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就极为关注京中动向,而延景明入京是大事,对外早已传了不少同延景明有关的趣事,譬如说这位西羯来的小王子武力超群,喜欢各色兵器,那太子右卫率秦卫征还特意为他备了一张巨弓,而后便得了太子与太子妃欢心,极受太子妃喜欢。
师爷便也低声回应,道:“大人,太子妃喜欢武器。”
知州不由一怔,觉得眼前这纤弱美人的喜好,的确有些与众不同,不过西羯尚武,喜欢武器也很正常,他便又问:“仅此而已?”
师爷又道:“还喜欢牡丹花。”
当初延景明面上带着牡丹画纹,出席长公主的百花宴,的确在朝中那些少爷小姐之中引起了不少的轰动,五公主率先学习,第二日便在面上盯着梅花出门了,而后京中点花之妆越来越多,而今已风靡全国,也正因如此,师爷觉得,太子妃应当是很喜欢牡丹花的。
这两样东西凑在一块,知州觉得自己好似已经领悟了。
“去将府中我珍藏的那柄剑拿过来。”知州认真说道,“就那一柄,金饰雕花的,雕的就是牡丹花!”
师爷不住点头。
知州又想了想,道:“还有那把长刀,刀鞘上有红宝石镶嵌的,镶出的图案,也是一朵牡丹花。”
他想,有了这两件宝物为他问路,今日太子妃必然极为高兴,而只要太子妃一高兴,他的前途,自然就稳了。
师爷领命而去,知州心情舒畅,待众人入了座,他方笑吟吟开口,同延景明道:“下官听闻殿下与国师来此,特意为众人备了几件薄礼。”
他知这礼物,他不能直接送给太子妃,否则保不齐还要令殿下不悦,反正那是太子妃喜欢的东西,他送给殿下,殿下自然会转赠给太子妃,到时候他一举两得,既讨好了殿下,也令太子妃开心,着实是个十全十美的好办法。
温慎之只是一笑,并不多言,延景明却忍不住好奇,问:“剥李?”
知州这才顺着延景明的话,笑吟吟道:“是几件下官珍藏的武器。”
延景明果真眼前一亮。
知州看着延景明的神色,志得意满,几乎已看到了自己光明的明天。
他觉得自己可真是了不起。
从穷苦秀才出身,一路奋斗至此,好容易成了知州,而今又靠着自己的圆滑攀上了国师与太子殿下的大腿,讨得太子妃欢心,这样优秀的他,待殿下与国师回京之后,他怎么也得捞个好位置来做才对。
知州面上波澜不惊,继续往下道:“是一柄剑。”
延景明有一些激动。
知州:“还有一柄宝刀。”
延景明几乎已坐不住了。
他来中原这么久,还未曾见过可以称得上是“宝刀”的武器。
不,应当说中原的宝刀名器,在他手中,大多都撑不过一个用劲。
“殿下稍候片刻。”知州满面笑意,“下官这就令人将礼物呈上来。”
第63章 断剑之痛
知州身边的师爷跟随他多年, 的确是处理繁琐政务的一把好手。
没过上多久,这酒楼便上了酒菜,一切安排得恰到好处, 几乎能令桌上的每一个人都觉得满意,那知州便安了一些心, 一面笑呵呵为倒茶倒酒,哪怕他身体不适,本不该饮宴,也硬着头皮舍命陪君子, 想方设法将几人伺候得舒舒服服。
只有延景明无心吃饭。
他着急等着那知州口中所说的武器送过来, 他早就对自己现今所用的这流星锤颇有不满,觉得不太顺手,那铁链子看起来也太轻太脆弱了一些,好像一挣就要断,这难免令他心有不安。
若是有更为趁手的好东西,譬如说这知府口中所说的宝刀, 那他简直恨不得现在就换掉这脆弱流星锤, 奔向宝刀的怀抱。
如此比较之后,吃饭显然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延景明毫无食欲, 温慎之显然看出了一些他心中的焦急, 可若照常理说,他并不想收下这知州不干不净的贺礼, 小小一个知州, 薪俸只是一般,家中又并不习武, 究竟从何处弄到的宝剑宝刀,倒还真令人深思。
他甚至觉得眼下这一桌酒菜都有些不对。
他自小在宫中养尊处优, 知晓宫中的食物皆是上好,他父皇重长生也喜享乐,呈贡之物寻常人根本见不得,可今日这一桌酒菜,看起来倒时不比宫中的美食差上多少。
小小一个知州,究竟要去何处,花费多少钱财心思,才能弄到这一桌好东西。
正巧那知州开口劝众人吃菜,温慎之不由一笑,笑吟吟询问:“看来知州大人在美食上颇有研究。”
他语气温和,不见有怒,那知州以为这是太子夸赞,心中更是欣喜,下意识回应,道:“下官仅是略通一些。”
温慎之:“如此讲究,如何只算是略通?”
