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后,楚予昭才抬起头,还有些粗重地喘着气,眼底也泛着红。他看着洛白,神情有些迷茫,还有些懊恼。
洛白满心都是欢喜,他很喜欢这个吻,也想让楚予昭更加开心,一只手便缓缓向下探去。
“哥哥,我会让你开心的。”他轻声耳语,声音黏得像是掺入了蜜糖。
但片刻后,他被猝然推开,往后踉跄了两步,扶着桌子才站稳。同时传来楚予昭带着恼怒的呵斥:“你在做什么?”
洛白抬头看向楚予昭,只看见他满脸怒气,却没瞧见他眼底闪过的慌乱,心底的绮思顿时飞得一干二净,结结巴巴道:“我,我只是想让你开心点,就想帮帮你。你也帮过我的,我觉得很舒服,很开心。”
楚予昭看着他,几乎是瞬间就冒了一头一身的冷汗,近乎狼狈地往后退了一步,又大步跨进浴房,砰一声关上门,拿起木架上的铜盆,从旁边冷水缸里舀了半盆冷水,就那么照着头浇下,从头淋到了脚。
他喘着气,看着对面铜镜里那个湿漉漉的人,看着他双眼遍布红丝,连眼眶都充血得发红,那眼底却全是自责和懊恼,犹如一头困兽。
良久后,他才脱掉身上淌着水的衣袍,拿起浴房里的丝袍换上,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洛白无措地站在屋中央,像是一个知道自己做了错事,却又不知道到底哪儿错了的孩子,在看见楚予昭后,往前走了两步,有些慌乱地道:“哥哥我错了,你别生气。”
楚予昭神情已经恢复平常,略微带了几分疲惫,他去窗前的椅子上坐下,见洛白还站在原地,便道:“过来。”
洛白赶紧小碎步跑过去,双手垂在腿侧站得笔直,楚予昭看了他一眼:“站这么直做什么?去找张凳子坐下。”
洛白坐在他身旁,有些忐忑地抠着手指,楚予昭叹了口气:“你没有做错什么,别担心,是我自己的问题。”
听到这话,洛白放心之余,却又觉出了几分委屈,他垂下头低声道:“刚刚你在生我的气。”
楚予昭伸手抚摸了下他发顶,声音有些低哑:“洛白,我只是在生我自己的气。”
“你凶了我,还推了我。”
楚予昭沉默片刻后道:“对不起。”
“我气你做什么?”楚予昭道。
“可你又为什么会生你自己的气?”洛白忍不住问。
楚予昭似是低头沉思,片刻后才道:“因为我不该有那些心思,毕竟你什么也不懂……”
洛白很不喜欢楚予昭说他什么也不懂,也不喜欢那种带着失落和怜惜的口气,像是在变相的指责他为什么不是一个正常人,为什么会是一个傻子。
“我哪里就不懂了?我哪里就不懂了?”洛白突然提高了音量,抬起头激动地大声道:“无非就是不想让我摸你豆豆,也不想让我亲你。”
楚予昭有些惊愕地看着他,想开口说什么,可还没来得及张口,洛白又委屈地道:“但你明明很喜欢,喜欢我亲你,摸你豆豆,可你偏偏要生气。我什么都懂,你却非要说我不懂。”
楚予昭的嘴张开闭上,闭上张开,又转头去看房门口,想知道有没有被外面的人听着,在洛白再次高声继续时,一把捂住他的嘴,咬牙切齿地道:“祖宗,小声点。”
洛白被他捂住了嘴,在他手掌下含混不清地呜呜呜着。
“行行行,你懂,你什么都懂,可懂也不准说出来。”楚予昭低声道。
洛白没有再企图说话,楚予昭瞧他安静了,也就松开了手。
“我还想说。”洛白侧头看着一旁,有些倔倔地道。
楚予昭叹了口气:“那你说吧,但是别用吼的,小点声我也能听见。”
“我什么都懂,这些事情只能和喜欢的人做。你上次也是这样,说我对你的喜欢不是你想要的喜欢。我不知道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喜欢,但我可以为了你死,除了你,我谁都不要。这样的喜欢,难道不是你想要的吗?你想要什么样的喜欢可以告诉我,我都可以改,可以将那样的喜欢给你。”
洛白的姿势看着很倔强,但那话语里却透出央求和惶恐,甚至声音都带着微颤,眼底也闪起了水光。
楚予昭已经心神俱震,如同一座雕像般,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这是他听过最动听,最纯粹的情话。
他从来没有如同普通人般,在少年时会满怀憧憬地渴求着爱情的到来。那些残酷拼斗,为了生存的勾心斗角,似乎伴随着他整个前半生,也让他也不会去相信爱情,相信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将他珍而贵之地放在心口,对他说,我可以为了你死,除了你,我谁都不要。
如果这不是爱,那什么才配称为爱?
