也是中原人喜欢却内敛的表示,他应该有所回应,只是他们还在花宴之上,人多,又都是中原人,太亲近好像不合中原人的规矩,他便只好严肃端坐,将心中所想全都强忍下来。
……
温慎之心中记挂着左瞿之事,他私下同长公主说过,待延景明吃饱了饭,他便立即令秦卫征备了马车,直朝京兆府去。
而上了马车,那车帘一放,延景明二话不说吧唧一下甜丝丝亲在温慎之脸上,吓得温慎之猛然往后一退,砰地一下撞在马车车壁上,磕得他后脑勺生疼。
而这动静太大,秦卫征在马车外都听得清清楚楚,他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急匆匆策马贴近马车,从马车车窗内往里一看€€€€延景明正搂着温慎之的脖颈,睁大了双眼满是无辜看着他。
秦卫征:“……”
秦卫征:“属下打扰了。”
他立即勒住缰绳,令马儿朝后而去,直到看不见马车内光景后,方才恢复前行速度。
他果然不该在这里,他应该回东宫里。
温慎之捂着撞得生疼的后脑勺,倒抽几口凉气,开口道:“你……你这是怎么了?”
延景明:“窝看见画了!”
温慎之:“……”
延景明搂紧了温慎之,开开心心道:“蟹蟹泥!”
温慎之:“……”
温慎之轻咳一声,竭力维持面上冷静,道:“我不太喜欢画景,我觉得画人更有意思。”
延景明不住点头。
温慎之已抑不住有些面红了,他觉得西羯人着实坦诚得可爱,只是这情感热烈奔放,着实远超他心中所想,而他再一想,延景明的这份热情,或许并不是只对他一个人的。
他心中不由一滞,隐隐有些不悦,又正见延景明抬首看他,他便开口说道:“你在中原,绝对不可以随便亲其他人。”
延景明认真回答:“泥又不素其他人。”
哪怕他们只相识几日,延景明却已觉得温慎之已算得上是他这辈子最喜欢的人之一,足以同他父王母妃还有阿兄妹妹并列,他想每一天都同温慎之在一起。
他心中这么想,嘴上当然也这么说,却不想温慎之脸更红,还认真同延景明补充,道:“抱也不行。”
延景明眨巴眨巴眼睛,道:“窝们西羯男子汉,素不会随便抱人的!”
说完,他搂得更紧了一些,认真说道:“可泥不素其他人哇。”
温慎之:“……”
温慎之轻咳一声,扶着马车车壁坐直身体,腆着脸认真同延景明说道:“只可以抱我。”
延景明当然点头。
他觉得温慎之有些奇怪。
他又不喜欢其他人,抱其他人做什么?
他只要抱温慎之就够了!
……
秦卫征心急,这马车行得也比往日快。
要不了多久,京兆府便到了。
延景明不知温慎之要做什么事,便跟在温慎之身后,一句话也不敢说,而太子亲自来此,京兆府府尹恨不得立即出门相迎,他不知是出了何事,因而还难免心中紧张,待将温慎之迎进了京兆府中,令人沏了茶,方才开口相询,道:“不知殿下有何事吩咐?”
温慎之手持茶盏,慢悠悠喝上一口,待那京兆尹紧张得已有些着急了,方才开口道:“孤听闻府尹大人这几日在四处拿人。”
京兆尹怔了片刻,方才明白太子此行用意,他便点了头,急忙称是,一面道:“王爷下了令,说近来京中有人妖言惑众,编了童谣戏本来诋毁圣人,令臣彻查此事,一定要将这小贼拿出来。”
温慎之慢悠悠道:“所以你就去抓朝廷命官?”
温慎之语气稍厉,那京兆尹便有些害怕,匆匆开口解释,道:“殿下,臣没有这个胆子。”
温慎之:“那左瞿又是怎么回事?”
京兆尹这才出言解释,仔细将整件事同温慎之说了一遍。
前些时日,京兆尹在京中发觉有人编纂童谣戏本,以此来污蔑朝政,将当今圣上写作那书中昏庸无道一心求仙的昏君,京兆尹便将此事上报,传到忠孝王温恭肃耳中,温恭肃便让他彻查,势必要将幕后之人找出来。
而京兆尹查了许多日,并未找出胡言乱语妖言惑众之人的身份,却发觉京中有不少读书人喜议朝政,妄评时事,其中为首的,是一名唤作「兰台先生」的读书人,此人才学出众,天下闻名,有无数人仰慕他,将他称作是京中文绝之人,他在京中一呼百应,若是惩处了如他这般的几个人,必然能起到敲山震虎的功效,令其余人再不敢造次。
于是京兆尹将此事汇禀忠孝王,忠孝王也首肯同意了他的做法,他这才贴了告示,在京中大肆搜捕捉拿。
温慎之却觉得京兆尹所言有异。
忠孝王温恭肃是他的皇叔,又与他共事多年,他很清楚温恭肃的为人手段,这实在不像是他皇叔会做的事。
那京兆尹见温慎之沉思,以为温慎之在思索此事,急忙又抢着往下说,想着炫耀自己的功绩,道:“除了兰台之外,还有一个人,臣觉得他也很可疑。”
温慎之微微一怔,问:“谁?”
“此人唤作文玄光,专好绘制秘戏图。”京兆尹认真说道,“臣看过他的画,那画中的环境形制,一看就是宫里,他这是在讽刺宫中淫乱啊!”
温慎之一口茶水险些呛着,捂着嘴不住咳嗽,京兆尹倒还以为他是气得,急忙接口跟着怒斥那位「文玄光」,道:“对,殿下,臣也觉得,此人可恨至极,真是该打!”
温慎之:“……”
温慎之只得略过此事,还是将事情绕回到兰台先生身上,道:“可兰台先生与左瞿又有什么关系?”
“臣比对过他们的笔迹。”京兆尹道,“一模一样。”
他担心自己寥寥几语难以说服温慎之,便招手唤来府内小卒,令他将兰台的文章,与左瞿的笔墨拿上来,呈到温慎之面前,温慎之看了几眼,发觉京兆尹说得不假,这两人笔迹极其相似,十有八九是出自一人之手。
“臣觉得,这兰台先生着实可恶。”京兆尹道,“京中歪风不断,便该杀鸡儆猴,若能将这兰台捉住了,臣想,京中必然€€€€”
温慎之打断他,问:“是你以为,还是皇叔以为?”
京兆尹讪讪笑了一声,不知如何回答。
温慎之便又问道:“皇叔派了何人来督查此事?”
京兆尹难免有些紧张,道:“是……是二殿下。”
温慎之微微挑眉,只觉果真如此。
前日东宫之宴,温徽守说从皇叔处得了个新差使,要去京兆府一趟,原来说的就是这件事,这小子头一回主持大局,根本没个分寸,又好大喜功,拿着鸡毛就当令箭,巴不得早些做出些功绩来给父皇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