他还想再说,可那知州的师爷已步履匆匆赶了回来,在外整齐衣冠敲了门,待知州开口,他方迈步入内,怀中捧着两个叠在一块的狭长锦盒,恭恭敬敬走了进来。
他身后还跟着数名侍从,每个人都带着不少装帧精美的礼物,有送给国师的,也有要呈给太子殿下的,这场面着实有些大张旗鼓,而那两个长锦盒中的,应当就是知州说要送给延景明的武器。
温慎之不由蹙眉去看那师爷怀中的锦盒,这知州不愧是个“讲究人”,倒是连盒上都镶着宝石,木质上好,只怕光这两个盒子都价值不菲,他心中更添一分探究,还未过问此事,知州已急忙令师爷将锦盒拿上前来,置于桌上,道:“殿下可要打开看一看?”
温慎之很清楚延景明与中原人大为不同的“能力”,他可不觉得这知州的献礼能够成功,他便微微同知州一笑,道:“让太子妃看看吧。”
延景明跃跃欲试,开心上前。
他对锦盒上的用心装饰没有半点兴趣,什么木盒雕花宝石镶嵌,在他眼中不过都是无用缀饰,毕竟优秀的武器可不许要好看,只要好用皮实,哪怕就是一根粗糙大棒,他都觉得会很优秀。
可等延景明拿起那盒子,心中的欣喜却已被冲淡了几分。
这盒子,未免也太轻了。
他记得最初秦卫征给他的剑,薄薄的剑身一折就断,而他手上连盒子带武器好像也就只有那柄剑那么重,他开始有些担心,这宝剑与宝刀一称……该不会是中原人的标准吧?
延景明不由回头,委屈看了看温慎之。
“太轻了。”延景明小声嘟囔,“不像素好东西。”
那知州一怔,扭头看看那因为捧着木盒而有些手软气喘的师爷,觉得这盒子绝对算不上是太轻,再说了,既是名器,轻一些岂不是更好发挥?
知州匆忙开口解释,道:“太子妃,这剑虽是轻了一些,可它锋利啊。”
温慎之摆明了一副看热闹的模样,慢悠悠喝上一口茶,道:“也许它只是轻。”
知州急忙接口,道:“殿下说得对,这可是上好玄铁锻造,虽然轻,却价值连城啊。”
延景明皱起眉:“算了叭……太轻了,弄坏就不好了。”
知州:“……”
这可是剑,哪那么容易坏啊!
延景明已放下那锦盒,想着这是知州送给温慎之的礼物,这么轻的东西,温慎之用着也合适,他便伸出一根手指,将锦盒推到温慎之面前,温慎之还未开口,那知州已又着急开了口,道:“太子妃放心!这剑不可能会坏的!这可是上好的玄铁,削铁如泥,锋利的很!”
延景明:“嗯……”
知州:“这是下官送给殿下的礼物,断了就断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情!”
延景明这才小声问:“不会让窝赔叭?”