如果洛白不懂得爱情,那这世上谁敢说懂得爱情?
洛白正侧脸看着一旁,竭力忍住不让眼泪掉下去,就觉得脸上轻轻拢上了一只宽厚的手掌,将他的头掰正。
他泪眼模糊地看着面前的楚予昭,没有看清他眼里深刻的狂喜和心疼,只颤声道:“不要……不要以为我在哭,其实……其实没有的,是沙子……是沙子进了眼睛。对,沙子进了眼睛。”
楚予昭将他眼尾的那一点水痕揩去,温柔地,小心翼翼地,像是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什么也没说,只将他搂进怀里,紧紧地按在胸前。
洛白却从这些动作里感受到了楚予昭此刻的情绪,也没有再说话,就那么伏在他怀中。只是憋着的眼泪终于可以流出来,偷偷蹭在他衣服上,再带着哭腔道:“哎呀,又进了沙子了。”
门前的值岗太监,悄无声息地轮换了一波,退下来的太监刚步出乾德宫,就遇到迎面来的成公公。
“公公。”太监连忙行礼招呼。
成公公点了下头,走出几步后又转头问:“这是当完差换人了吗?”
“是,刚换。”
“刚才陛下那儿可有什么情况?”
太监想了下,道:“可能是午膳时用的豆子不够合胃口,或者是个头太大?奴才没有听清,就听的洛公子在嚷嚷豆子。”
“豆子?”成公公怔了下,“今儿的御膳里没有豆子啊。”
“那奴才就不知道了。”
成公公思忖片刻:“你去御膳房传个话,今晚晚膳加上一道豆子炖雪山鸡。”
“是。”
“豆子要大点的,就芸豆吧。”
“是。”
红四的调查很快就有了结果。
两日后的一个傍晚,天上滚动着闷雷,眼看就要下雨了。楚予昭正握着洛白的手,以一个环抱的姿势教他写字,就听到门口传来通传声。
“陛下。”红四进来行了礼,喊了声陛下后却没有下文,一脸的欲言又止。
洛白从楚予昭怀里抬起头,越过他手臂去看红四,笑嘻嘻地喊了声:“红四哥哥。”
楚予昭将他脑袋拧回去:“好好写你的字。”
洛白又开始写字,楚予昭才转过身去椅子上坐下,道:“有什么就说吧。”
红四知道这些事也不必避讳洛白,直接回禀:“陛下,臣去调查绿荷的事,已经有了结果。”
洛白听到绿荷两字,忍不住转头去看,看见楚予昭半垂着眼眸问:“是什么样的结果?”
“臣找到了那次绿荷用来装盛醒酒汤的食盒,其中一层里,有一点蹭上去的颜料,臣和那副画上的颜料对比,正是同一种。由此可见,当日她将画好的薄纸叠放在食盒内,然后找了个机会进屋,将那层画纸贴在了本来的云霁秋韵图上。”
“嗯,审过了吗?”楚予昭看着自己搁在扶手上的手指,嘴里淡淡地问。
红四道:“审过了,是刑部的刘大人审的。”
凡是经过刑部刘于辞审讯的人,如同在炼狱里过一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后的结局都是将所有都尽数交代。
“那么……她说出什么了吗?”楚予昭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但一直盯着他的洛白却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红四咬了咬牙,道:“她昏厥数次都没说出具体是谁,但指向已经清晰明了。”
窗外一道闪电刮过,接着是沉重的闷雷声,红四似是吸了口气,又道:“陛下曾在四皇子墓中发现的那条帕子,臣也调查出了一点线索。”
楚予昭沉默片刻后,哑声问:“也是她吗?”
“绿荷的母亲是滇西人,家传手艺就是做扁金线,那条帕子上所用的扁金线,就是她回家省亲后带进宫的。”
第67章 姐姐对不起你
闪电雷鸣了许久, 大雨终于落下,秦韵独坐在长春宫的窗前,怔怔看着越来越暗的天色, 唤了声:“绿荷, 天黑了,把灯掌上吧。”
她没有听到绿荷的回应,只有一名小宫女怯生生回道:“太妃,绿荷已经没在宫里了, 奴婢这就去掌灯。”
秦韵回过神,喃喃道:“是了,绿荷已经没在宫里了……”
灯亮起来, 小宫女退出了门, 秦韵又看着窗外发呆, 再次听到门响后也没有回头, 直到一道低沉的男声在身后响起:“太妃。”
秦韵身体微微一颤, 缓慢地转过身, 看着屋中央立着的楚予昭, 轻启唇道:“陛下, 您来了。”
窗外风雨呼啸,雨雾从敞开的窗棂扑进来, 溅落在身上,带着深秋的寒凉, 楚予昭在八仙桌旁坐下, 静静地看着秦韵, 一言不发。
秦韵走到桌前, 提起茶壶斟了两杯茶水, 一杯放置在楚予昭面前, 自己则端着另一杯,在他对面坐下。
“我记得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雷雨天的夜晚,我住的那处偏殿漏雨,所有的盆都用上了,还是接不过来。床褥都被淋湿了,没法睡觉,我们也是这样对坐在桌前,听着雨声,等着天亮。”
楚予昭突然开口,灯光照在他如同玉石雕砌的侧脸上,带着些许惆怅。
秦韵也陷入了回忆里,苍白的脸上浮起了淡淡的笑:“那时候饭食也经常被克扣,端到手里也是冰凉,我们就偷偷在后院砌了灶台,做了个小厨房,每日里也能吃上热汤饭。”
“韵姐,我很少对你说那些感激的话,那是我觉得有些话不用说出口,你心里也自然明白。不过我还是想说,多亏了那些年你对我的照顾,我才能平安的活到现在。”楚予昭双手放在桌上,漆黑的眼眸注视着秦韵:“韵姐,谢谢。”
秦韵眼底突然闪过一丝水光,扭转头看向一旁:“你是我弟弟,是我姨母唯一的血脉,我的责任就是进宫,然后照顾好你。何况你能走到现在这一步,其实全靠你自己,我也没什么用,只是陪着你受苦罢了。”
楚予昭依旧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道:“韵姐,我不想你这辈子就耗在宫里,消磨掉年华岁月,我可以将你送出宫,去过你想过的生活。”
秦韵放在桌上的手指动了动,她深呼吸了几次,又语气平平地道:“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宁静安乐,不用去操心那些俗事,反正一切有陛下。”
楚予昭眼底闪过了一丝失望,光亮也瞬间黯淡,他低下头沉默片刻,终于抬手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放到桌上,缓缓推到秦韵面前。
那是张素帕,一角用扁金线绣着一个五边形,在灯光下闪着金色的流光。
秦韵看到那张帕子后,并没有流露出惊讶神情,也没有出言询问,只伸出手指,在那五边形上轻轻摩挲。
“韵姐,你做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楚予昭哑声问道。
“为什么,为什么……”秦韵喃喃重复几次后,脸上浮起一个凄切的笑,接着泪水就从眼眶奔涌而出。
她伸手捂住了脸,泪水从指缝中溢出,单薄的肩膀随之抖动。片刻后才抬起头,颤着声道:“因为我恨你,恨你父亲,也恨你母亲。”
楚予昭张了张嘴,嗓子却干涸得没有能发出声音。
秦韵泪痕满面地盯着桌上的烛火,道:“前一晚上,娘还说带我去城外的庙里上香,第二天就被爹叫进了书房,让我进宫照顾你。我那时才十五岁,从此就被关进了皇宫的宫墙,后来还成了你父亲的一名嫔妃。”
“凭什么我得牺牲自己,就为了你,为了你娘,为了保住我家的权势财富。凭什么?”秦韵的嘴唇颤抖着:“我也有自己的梦想,有我喜欢的人,可我所有的梦想,都被断送在了皇宫,断送在了你们一家人手里。”
她看向楚予昭,眼底是不再掩饰的愤恨,一字一句地道:“我的好弟弟,你知道吗?虽然我那时候照顾你,可很多时候都想在你饭食里投毒,或者夜里一把火将那偏殿点着,大家一了百了。都是你们害了我,害了我这一生,一辈子!”
她后面的话几乎是喊出来的,吐出的每一个字,都犹如利剑刺入楚予昭胸口,再狠狠拔出,翻起鲜红的血肉。
楚予昭面露痛苦,眼底泛起红丝:“其实我都知道,所以我拿到帝位后,立即便问你要不要出宫,去过你想要的生活,可你当时为什么不走?为什么不离开?”
“为什么不离开……”秦韵怔住,片刻后脸上浮起一个古怪的神情,“可能是我不甘心吧。不甘心这些年的岁月就这么没了,不甘心……”
“所以,所以你想杀掉我,然后取而代之吗?”楚予昭哑声问。
秦韵沉默片刻后,轻轻吐出两个字:“是的。”