温慎之噗嗤笑出声来,道:“这就要问知州大人了。”
延景明是天真无邪,没有多想,可那知州怎么敢让他赔偿,延景明一句话,已令他吓了一大跳,急匆匆便开口解释,道:“太子妃放心,这剑断了便断了,下官绝不敢有半句废话。”
说完这话,他又将锦盒拿起,小心谨慎送到延景明面前。
延景明犹豫不已,仔细看了看温慎之,见温慎之没有反对,他方才点了头,将面前的锦盒打开。
这个锦盒里头的是一柄长剑,剑鞘上镂空雕花,剑格上镶了一圈宝石,极为华美,那剑鞘好像还是金的,而世上一切物品,只要金的,就很符合延景明的审美,他有些欣喜,像是没想到这剑竟然如此好看,因而他小心谨慎将这柄剑拿起来,拿在手中,却又觉得……这实在像是一柄精巧的装饰品。
也只是一柄装饰品。
只不过那知州信誓旦旦说这是折不断的神器,延景明难免有些犹豫,想着至少试一试这柄剑,便拔剑出鞘,伸出一根手指,对着薄薄的剑身,屈指一弹。
剑身应声而断。
延景明:“……”
知州:“……”
那断剑飞出数尺,夺地一声钉在墙上,摇摇晃晃,如同知州颤抖的心。
其实这知州也不曾试过这柄剑,他不会武,当初也只是听别人说这是一把好剑,看上去又十分华美,他才特意收藏起来的,而延景明今日的举动,显然一下便打破了他心中对这剑的印象,他甚至有些怀疑,也许不是太子妃的错,是他上当受骗,不小心收到了奇怪的次品。
延景明有些害怕。
“窝嗦了。”延景明担心看向温慎之,“他会坏的!”
“不必担心。”温慎之平静回答,“知州大人已经说了,他并不介意。”
知州抹一抹额上的汗,道:“对,太子妃放心,一柄剑而已,不碍事。”
他急匆匆拿过另外个锦盒,盒中是他珍藏的宝刀,而在他印象之中,这刀的刀身远比剑要厚上许多,也要沉上数倍,那是不可能会一弹指就被折断的,他着急要同延景明证实自己的礼物,好以此博取延景明的欢心,急切希望延景明看一看那刀,延景明却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受了温慎之鼓励,方才打开锦盒,拿出了那柄刀。
这刀厚实,比剑要沉上不少,可对延景明来说,还是太轻了。
同剑一般,这柄刀也是金鞘,甚至比那剑更为华美,只是有了方才那剑折断的前车之鉴,延景明已不觉得这刀好看了,在他眼中,一切华而不实之物,都不配同好看二字沾上边。
这一回他小心谨慎了许多,放轻力道,轻轻一弹刀身€€€€
刀身晃了晃,并未折断。
延景明松了口气。
还好,看来中原还是有那么几把好刀的。
知州也松了口气。
还好,看来当年他收的这几件礼物里,好歹有那么一件没有被骗。
“太子妃,您看这刀。”知州舌灿莲花,对此刀一通夸赞,“这可是上好寒铁,哪怕在烈火之中,刀身也寒如玄冰。”
延景明很是激动:“介样吗!”
若不是此处无火,他已想要将刀拿去烤了试一试了。
知州又道:“不仅如此啊,此刀锋锐不已,削铁如泥,吹毛立断€€€€”
延景明一怔,看向温慎之,等着温慎之解释。
温慎之为他解释,道:“就是说,这把刀,能轻易将铁斩断。”
延景明一顿,不由看向了一旁的断剑。
若是他没有记错,方才这知州说,这剑,用的是玄铁,只不过这么容易断,玄铁应当是要比这刀的寒铁略差一些的。
知州见他看向那剑,急忙将断剑递上,道:“太子妃可要试一试?”
延景明点头。
他想也不想,拿起那断剑,对着这刀,一手一把,想象战场相搏,铮地一声将刀剑相交,可也不知是他的力道太大,还是寒铁与玄铁均是削铁如泥……他眼睁睁看着断剑再断作一截,而那抗住他一弹的刀,咯嘣一声,将半截断剑卡在了刀身里。
延景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